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木桩拔出森森庄北宋古墓群,三块墓志讲述泰州城豪门往事,对姜堰地名来源研究也提供了想象空间——
“富甲东南”的姜氏家族
1953年,泰州城西北郊森森庄的一条小河边,村民们在拔除一根木桩时,偶然发现了一座墓葬。谁也不曾想到,这次不经意的发现,引出了一处北宋泰州豪族、东南巨富姜氏古墓群。
墓主人都是谁?墓葬中的墓志、金镯、木俑、编钟、雕龙的木构件……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说这墓主人曾经的显赫。
如今,姜氏古墓群中的出土文物静静地躺在泰州博物馆的展柜中,跨越千年惊现在人们面前。让我们穿越时光,带着故事和悬疑,重归那段北宋泰州的传奇历史——
四次发现 前后跨度120多年
森森庄,一处位于泰州西北郊、新通扬河南侧的千年古村,这里距离泰州古城中心只有1里多的路程。明代以前,人们称这里为小纪村。明末清初更名为生村庄,因这里森林茂密,后又改名为森森村。
1953年冬的一天,森森庄前的小河边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一则“河边挖到一座古墓”的消息不胫而走。
据当时参加挖墓的农民回忆,很多年前,村头小河边就有根大木桩,妨碍着船只停靠,于是大家商量:趁冬天枯水季节,拔掉这根“烦人”的木桩。河水抽干后,大家挖着挖着,木桩下面一个黑漆漆的棺材露了出来。打开棺木,古铜钱、金手镯、锡编钟、古瓷碗等“金银财宝”让大伙惊呆了,引起一阵哄抢。有的金手镯甚至被折成几段大家平分,彩绘的棺椁与随葬的其他器物多数被破坏。直到有关部门到场进行收缴,才追回了“殁故马氏四娘子墓地记”木地券等部分墓中出土的遗物。
无独有偶,第二年即1954年的夏天,在一场大雨过后,这座墓葬东边的河坎又被雨水冲刷出一些砖头,几个胆大的农民下到河边,顺着砖砌墓道,发现了一块《宋故姜司马墓志铭》石碑,以及几尊彩绘木俑等。由于当时墓葬未经科学发掘,两座墓葬的墓式及随葬器物分布已无法得知。
庆幸的是,后来这两批出土文物有不少都被1958年成立的泰州市博物馆征集、收藏了起来。而1958年的那一次泰州文物普查中,人们意外又在这附近发现了另一块墓志石碑《宋故天水郡姜氏墓志》,墓志主人为宋故司马姜仁惠之女姜氏。
其实,村庄地下有古墓的传说,一直在森森庄村民的祖祖辈辈中流传着。
早在清道光初年,村里在修建城隍庙时,有人从地下发现了一块石碑。庙里住持也没在意,更不知道石碑的价值,随手就放在庙里。清道光十一年(1831)十月,泰州地方文史学者夏荃听说此事,遂前往抄拓碑文。正好庙里僧人因为水灾绝粮,见夏荃对石碑很感兴趣,主动提出售卖,夏荃就把石碑买了下来。这就是他后来收入书中的《宋故将仕郎试作监主簿姜谔墓志铭》,该墓志的主人为姜仁惠之子姜谔。
夏荃一生都致力于撰写编辑乡邦文献。他嗜好金石,凡是州内的碑志石刻,莫不想尽办法搜集、拓印。姜谔墓志铭的发现,在当时很是轰动。夏荃视之为珍宝,他将墓志拓印千份,遍赠州内同好,并汇集27人的相关诗作,编成一卷《宋姜谔墓志题咏》,同时他还将自己的书斋取名“宋石斋”。从此,泰州文献从未有过记载的姜仁惠、姜谔父子的名字,第一次被后人知晓。
不过,让森森庄村民绝对没想到的是,他们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偶然发现那两处墓葬和那块《姜氏墓志》,与清道光初年发现的这块姜谔墓志,实际都同属北宋年间泰州一户望族——“豪甲东南”的姜仁惠家族。
一波三折 墓主锁定城内姜家
63年之前,森森庄村民用铁锹惊醒了沉睡千年的姜氏古墓群后,许多文物工作者就一直关注并致力于这批文物的整理和研究。随着研究深入,这几处墓葬主人的身份也逐渐清晰起来,姜仁惠家族的发展史也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
