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社区”潜伏美国70载

“纳粹社区”潜伏美国70载

上世纪30年代到二战前，纳粹德国的卐字旗和星条旗曾共同飘扬在德裔美国人社区。在自由主义掩护下得以散播的种族主义思潮，在此后70年间依然延续着影响力。

亚普汉克是美国纽约长岛的一处社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纳粹德国在美国的同情者曾在这里召开夏令营并组织游行，社区的街道也以“希特勒”和“戈培尔”等名字命名。

如今，德裔美国人双手高举美国国旗和纳粹标志的场面已经成为过去，街道也早就改了标牌，但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社区中的居民需要拥有“德国血统”。

受纳粹主义残余掣肘，菲利普·科内尔和妻子帕特丽夏花费数年也无法将旧宅脱手。10月底，这对夫妻终于将社区告上法庭，有关这一“纳粹社区”的更多故事随之浮出水面。

亚普汉克区的入口处，写有“德裔美国人联盟”的标志牌赫然在目。

卖房官司引发波澜

1998年，彼时刚刚结婚的科内尔夫妇听说一位朋友想要出手已故母亲的房产。经过一番思量与考察，两人决定买下这套位于亚普汉克区主干道上的两居室。

最初，他们对新家十分满意：房子洋溢着浓浓的牧场风格；社区居民友好热情；房价只有7万美元（约人民币44万元），以当时长岛的房价来算，这简直像是白捡的。

然而，夫妻俩入住后不久，就开始意识到“这个社区的与众不同之处”。“这儿住的全都是白人。一次，邻居的黑人男友来找她，立刻有社区成员对此表示不满。我丈夫的妹夫，是我在这里见过的唯一一位黑人。”帕特里夏告诉美国《纽约时报》。

2006年孩子出生后，科内尔夫妇动了搬家的主意，希望用这栋老屋换购一座大房子，但意想不到的麻烦接踵而来。该社区的管理组织——“社区联盟”，要求他们将刊登在公众媒体上的卖房告示撤下，甚至连“正在出售”的标志牌也不能出现在房子周围。

“我们经过6年努力，仍没有将房子成功地卖掉。”科内尔抱怨道。他说，自己试着将房子做抵押贷款时，也没有一家银行愿意借钱，“因为土地的所有权归社区联盟所有”。

“社区联盟规定住户必须在21周岁以上，具有德国血统和良好的声誉。换句话说，房子只能卖给联盟成员或者住户的亲朋好友。”科内尔说，“联盟正在以这种方式保持种族的纯净，整个社区的45户家庭全是白人。”

据科内尔回忆，最初购买房子时，夫妻两人曾填写过申请，并配合联盟完成了背景审查以及信用核对，其中包括帕特里夏母亲的背景。“我们很快通过了审核，现在想来，这可能正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德国人。”帕特里夏说。

正如原告代理律师安德烈·威尔逊对英国《每日电讯报》所言，“规定中偏好德国血统的条例已经构成歧视。”社区联盟的主席凯斯勒·罗伯特则回应称，他不想与科内尔夫妇对簿公堂，自己管理的组织依靠有限的经费支撑，并不愿意将钱花在打官司上。

“出售房屋时，我们都是被绑着双手的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亚普汉克区居民对科内尔夫妇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因为，有关房屋出售的规定是在一个种族主义泛滥的特殊时期产生的。“我们的社区，甚至是国家有过这段历史，这就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制度存在。”

1937年，德裔美国人联盟的成员在亚普汉克区内的齐格弗里德公园附近游行。

卐字旗飘扬在新大陆

上世纪30到40年代，希特勒极力在德国公众中宣扬鼓吹血统和战争的法西斯主义，并着手建立种族隔离制度。随着德国移民横渡大西洋，纳粹主义也像野火般蔓延到了美国。美国《石板》杂志称，尽管罗斯福政府在政治和道德层面都对希特勒和他的帝国不感兴趣，但从经济大萧条时期到二战爆发的“空窗期”，纳粹的确在美国拥有大批拥趸。

英国《每日邮报》文章称，1937年，亚普汉克社区联盟曾作为“德裔美国人同盟（GASL）”的一个分支出现，后者是纳粹政权的海外合作伙伴，分支遍布全美。最终确定GASL的名字前，该组织曾经使用过“新德国之友”以及“希特勒运动”作为自身的标签。

《洛杉矶时报》收集的史料则表明，GASL甚至提出，美式自由主义与德国法西斯主义共存是民主的最有力证明。美国石溪大学历史系教授赖安·谢弗就此评论道，“美国人对纳粹主义的支持是德国和美国意识形态的独特融合，而非仅仅从国外接收的‘舶来品’”。

