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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

 圆角望 2015-11-05

◎ 史密斯

苹果挂在枝头,颜色从青变红,果皮从柔嫩到粗糙,每家老小都出动摘苹果。时不我待,生怕来一场风或一场雨,苹果就遭殃了。收获的季节,其他事情只能让步,爷爷去世后的各项祭奠活动一切从简。

姑姑责无旁贷,逢七必须上坟,我象征性地参与了三七、五七、七七。姑父先绕路来我家,稍坐片刻,等睡眼惺忪的我收拾完毕。然后,我和姑姑坐在手扶拖拉机的车斗里,姑父一路上山下坡,载我和姑姑去上坟。老家管上坟叫上茔,“茔”是家族的墓地,从老爷爷和老奶奶开始,陆续安葬了我的大爷爷大奶奶,三奶奶,我的奶奶和爷爷;下一辈里则有我的父亲和大爷爷家的二儿媳。

高中毕业后离开故乡十七年,我整整十七年没来过家族的墓地。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个小山包匍匐在一座大山的山脚下,刺槐苍翠,绿色把山包包裹得浑然一体。跟我走前不一样的是,山里的草木现在没人收拾,草枯草荣,年年岁岁,小山包在青翠的掩护下变成一个一触即发的炸药包,一个火星就能引燃整座山。因此,上香烧纸钱等祭奠活动只能从简,在近旁一个石子厂的废墟上进行。石子厂早已废弃,与小山包隔着一条壕沟,彼此遥遥相望,只能寄希望于香火绵延,跨过壕沟,去安抚家族逝去的先人。

烧三七的时候,因为我刚从深圳返家,一行三人还是冒险去了坟墓跟前。姑父挥着铁锹在前面开路,斩断荆棘、跟人一般高的茅草,以及在枝杈间勾连的硕大蜘蛛网。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坟墓近旁,三个人围成一圈简陋的人墙,等待一应祭奠物事烧完,赶紧用铁锹挖泥,把灰烬厚厚地掩盖,务必不能留下一个火星。一阵风起,三个人如临大敌,胆战心惊。我发狠说,以后一定得在石子厂祭奠,不能再来坟墓跟前玩火了。临走,我和姑父磕了头,膝盖跪在地毯一样绵密厚实的草皮上,都有点后悔刚才的莽撞。跨过壕沟,在石子厂的废墟上回头,刺槐林绿波荡漾,大海一样,抹平了刚才我们行经的痕迹。

七七那天,在石子厂祭奠完毕,遥望小山包,一片青翠终于透出斑斓的五彩。枯黄和明黄的叶子来自刺槐林里间杂的柞木,一岁一枯荣。红叶来自一种叫臭椿的小树,木质虚浮,难成大器。只剩一片苍翠依旧的刺槐,因为浩瀚,在深秋风刀霜剑的攻势下暂时不改本色。我和姑父隔着壕沟给爷爷磕完头,都有如释重负之感。手扶车在回村的土路上颠簸,五脏六腑都震得错了位,心头萦绕着一阵五味杂陈的暧昧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茫然。

返回爷爷家,我和姑姑搭手,把爷爷的大水缸送去了三爷爷家,他要在即将到来的冬天储水用。三爷爷又絮叨起爷爷去世前一天的光景,他气喘吁吁,神情哀伤,家族里他这一代人中只剩他一位,难免有凋零之慨。姑姑跟三爷爷商量爷爷烧百日时的诸多事项,计算会有三桌还是四桌客人。那时候农历将进入冬月,家族里不管就近的还是远在烟台的,每家都会派出代表前来,三桌就得人挤人,四桌又太破费。此外,因为收获苹果从简的仪式到时候都需要补上,要烧许多的纸扎品,是在石子厂烧,还是搬一口大缸到坟前,在缸里烧……我听着,有点置身事外的感觉,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到深圳,与老家隔着千山万水。

虽然,千山万水也隔不断我与家族的血脉相连,就像一条壕沟隔不断我们对爷爷的思念,连青山也遮不住。可是,我从此没有了回老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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