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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坡

 wps0321 2015-12-10
马家坡

程远河

从我家出发,经过岭后、王岭、红土岭,就登上马家坡了。再下去,就是我舅舅的家了。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地方,附近人叫它李家疙瘩。

外公在母亲八九岁时到磁涧赶会卖东西,中了日本飞机投下的炸弹,去世。外婆和母亲相依为命,外婆在母亲十九岁那年就离世了,几个月后母亲嫁到我们申洼村。两个舅舅和我们家的来往很是密切,我们都觉得舅家很亲,一点不输我三个亲姑家。

我很小时马家坡这个名字就刻到了心上,因为它总和优待连在一起。“外甥去舅家,吃好的不做啥”,舅家的日子虽然单薄,但对我们很好,老实的舅舅发自肺腑地对我们亲,现在想起还是周身温暖。

母亲总会过几个月带着我们兄妹中的一两个回一次娘家,虽然她的母亲早已不在了。

记得母亲扯着我的手,三姐跟在身后不远,只要看见马家坡我们就欢呼。那时满坡都是刺槐林,林中有泉水,泉边有野花,能看见来喝水的野兔和松鼠,有灰喜鹊嘎嘎叫着飞到另一棵大树。如果口渴了,自己直接趴下咕咚咕咚灌个饱就是。走过林中的草地,拐几个弯沿着窄窄的小路下去是一个水库。到了水库边,母亲换换手,她自己走到近水的一边。往往这时,大舅在院子里就看见我们了,他开开门,跑出来,双手卡住我的腋下,一下子把我撂得好高……

依稀记得大舅的院里有三孔土窑,听父亲说是队里修水库时挖的,水库完工后就让原本无房的大舅住了。靠北的那间住着从洛阳拖拉机厂来的知识青年,其中有一个据说是孟津向阳村的。中间那间大舅住,南边那间是他的厨房。院里栽着几棵桐树,院墙是土筑的,上边长着稀疏的几棵草。

站在大门前看马家坡,葱郁得很,看不见一点裸露的土地。连片的庄稼自然成了梯田,地边的荆丛间有大片紫色的花海。忽然看见一个人扛着锄头从坡上下来,他唱出的曲调在沟谷间传响…… 这就是我对舅家最原始的印象。

我的大舅妈在吃食堂饭时因饿而死,留下大舅和红哥,他们的命运像我的母亲和外婆一样。后来,我们都留不住岁月,不知道自己怎样就长高长大了。上学后除过春节和麦罢来走亲戚,来的次数就很少很少了。这马家坡离申洼村也就两公里多吧,却是我在上初中前走过的最远的路程。小孩子的眼光就只能是这附近的山峦树木,虽然他能叫出路边几乎所有的野草野花的名字。

我没想到上高中后和马家坡有了紧密的关联。那时的心境并不勃勃,反而更脆弱而伤感。林子已经不在,都成了红薯地。山草最不经秋风,几阵风一刮,满山都萧瑟了。我坐在坡上望去,对面邙山上的一个个村子都在薄雾中静默,它们在眼前却难抵达。想起小学的玩伴,初中的同学,最早是一大群,现在是越来越少没几个,我几乎孤独。没有升学的欣喜,只有离别的苦凉。虽然几天后就又要归来,可俨然觉得是很深很深的分离了。课上的东西并不入心,只是感叹着父母供养自己的艰难。

下大雪的马家坡都柔化了,特别是刮大风,雪被卷在了一起,沿长岭铺展成一条,会很深,甚至能埋住人。回家时能碰到被困住的兔子或者土獾,它们自然束手就擒。我来了兴致,用树枝在雪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会悄悄笑一下,觉得很有书法的味道呢!

雪越大春便愈有力,春天的眉梢和身影我都是在这里看到。野岭上的杨柳虽然更多地经受风寒,可它们青绿的脚步一点也不晚于河谷。我对春天的感知和想象几乎都是从这里获得。长大后我庆幸自己生在乡野,这马家坡上无数次的经过和静对就是明证,我写春天的文字时总能感觉到它路边青如毯的爬根草和抓地龙……

每一次春来都是奇迹,它们使我的心境发生突变。那时我已经读了武侠和名著,心胸不知哪一天不一样了。我觉得不远的涧河水开始滔滔,陇海线上的火车声格外隆隆,远方召唤的声音似乎在心里某个角落应和了。我回头看看身后的小村和土地,拿出书上的地图找寻着那些神往的一个个地名,再和心中的英雄诗篇和家国情怀对应着,心中隐隐的冲动如草般开始生发……

我带孩子们走过一次马家坡的全程,说每一棵草我都认识。我指给他们看我当年坐过最多的那块石头,它当然风化了许多层,三十年已过,风和草仍在自语。儿子在这块石头上坐下,他说能看到高速路上那个横跨峡谷的大桥的巨柱。它们立在那里也快二十年了吧,比他还要大好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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