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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俭仪、严道南 编辑/瓦力 ⊙ 校对/小熊 I导读：“锁启重楼，越鞠丸已平澜浪；钥开辽廓，流气饮再扫余波。”对仗如此工整的句子竟出自干祖望老日常的医案之中。其他引经用典之处不胜枚举。可谓“揉医文哲于一体，融诗联骈在一章”。 干祖望教授医案中的文学色彩 享年104岁高龄的国医大师干祖望老先生是中医耳鼻喉科学的奠基人。干老不仅在学术与临床方面有卓绝的建树和非凡的贡献，他的医案也堪称杏林妙文，越读越兴味盎然，越读越妙趣横生。不仅是理法方药一应俱全，态度严谨，而且可以视为文苑佳作，阳春白雪。门诊时匆匆数分钟信手所书，竟然“揉医文哲于一体，融诗联骈在一章”，真有“腾蛟起凤，学士遗风”，现举隅数则，以飨同道。 倚马可待 骈文成书 六朝旧事谱新篇 慢喉瘖：章某，男，52岁，1984年3月6日初诊。 嘶哑已越五月，除喉头干涩、紧迫感外，余无特殊症状，痰不多。 检查：咽 ㈠，声带暗红晦滞，两室带严重增生，除声带后1/3处可见到外，全部覆盖于声带之上，有充血，显晦暗型。舌薄苔黄，脉实有力。 医案：“声带一片晦红，大有水天一色之慨，室带两厢峙肿，亦兴冥顽不灵之叹，常规取药，徒有蒸梨之效，从僻裁方，或邀徙柳之功，欲破困境，唯此一筹。” 全案上下呼应，一气呵成，所用文体是六朝的四六骈文，抑扬顿挫，饶有韵味，前后连贯，对仗齐整。通过检查可见声带暗红晦滞，两室带严重增生。案中形容声带的“一片晦红”和比喻室带的“两厢峙肿”十分形象。“蒸梨”意为将鲜梨蒸熟后再食用，比喻索然无味，此处借喻治病乏效，“徙柳”指医术高超，相传名医治“人面疮”（生于膝盖的疮痈，因化脓而状似人脸），用水洗疮，然后泼到柳树上，后来人痊愈而柳树长疮，称“徙柳”，常与“针茅”同用。 文思泉涌 对联迭出 江郎彩笔郭璞羡 梅核气：陈某，女，47岁，1991年11月27日二诊。 喉头堵塞明显缓解。残留不多。咽干未润，求饮时喜温。低烧已退，腰酸依然，脑闷稍稍舒服些，失眠俱在凌晨。消化不良，食后脘胃作胀，甚至泛酸不能进冷。 检查：咽 ㈠。舌苔薄，脉细。 医案：“锁启重楼，越鞠丸已平澜浪；钥开辽廓，流气饮再扫余波。” 梅核气患者多为癔症郁证，肝气不舒和痰凝气滞为主要矛盾。干老此处以对联写病案，激起了患者的治疗兴趣。《黄庭经》曰“重楼”即咽喉，《淮南子》曰“辽廓”即胸腔。前番锁启重楼，形容梅核气之咽喉鲠介不舒，此次钥开辽廓，比喻治疗已有成效。越鞠丸和流气饮都是方剂名，对仗极为工整，而又十分贴切，丽质天成，不伤斧凿之痕迹。 信手拈来 用典中綮 厚积薄发舞翩跹 慢喉痹：孙某，男，60岁。1987年8月4日初诊。 咽喉干燥无液，狂饮以求润者，为时已多年。有黏痰胶结于喉壁，难以外豁，故而频频清嗓不已。 检查：咽后壁淋巴滤泡增生。黏膜干燥如纸，有浓痰附着难脱。 医案：“旱魃难驱，咽焉得润；玄武不至，哪能不干，当益水生津。” 《诗经·大雅·云汉》曰：“旱魃为虐，如炎如焚”。旱魃是南方火怪，《神异经》曰：“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比喻咽喉干燥，是有火热作祟。玄武又称真武，为一种龟蛇结合体，是北方水神，与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合称四神。