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掃寒英煮綠塵,松風入鼎更清新。 月圓影落銀河水,雲腳香融玉樹春。 陸井有泉應近俗,陶家無酒未為貧。 詩脾奪盡豐年瑞,分付蓬萊頂上人。
這是元代詩人謝宗可的《雪煎茶》,雪夜讀來別有意味。元代屬於異族統治,但中華民族的文化傳承還在,煎茶法在一些文人雅士之間仍有保留,而掃雪烹茶這種文人雅士心目的風雅之事,也依然流行。
南宋覆滅,元朝簇立,以漢人位列其末,讀書人更是列于乞丐之末,有“七优八娼九儒十丐”的説法。纵观古今,讀書人在历史文化中一直起的推進社會發展進步的作用,由此也引來獨裁者的猜忌和恐懼,产生出強大的恐惧感和防范意识。或者如秦贏政那樣焚書坑儒,斩尽杀绝以絕後患;或者如同元代、清代統治者那樣,貶斥讀書人地位,剝奪其資產,從而達到實施愚民政策的目的。
这等伎俩已成封建社會的“传统”和“專利”,屢試而不爽。元代詩歌存世並不多,而是以散曲、小令、戲曲流行于世,這大概也是異族統治對於漢文化的一種威懾吧,其志已沒,其詩已亡,讀來不勝唏噓。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這是《詩經·王風》的兩章,讀來感慨萬千。 毛詩序稱:“《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宗廟公室,盡為黍離。閔宗周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
説到掃雪烹茶,陸務觀《雪後煎茶》頗爲有味:“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灶就烹煎。一毫無複關心事,不枉人間住百年。”大雪迷蒙,鋪天蓋地,化作雪乳甘霖,滲透井泉之中,詩人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碾旗槍,攜茶灶,親事煎茶。石铫水響,碧英透香,此時可以抛棄塵慮,將全部身心投入到煎水烹茶雅事中來,大概也不枉此生吧?
宋代詩人鄒浩有《雪中簡次蕭求團茶》詩:“竹上松間敲玉花,最宜石鼎薦靈芽。蓬門不識蒼龍璧,借問風流宰相家。”山林一夜大雪,竹葉挂霜,松枝染鬣,詩人收集雪花,煎水烹茗。這樣的場景最適宜用石鼎煎茶,茶品當然也要講究了。可惜像龍團鳳餅這樣的人間絕品山間哪裏會有呢?那就向宰相府中討求吧。這是一首向朋友討求上品龍茶的詩,卻絕無“乞討”之意,真乃風雅之人、風雅之世也!
到了明清時期,掃雪烹茶依然為文人雅士所鍾愛,雖然已經沒有了唐宋時期的儒雅和明淨。清代文士曹氏雪芹著《石頭記》,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有一節掃雪烹茶的文字:
“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
又有《冬夜即事》詩:“梅魂竹夢已三更,錦罽鸘衾睡不成。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女兒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再來讀元人詩人張雨《水仙子》散曲:
歸來重整舊生涯,瀟灑柴桑處士家。草庵兒不用高和大,會清標豈在繁華。 紙糊窗,柏木榻。掛一幅單條畫,供一枝得意花。自燒香童子煎茶。
张雨
元人張可久有《人月圓·山中書事》詞曰: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世事大抵如此,所謂“興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我們在失去文化信仰和精神家園的同時,連基本的生活保證也失去了。生命的莊嚴和人性之尊嚴,無關榮辱,無關興亡,這乃是生命最大的悲哀吧!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也就是如此了。“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竹籬茅舍,石徑草花,煎水烹茶,焚香讀書,終老山林。有幾間茅舍容身就足夠了,何求廣廈萬間呢?自尋煩惱而已。
雪大如席,風寒砭骨。峰巒肅穆,大地沉寂。一個人茅舍獨坐,誦金經,啜苦茗,心中澹然蕭然,了無一塵。或者生命就是如此,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飛來。江山零落,歲月更迭,冥冥中自有一種因緣果報在,絕非人力所可挽回。吾輩所能行持的,大概只有道德學養了。此又為世人之所不屑,如同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而吾輩寳之秘之,藏之以俟後來者矣。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詩經·小雅·采薇》) 家園荒蕪,風雅不存,舉目胡夷,吾將安歸?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同上)
噫,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於是收拾行囊,一杖一缽,[傾杯玉芙蓉]唱辭曰: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歷盡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壘壘高山,滾滾長江。但見那寒雲慘霧和愁織,受不盡苦雨淒風帶怨長。雄城壯,看江山無恙。誰識我一瓢一笠到襄陽。(昆曲《千忠戮·殘睹》)
道白:呀,灑家也是醉了呢!(衆鼓掌)
(文字節選自《煎茶道入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