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棋楠(深圳)·果下马 前不久在山中,友人拍一段素材的时候,不意间摄入了我老远迢迢东张西望的样子。 视频里云烟草树,迷雾缭绕,笑:这个人不看路。是在想徐霞客初登黄山的一天,“兀坐听雪溜竟日”——徐霞客游记里最爱这一句,坐而听雪的石头何其多,觉得眼前静定净美,也超越了快乐。 下山即世上。道途旁遇见一位阿婆,在古樟树底下摆一口锅,卖类似冰粉一样不知名的小吃,清冷而卖不动。问她是什么,她的徽州话却较别人的难懂。疑心一侧简陋的杂木板上,两三枚陈黯发乌的果实是原料,乍一眼像无花果,摸一摸皮厚紧实,顶端略平,更像小小的莲蓬。好奇买一碗尝,巍巍颤,微黄透明。同伴皆不为所动,或许嫌不干净吧。我独自食完,不加糖的话寡淡无味,抬头,爽朗的秋光从树叶间细碎洒落,随风烁烁,平淡的味道也欣然有味了起来。 籽是稗子般细籽,一撮一堆如松软的木屑,猜土褐色是陈年的种籽,暖黄色是新籽。请教阿婆,她费力比划:用纱布包好,用水揉搓,挤出汁,加凉水,就凝结了。大概这样的意思,连说了两遍,使我更欲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买两包,打算回去自己撸袖子玩玩试试。 往往悬空,不了了之。从秋天到冬天,摆在显眼的地方,我每一次经过都视若无睹,要紧的事做也做不完呢。正如王国维讲,欢也零星,悲也零星。真正的欢乐和悲伤其实是一回事,和实惠咫尺相对,不知不觉被人浪掷了许多。 印象里有一个名字:木莲豆腐。渐渐浮现出来。去查,居然便是。心里乐开了花。念过的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将要去私塾了,不能常去百草园了,依依不舍:“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Ade,那时读起来可真肉麻啊。他写何首乌藤和木莲藤,擅缠绕,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 专门捧回过一块何首乌臃肿的根。2010年秋天,巴巴地从山西晋城王莽岭下捧回,它的藤叫夜交藤,为了看植物类尤物在夜里游动交会的场面。可惜养死了,愿望落了空。 所以一旦醒悟阿婆卖的莲房一般的果实,满腹细籽的来历,只好自嘲是一个纸上书生。在南方野外寻常,便是熟知的薜荔,僻阴处,攀援于岩石树木。木莲只是别名罢了。讶异从未见过它结出果实。臆想细籽可以留着播种,叶蔓攀缠,俨然大观园蘅芜苑中的名物薜荔。 少年贾宝玉不懂大姐姐元春的万般情说不出,奉命作五律一首:蘅芜满静苑,萝薜助芬芳。薜荔原本不香,纵然是应制诗,写出来总是美的、香的。使得鲁迅先生童年快乐的木莲,蘅芜苑中人大概闻所未闻的木莲豆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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