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只知经营自己小底盘,最后落得子孙绝嗣的一代贵公子! 按照列传的顺序,《史记》首先讲述的齐国孟尝君(《孟尝君列传第十五》)。孟尝君的年龄也是四公子之中最为年长的,处在战国的中期阶段,他去世之后过了十八九年才发生著名的长平之战。 孟尝君名叫田文,其父亲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与齐威王的儿子齐宣王是异母兄弟的关系。公元前341年,田婴和齐国大将田忌、孙膑一起参与了进攻魏国的马陵之战,杀死魏国大将庞涓,俘虏太子魏申。此后,田婴又多次出使韩、魏两国,让两国归服齐国。由于功劳卓著,田婴被齐宣王任命为相国(即丞相),并且一干就是十一年。齐宣王去世后,齐湣王继位。湣王继位的第三年(公元前299年),将齐国境内的薛邑(今山东滕州市官桥镇境内)封赐给了田婴。 田婴一共有四十多个公子,因为母亲身份低贱,出生后的田文并不被看好,甚至都不被田婴所知。起初,田婴要田文的母亲扔了出生不久的田文,原因就是出生的那一天是五月五日,这天出生的儿子会长得和门户一样高,非常不吉利。但做母亲如何下的了手,她偷偷的把田文养大,等田文成年后才带他见父亲田婴。可以想象,田文在没有父亲环境下长大是件多么不幸的事,但却因此磨练出了少年老成的性格。 所以,田文第一次见到田婴后,并没有显得那么温良顺从,而是直接质问这个父亲:“人的命运是老天爷授予的还是门户授予的?老天爷授予的话有什么可忧虑的,门户授予的话将门户加高不就得了?这和出生日期有什么关系?”一番话虽然不受听,但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过了很久,田文又一次见到田婴,这次话语更加犀利,直指田婴的软肋:“您在齐国做相国已经三代君王,齐国领域没有扩大,田家的财产却越来越多;外面士人穿粗布衣服,田家姬妾穿绫罗绸缎;外面士人粗饭吃不饱,田家仆人粮肉吃不完。如果还无视这些广积财产而忘掉国家事业的话,真的是件奇怪的事。”这时,田婴才发现这个儿子确实很不一般,开始对他刮目相看。田婴让田文主持家政,接待宾客。随着田文名声的与日俱增,田婴又将他立为自己的继承人,田婴去世后,田文顺利的接手了薛邑,被称作“孟尝君”。 孟尝君是个乐于养客并为此而沾沾自喜的人,家中门客数量高三千,不论贵贱完全一视同仁。有一次晚上吃宵夜,一个门客认为饭菜有别而发怒,孟尝君端着自己的饭菜和他比较,门客见到饭菜相同后非常愧疚,自己自杀了。孟尝君与门客谈话的时候都会叫人记录谈话人的家庭情况,事后再根据这些记录给门客的家属赠送礼物,以此来收买人心。由于孟尝君甚得人心,连一些犯罪潜逃的人都前来投奔。司马迁曾经到过薛邑,觉得那里的百姓都有一股暴戾之气,与邻近的邹地、鲁地迥异,司马迁询问了缘故,那里的人(指邹地、鲁地的人)说,当年孟尝君在薛邑招揽人才而不问身世,仅乱法犯事的人来到薛邑的就有六万多户人家,一来二去民风想淳朴也不可能了。客观的说,孟尝君的做法不值得提倡,却也为日后孟尝君被扣秦国,靠这些人帮助得以脱身埋下了伏笔。 需要指出的是,战国时代的齐、楚等国在名称上被称之为“国”,但这个“国”是“封国”的概念,指的是周天子册封的领地,有别于汉末魏蜀吴三国,后者的“国”是“独立国家政权”的意思。一直到战国末期秦灭掉东周(公元前256年)为止,战国时代的天下名义上依然是周天子的天下,对于那个时代的公侯将相乃至士人来说,战场降敌、混得好或者确实有感情的另当别论,倘若觉得没前途或者想要更大发展空间的话,完全可以换一个“国”去谋事,像苏秦佩戴六国相印、燕将乐毅合纵伐齐后和战场上的敌人齐将田单都到赵国为将。