此处巧妙用典，引来玄武来制服旱魃，其实制定了养阴祛火、泻南补北的治法。 声韵俱全 平仄天成 葳蕤流光隐约见 耳鸣：魏某，女，34岁。1991年8月30日初诊。 50天前右耳耳鸣，继之失听，伴以眩晕，呕吐。经治之后(高压氧)，逐步恢复。现在眩晕已轻，唯走路飘飘然，还有头部位置性眩晕。听力右耳丧失殆尽。耳鸣音调高，音量大，对外来噪音不能接受，心烦异常。 检查：右鼓膜浑浊，稍下陷。舌体淡红，薄苔，弦脉。 医案：“肝胆玄沸，痰火助威，伐木柔肝，消痰清火。” 本案中平仄规律为“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听来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更可贵的是，如此旋律绝非绞尽脑汁，或是苦思冥想，而是在门诊治病时几分钟内的产物，读来真如肴馔醯醢，品来犹如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 彼物此物 相比相喻 骊颔蚌胎蛇来衔 鼻窒：张某，女，46岁。1992年8月25日初诊。 潴涕逆吸，偏于左侧，从鼻腔上至百会、风府，旁及左侧头面、颈颔不舒，肌肤麻木，左眶胀痛，为时两年多，日趋严重，幸进步较缓。阵发性咳嗽，痰不多。左鼻腔长期堵塞。多言之后，可以发音失泽。左耳听力下降，似亦与此并作。以上情况在情绪失畅时更形严重。口腔有溃疡，也有两年。 检查：咽后壁黏膜有些轻度萎缩，鼻咽腔未见明显异常。鼻甲肥大，收缩良好，右鼻后腔萎缩。舌根左侧见有浅在性溃疡1个。舌薄腻苔，脉细。 医案：“应未雨绸缪，冬病秋治；毋临渴掘井，卯患寅防。所谓满座皆君子，小人无容身之地，扶正为要。” 未雨绸缪意为在下雨之前修缮门窗，比喻事前做好准备，本案形容“未病先防”。临渴掘井意为口渴了才去挖井取水，比喻事前缺乏准备，本案形容“临病才治”。冬秋、卯寅分别以四季和地支为喻。“满座皆君子，小人无容身之地”出自张元素《儒门事亲》，比喻人体正气充沛，病邪就无法侵袭，和《内经》的“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意思接近。此处干老以多物入喻，而不繁冗杂乱，颇有趣味。 探囊取物 成语连珠 桑榆虽晚霞满天 鼻咽癌：杨某，男，汉族，60岁，已婚，退休，1991年04月23日初诊。 鼻咽癌放疗术后，咽干痰黏。中药与光疗并用，对肿瘤则大有收捏迹象。表现干涕少而塞通，精神充沛，唯咽峡出现干涩，伴以烧灼感，痰亦黏稠，难咯，清嗓频频。食欲较差，吞咽出现不利，以干渴而求饮，饮则独喜温饮，拒凉拒热。 检查：软腭咽峡及咽后壁等大小不等的溃疡数十个，为卵圆形或圆型，为2.5毫米左右，表面污秽，四周稍有充血感，为孤立性无溶合倾向。 舌中央有一条老黄腻苔，周围薄白苔，舌边有齿痕，尖部稍呈红意，舌体淡红，涩脉，细脉。 医案：“持其以治外邪，正是抱薪救火之忌，小恙人为拖延，已有狂澜难挽之势，只能疏解宣泄，作亡羊补牢，冀桑榆之得。” 本案短短一句话，融合成语有抱薪救火、力挽狂澜、亡羊补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且运用自如，无斧凿痕迹。“抱薪救火”出自苏洵《六国论》，意为抱着柴火去救火，只会增添火势，不能解决问题，联系上下揣测，应是干老此处反对在患者表证明显时用滋腻恋邪之品。“狂澜难挽”由“力挽狂澜”变化而来。