从埋在森森庄地下的这处古墓群及周边,共发现有三块墓志,墓主人为姜仁惠、其子姜谔、其女姜氏。
其中,姜仁惠的墓志铭最为完整,墓志盖用六书、籀文、小篆等书体篆刻而成。
据姜仁惠墓志铭记载,姜仁惠,字公济,安家海陵。其“因贷亲友间缗钱,贸迁道途,垂二十年,委粟藏镪,卒数十万,豪夸闾里。”表明了这位从未见史书记载的北宋泰州名人,是靠亲友的借款,从事商业贩运、经商发家。他“临事有断,善择人以使之,未曾出里门而坐获四方利”。可见他善于经营,仅20年工夫,就成了一个“以富声闻东南”的豪族大家。这对后人了解北宋中后期泰州地区豪族地主的形成很有帮助。
墓志上还有“皇祐初,诏郡国得以入赀赐爵,君能劝激,出其和以佐官用,授本州司马”及“子谔以赀授试将作主簿”的记述。这反映了姜氏父子二人还用钱买了两个官,这是宋代卖官鬻爵的真实写照。
宋朝的官僚机构十分庞大,或以科举取士,或由恩荫授官。此外还有多种授官法,遇有灾荒,地主如肯开仓出粮,按出粮多少授官。当时的朝廷还公开卖官,出钱六千贯可给予簿尉官,万贯可给殿直官。因姜家父子的官职是花钱买来的,这种官并无实际意义,仅仅是“乡人荣之”。所以,史书、州志均无姜仁惠父子的传略,也说明他们有名无实,只属于豪绅地主之列。
三块墓志石碑中,姜谔的那一块志石现已散失,但好在那块志石的铭文早已拓印下来了。根据姜谔墓志(《民国泰州志稿》卷二十九《金石》收录)记载,姜谔,生于公元1025年,卒于公元1058年,此人重儒雅,乐善好施,在其父亲去世的第3年就离开人世,年仅34岁。
从这些墓志文字可知,姜谔的墓志是由乡贡进士史原撰文的。撰写者史原,应是姜谔妻子史氏的亲属。姜仁惠的女儿姜氏则嫁给了进士於惟吉。而姜氏之长女嫁给了进士史历为妻,史历与史原可能为兄弟。
除墓志外,从出土的“马氏四娘子墓地记”记载的时间推算,那位马氏四娘子应当是姜谔之子姜安祖或是姜氏之子於锐和於镇3人中某一人的妻子,即姜仁惠孙媳或外孙媳。
木俑编钟 见证姜家辉煌显赫
由于诸多原因,人们对北宋时期泰州的繁华富庶程度仍知之不多。森森庄古墓群的陆续发现,不仅见证了当年姜氏家族的辉煌和显赫,也让人们对北宋泰州文化历史了解变得逐步清晰和丰富起来。
除三块墓志和一方墓地记之外,墓群中的陪葬物品还有:木俑7件、锡编钟14只、锡飞鱼2件、四角亭屋等木质明器60多件,以及宋代古钱等其他随葬物品。这在江浙一带的宋代墓葬中并不多见。
7件木俑中有5件人俑、2只猪俑。人俑又分武士俑与侍从俑。其中,武士俑高26厘米,头戴盔,肩披袍,胸束带,上身穿对襟紧身袄,下身着长褶裙,面带微笑。手腕部有圆孔,手上原来似应持兵器等物,已失。
而几只侍从俑的高度在24厘米左右不等,有的上身穿紧身袄,下着裙,腰束垂带,长袖不露手,神态安详;有的着圆领宽袖长袍,围宽腰带,拱手而立;有的面部微侧,似若有所思。一只女侍从俑,通高18厘米,高发髻,着圆领棉长袍,双手持物于胸前,原物已失,扁圆脸,眼下视、塌鼻、厚唇,神色呆板,站在小台座上。
此外,还有两只长12.5厘米、高5.5厘米的木猪俑,尖嘴、大耳,抬头站立,前肢较短,后肢略长,体型瘦长,非常传神。
专家认为,宋墓陪葬多为陶俑、瓷俑,还有石俑。泰州森森庄北宋墓出土的木俑雕刻比较考究。尤其是人物俑服饰各不相同,表情各异,体型丰满,颇有一些唐人以胖为美的遗风,可称得上宋代木俑的杰作,对研究俑的陪葬及宋代服饰都有一定的作用。
编钟是一种古代乐器,锡编钟则是用作陪葬的一种明器(又叫冥器)。在森森庄出土的14只锡编钟中,有7只较完好,其形状与宋代的铜钟相似,钟身呈上小下大的圆筒形,上面的花纹有莲瓣与方格,和现暂存在光孝寺的原钟楼上古铜钟差不多。
这批编钟通高7.3厘米,外形、图案相同,然厚薄不均,重量不等。在较好的7只中,轻的25克,重的50克,余为25至50克,表明这是仿铜编钟制作的。这组锡编钟,与四川涪陵出土的错金编钟、洛阳出土的骉羌编钟、信阳长台出土的编钟数量完全相同。由于在过去宋墓葬中很少发现有锡制编钟,也没有陪葬编钟的例子,这组锡编钟显得非常珍贵。