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绝没有“投敌叛国”的说法。 所以,即使被门客劝阻而一度作罢,但孟尝君依然动身前往秦国作相国。秦国的昭襄王是一个狡诈的人,以和谈的名义诱骗俘获了楚怀王、以交换城池为名想要抢夺赵国和氏璧。孟尝君到了秦国后,秦昭襄王权衡再三,打算除掉他。孟尝君向昭襄王的宠妾求救,宠妾以献给昭襄王的那件千金狐皮白裘为条件,孟尝君手下一名善于偷盗的门客半夜化装成狗,竟钻入秦国的府库中将狐裘盗出。昭襄王听了宠妾的话放了孟尝君,但随即后悔,派兵前去追赶。此时孟尝君拼命赶路,于夜半时分到达了秦国边境的函谷关,函谷关的关门只有在鸡鸣时刻才可以开关放行,在这个紧急的时刻,又是一名擅长学鸡鸣的门客带动其它的鸡一起鸣叫,才让孟尝君顺利逃出关城。这两件事便是“鸡鸣狗盗”这个成语的由来。起初随孟尝君同去的其他门客都瞧不起这两个下九流的人,但就是靠着这两个人才躲过了杀身之祸,其他人无不感到羞愧、也无不佩服孟尝君用人的高明之处。 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抗战时,主角方鸿渐一行五人前往重庆三闾大学任教,同行的一位李梅亭教授一路上勾引寡妇、与市井吵架,可谓丑态尽出。在众人旅费用尽饿肚子之际也不肯将随身携带的一箱药品变现救急,很是被方鸿渐看不起。一行人行至半路因兵乱无法买到车票。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李梅亭教授与站街女勾勾搭搭,居然通过站街女联系到了可以搭载几人的军车。当时李梅亭仿若打了打胜仗的将军,无不炫耀的说:“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的用意。”不错,结交是可以结交,也的确可以起剑前走偏锋出奇的效果,但这却不代表主人公可以自降身份与鸡鸣狗盗之徒为伍。可孟尝君不这么认为。他从秦国出逃后路过赵国,赵国平原君隆重的款待了他。即便没有心存感激,也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做出不齿之事。可孟尝君路过赵国一个县时,因为被嘲笑身材瘦矮,竟不分青红皂白,自降身份和门客一起砍杀了好几百人,直到毁掉了整个县才扬长而去。丝毫没有以前那个乐善好施的长者之风。 孟尝君返回齐国后,因此这次出使也是齐湣王要求的,湣王为此感到愧疚,于是任命孟尝君为齐国相国。在战国时代,出将入相这种事虽然很荣耀,可也不是那么好维系的,俗语说:“伴君如伴虎”,今天位极人臣,明天可能就是一介布衣阶下之囚。加之那个时代的纵横家,也就是我们今天称之为“说客”的人非常多,这些舌辩之士往来各国之间,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国君、离间挑拨,而且国与国之间也不是简单的同盟、敌对关系,有着种种利益掣肘、错综复杂,这一切都加速改变了位极人臣的将相们的命运。即使像秦国的白起、商鞅、范睢等等都无法避免在人生顶端跌入谷底乃至丧命的境地。所以,孟尝君肯定也不例外。 在一系列的变故之后,孟尝君被齐湣王免除了相国的职位,回到了薛邑。此时全靠一名叫冯谖的门客才让孟尝君的命运峰回路转。关于冯谖,《史记》和《战国策》的记载略微的有些不同。但故事脉络大体一致。简单来说,孟尝君做相国时供养着大量门客,于是冯谖穿着草鞋,带着一把剑柄用草绳包裹的破剑前来投奔。