当时，加入GASL的必须是非犹太裔白种人。该组织的宣传册子如此写道，“在这里，你将遇到和你一样的人”、“德国人的血脉将带领美国走进一个全新的时代”。

亚普汉克区曾是纳粹夏令营的举办地。

希特勒接班人的夏令被

为了让更多人接受纳粹德国的意识形态，GASL还在全美大举组织所谓的“夏令营”，邀请8~18岁的年轻人参加，亚普汉克区内的“齐格弗里德营地”正是其中之一。

《纽约时报》称，亚普汉克社区联盟诞生伊始，就着手组织了名为“和平胜利”的夏令营，其目标是“从各方面培养、宣传和扩大日耳曼文化的影响，以及传授德国语言和风俗”。

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NPR）在报道中提到，对不知情的人而言，美国国家档案馆中一段25分钟的黑白默片似乎展示了再正常不过的场面：田园风光中，健康、快乐的儿童在帐篷旁下棋、摔跤、打枪、做健美操……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孩子们身后飘扬的是卐字旗。

每到夏天，数以百计的德裔移民便拖家带口，从美国各地专程赶来亚普汉克。在另一些老照片中可以发现，参加夏令营的孩子穿着纳粹军装，在操场上升起党卫军军旗；一名当地居民将自家的花草修剪成纳粹卐字符的形状；以希特勒和戈培尔等纳粹领导人命名的街道与名为“德国式花园”的社区毗邻；男人、女人和孩子自豪地举着纳粹旗帜和星条旗上街游行。

《洛杉矶时报》称，一些参加夏令营的年轻人甚至有机会前往德国观看1936年柏林奥运会。那届奥运会上，希特勒和时任GASL领导人弗里茨·库恩相谈甚欢。

“成套的纳粹制服以及营地上飘荡的希特勒青年团旗帜，是向年轻人灌输希特勒思想的最直接方式。”著有《纳粹国家：卐字符的兴起以及德裔美国同盟的没落》一书的作家阿尼·伯恩斯坦指出，“参与夏令营的多是德国移民的儿女或孙辈。毫无疑问，组织夏令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灌输特定的意识形态，进而培养孩子成为忠于希特勒的接班人。”

也许是“从青年抓起”的策略发挥了效应，1939年，希特勒在美国的影响力达到顶峰。当时，在曼哈顿麦迪逊广场花园进行的一场纳粹分子游行，吸引了近两万名参与者。

种族主义幽灵久久不散

“盛极必衰”的规律在法西斯主义身上同样适用，由于德国对外滥用军事力量，美国对纳粹势力在本国领土上的发展愈发不满。二战期间，联邦调查局曾“重点关注”亚普汉克区。美国警员注意到，“在齐格弗里德营地，有150~300名年轻人穿着统一的纳粹风格服装”。

从1939年开始，自由的美国也无法继续容忍纳粹分子“浑水摸鱼”。随着弗里茨·库恩被捕人狱，这类怪诞的活动走进了尾声。随着GASL分崩离析，其成员也分散至各地。

“GASL的领导人被捕后的一年，齐格弗里德营地已变得暮气沉沉，参加活动的人越来越少。”《洛杉矶时报》专栏作家迈克尔·希尔兹克写道，美国政府将这里严密地控制了起来。“随着1941年珍珠港遭袭，以及美国对德宣战，齐格弗里德营地正式解散。”

由于纳粹政权败亡，亚普汉克的社区联盟没能再得到GASL的资助，社区内许多带有纳粹色彩的街道遂被重新命名——希特勒大街成了公园大道，戈林街改名为奥克街，戈培尔大街是北方大道……社区内，以柏林、兴登堡、汉堡等地命名的街道也改头换面。

出人意料的是，德国纳粹政权最终倒台后，美国政府并没有没收被其支持者染指的资产。经过一系列法律纠纷，亚普汉克的社区联盟最终收回了土地所有权，从此便以合作社方式管理社区。

70年时光流逝，纳粹主义的印记依然清晰地留在这片土地上。直到今天，社区内几栋房子的邮筒前仍写着住户的德文名；“德国式花园”依然存在；社区内的一条主干道被称为“德国大街”；亚普汉克区的入口，写有“德裔美国人联盟”的标志牌始终矗立着。科内尔夫妇提交的诉状甚至声称，不久前，代表纳粹的卐字符还伴随着德国国旗出现在自己生活的小区。

这些还没来得及被抹去，或是无法被抹去的印迹，向后来人展示着纳粹主义曾在美国存在的事实，又好像在向人们诉说着那段特殊时期，两种意识形态彼此斗争又试图融合的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