“亡羊补牢”出自《战国策·楚策四》，此处意为得病后想办法补救，避免更大损失。东隅指日出之地，桑榆指日落之地，干老用来形容此时治疗尚能取效。 新病旧治 遐思迩想 庄周晓梦迷蝴蝶 耳闭：张某，男，52岁。1992年5月21日初诊。 前天在飞机上陡然两耳憋气，同时听力失聪。昨天加重，堵塞也更厉害，贴在耳朵上的手表声也听不到。自己讲话时脑中有共鸣。 检查：两鼓膜内陷。音测：韦氏居中，施氏正常。舌薄苔，脉平有浮意。 医案：“九霄奋迅，肾窍乏适应之能；万里扶摇，听宫失聪聆之职。考六腑以通为补，七窍持空以求。取通气开窍一法，方从流气饮一型中化裁。” 本案是一例航空性中耳炎医案，该病多由气压骤然变化而致，对于中医来讲是个新病种，干老纯粹老中医，面对天外来客般的时新病种，竟能雅兴大发，思绪不绝，开篇就来一副妙联，阐述病因，接着考虑人体脏腑，并拟定治法，使得看病变得极富艺术性。九霄奋迅、万里扶摇均指病因由乘坐飞机而来，肾窍、听宫均指耳。此处联想得自庄子《逍遥游》，纵横捭阖，气象万千。 分析病机 审证求因 层层抽丝又剥茧 慢喉痹：柯某，女，14岁。1998年10月09日初诊。 自幼咽炎发作频繁，每年多次。俱以输液用抗生素而缓解。前年扁桃体摘除而改善不多。平时感觉咽痒，有痰潴留喉头，不易咯出，且因之清嗓频频；咽喉作干，求饮喜热；两侧鼻经常交替阻塞；有时两耳闭气不舒；畏寒，入冬则重裘难温；容易感冒。 检查：咽后壁暗红，部分黏膜已变性，苍白欠红。右下鼻甲肥大。舌质胖，苔薄，脉细。 医案：“诸病林林总总，总是因津涸液枯，治疗亦唯从生津养液以求。尽管津枯属于血虚，但津血同源，津液充沛血自旺，不过生津养液之法殊多，何去何从应取之适当。考水谷入胃，经腐熟而借道脾以升化运输，再入肾以藏精，肾气上通于肺，藉肺朝百脉之功能，将水谷精微输布全身，以滋濡养。即所谓津养肌肤，液养关节及脑髓孔窍，本案关键，主在脾经，责是取培土生金，赖金生水一法，稍佐养血之品，则更臻周到矣。” 治病时医者的思路一般全由方剂窥探，更有保守者秘而不示人，干老从不故弄玄虚，常谓“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经验不保守，知识无保留。在医案中将病机分析得极尽详细，由此得出的治法方药一目了然。 三坟四经 烂熟于心 古今一般皆经典 慢喉瘖：李某，男，25岁。1991年7月12日初诊。 嘶哑20年，时轻时重，这番严重发作月余，嘎哑日甚。有时痰中仍夹有血丝，咽喉有异物感，渴喜热饮。昔有咳嗽，今已止。 检查：声带肥厚呈柱状，游离缘不齐，闭合差。两室带增生超越，覆盖于声带上1/3，未见出血点，惟一片严重晦暗型充血。舌薄苔，脉平。 医案：“音调属足厥阴，凭高低以衡肝之刚怯；音量属手太阴，别大小以权肺之强弱；音色属足少阴，察润枯以测肾之盛衰；音域属足太阴，析宽窄以蠡脾之盈亏。肝刚、肺强、肾盛、脾盈，则丹田之气沛然而金鸣高亢矣。” 音调之高低衡于肝，音量之大小权于肺，音色之润枯测于肾，音域之宽窄蠡于脾，金鸣高亢的保证是：肝刚、肺强、肾盛、脾盈。这个理论闻所未闻，而读来丝丝入扣，这是干老仿《内经》而作的耳鼻喉科音量篇，遣词用句和行文风格颇有古风，体现了其深厚的底蕴。 干老医案浩如汪洋，字字珠玑，堪称经典者不胜枚举，令人拍案叫绝，叹为观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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