根据村民回忆,当时马氏四娘子的棺椁被挖掘出土时,棺椁内外有精细的彩绘,可惜未能得到保护。棺内保存有1只木质的四角攒尖亭屋顶,屋面平缓,还有斗拱零件。这些出土的木构件,都带有明显的北方官式建筑的特征,有些木构件还有透雕有佛教的“卍”字和连枝图案,有些还有浮雕的龙形图案,只是过于零碎,无法复原。如果当时能得到保护,那些珍贵的宋代建筑模型,则是当时建筑风格的最美标本,价值当极为宝贵。
地券墓志 历史研究新添佐证
姜氏家族显赫的身世没有在史料上留下一丝丝痕迹。但千年之后,其墓葬中的墓志和买地券,却为研究泰州历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998年,编志者在新编的《泰州志》上,第一次为他立了一篇传记。
姜仁惠的墓志中写道:他喜崇佛教,出资“建佛殿一十座,廊庑数百楹,又印置佛书两大藏,一置润州金山龙游寺(为惊涛骇浪中行船的人祈祷),一置本州新开禅院。”他扩建寺庙,又印制了许多经书供奉在庙中。明道年间(1032—1033),泰州发生严重灾荒加瘟疫,他开仓赈灾,为数百名死者买棺安葬,冬天给灾民送去数千件寒衣。他关心地方学子,“尝游乡校……又出钱数百缗,得全监书,以备览阅”。
墓志的最后部分也很有意思,写的是姜仁惠去世的前二年,他得了疾病,家人为他准备后事。他醒来后对旁边的人说,刚才梦见有神告诉他,说他一生积善将会给他增加寿命,果然不久病愈。又过两年,他沐浴更衣后无疾而终。为此,墓志结尾写道:“五福是均”。五福指“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由此可见,“善终”作为五福中的一福,在宋代的民间已家喻户晓。
值得一提的是,马氏四娘子墓中出土那块墓地记,长42.5厘米、宽33.5厘米、厚1厘米,正面是墨书有“殁故马氏四娘子墓地记”,内容大意为:宋元丰八年(1086),马氏57岁死后安葬在泰州海陵县招贤乡小纪村,用钱买到一块土地。这块地的四周边界划分,及其所有权归属死者等,反面用墨笔画有八卦符号。
墓地记又称买地券,是当时人世间土地所有权在人死后到所谓另一个世界的反映。意思是这块地方从此属于死者所有,以前或以后,如果再有人葬在这里,发生土地纠纷时,这份买地券可作为死者拥有这方土地的法律文书。买地券在文物考古工作中常有出土,质地有玉、铁、铅、石、砖等,而在木板上用墨笔写的则很少发现。马氏四娘子墓中的这方木质买地券上的字迹,是千年前宋人写下的。在现今宋人墨迹十分稀少的情况下,这方买地券显出了较高的文物价值,非常珍贵。
一直以来,宋代泰州城的范围缺乏详细描述和记载。“州城自南唐升元元年升海陵县为泰州,以褚仁规为刺史,筑罗城二十五里。”这是关于泰州较早的城墙建筑记载。从森森庄姜氏家族墓葬群的所处位置及墓志、买地券上记载,连同在今凤城河外围的多处宋明两代墓葬的地理位置来看,可推断宋代的泰州城市已初具规模,但其范围很小,出了今天的护城河即为偏僻的乡村。这些都为研究宋代泰州城市布局、历史文化、墓葬习俗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此外,姜仁惠及其子女的三方墓志,对姜堰地名来源也为今人提供一定想象空间。
姜堰构筑的时间在北宋嘉祐二年前,与姜氏一家生活的年代非常接近。以“富声闻东南”的姜氏一家,为家乡百姓投资建设一座水利工程,非常符合墓志中说他们父子二人乐善好施的记载。因此,早在民国期间,泰县图书馆的夏兆麐就在他的《吴陵野纪》中推测认为:姜堰是北宋泰州地方豪富姜氏出钱出力,先后两次率领民众筑堰抗洪所筑。姜堰,姜字出现在堰前,解释为姜氏出资建堰不无道理,与宋代泰州有座宝塔,传为周氏所建,称为周公塔相类似,也并无不可。
姜堰的历史由来,是否果真如此?若今后能得到更多文献文物佐证,则必定是一段关于姜氏家族的历史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