冯谖这个人岁数大,也没有一技之长,却不断的要求食要有鱼、出有车,还要钱养活自己家里的老母。孟尝君都一一满足。因为供养的门客实在太多,经济上有些入不敷出。孟尝君派他去自己的封地薛邑收债,顺便看家里缺少什么就买些回来。冯谖来到薛邑,聚集了欠债的百姓,当着众人的面将债务契约烧掉。事后孟尝君很是生气。他却说:“您的封地只有薛邑,不好好体恤百姓,却要榨取他们的利益。所以我烧毁了债券,百姓们无不欢呼,这就是替您买回来的仁义!” 孟尝君被罢免回到薛邑后,百姓扶老携幼,出城百里相迎。此时孟尝君才感到了当初冯谖为自己买的“仁义”。冯谖又向孟尝君要了车子和礼物前去秦国。来到秦国后,冯谖对秦昭襄王说:“齐湣王听信谗言罢免了孟尝君,如果孟尝君来到秦国,那么有关齐国的一切情况都可以了如指掌。这是个大好机会。”昭襄王立刻派使者用十辆车带着百镒黄金迎接孟尝君。冯谖于秦国使者之前返回齐国,又将对昭襄王说的话重新对齐湣王说了一遍,湣王幡然醒悟,派去边境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报说秦国使者已经入境,于是齐湣王恢复了孟尝君相国的位置,并增加了他的食邑(《战国策·齐策四》中改为冯谖游说魏惠王)。孟尝君失势时门客全都树倒猢狲散,现在又都回来了。孟尝君想重重的侮辱这些人。冯谖又以市集为例劝阻孟尝君:白天人们抢着去赶集,晚上却都不愿意回头看一眼。这并不是因为喜欢白天讨厌晚上,而是晚上已经收市,人们不需要了。宾客们现在回来,不值得因此埋怨他们。孟尝君向他拜了两拜,说:“我恭敬地遵从指教。” 昏庸的齐湣王最终还是没能容下孟尝君,想除掉他。孟尝君逃到了魏国,担任魏国的相国。公元前284年,燕国大将乐毅率领秦、赵、魏、楚五国联军进攻齐国,孟尝君也参与其中。联军攻下齐国七十多座城市,仅剩下即墨和莒邑没有被攻破,齐国几乎因此亡国,最后靠着齐国大将田单的力挽狂澜才得以复兴。在这期间逃到莒邑的齐湣王去世,齐襄王即位。襄王继位后十分害怕孟尝君,就和他亲近较好,此时的孟尝君在各国之间持中立的态度,并不归属谁。不过这一做法却显得不那么高明,比起自己的父亲田婴也差了许多。 在《战国策·齐策一》中有一则名为《海大鱼》的故事,讲的正是孟尝君的父亲田婴的事。田婴也担任齐国相国多年,他在薛邑筑城,很多人都来劝阻。田婴让手下人拦住那些前来劝阻的人。有个请求拜见的人说:“就说三个字。多一个字,就甘愿受烹煮之刑。”田婴同意了。那人快步进来说:“海大鱼!”于是回头就跑了,田婴将那个人叫住,允许他可以说完。那人说:“您没听说海里的大鱼吗?渔网罩不住它,钓钩逮不了它,可一旦被冲到岸上离开了水,就是蝼蚁也能将它吃掉了。现在的齐国就是您的水啊,您一直受着齐国的庇荫,为什么要筑城呢?如果离开了齐国,就算将薛邑的城墙建得天一样高,又有什么益处呢?”田婴认为这个人说的非常有道理,停止了筑城。 昏庸的齐湣王已死,齐襄王即位,又主动向孟尝君示好,这本是重新回到齐国的好机会,但孟尝君没有做出回归齐国的实际行动。廉颇也曾因为被君王猜忌而流亡楚国,直到廉颇去世时也念念不忘还想指挥赵国士兵。孟尝君比起廉颇,既是王室的身份,又没有伍子胥那样的杀父兄之仇,却没有再回归齐国,难道是想凭区区一个薛邑与战国七雄并驾齐驱吗? 公元前279年,在孟尝君去世后,儿子们争着即位,齐、魏两国同时出兵,灭掉了薛邑。几个儿子无一生还,孟尝君也就断绝了后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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