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十一学校校长李希贵访谈
让孩子能够多样化成长
李振村
很多专家喜欢把自己对学科的热爱等同于学生的热爱,并进而喜欢把自己的热爱强加给学生——一句话,我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做着这样一件事情:把学生培养成和我们一样的人!
在我过去工作的一所学校里,有一位杰出的化学老师,凡是他担任班主任的班级,班上的学生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总会有接近80%的同学选择了与化学有关系的专业。表面看来这是好事情,说明了这位老师的教育魅力。但如果我们深入想一想,就会感觉不对啦:在一个常态的班级里,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学生适合从事化学领域的研究?孩子们之所以填报化学专业,只是他们太热爱自己的化学老师而爱屋及乌罢了。
可以推想,如果我们不从中干预,让学生再沉下心来想一想,在爱老师和爱化学方面加以区分,同学们一旦进入了有一天没有了他们心爱老师的化学领域,肯定会有相当的学生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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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贵
记者:李校长,先问一个我个人很感兴趣的问题。据说此次修订语文课程标准,关于增加中华传统经典诗文分量的呼声非常高,是不是这个情况?
李希贵:是的。课程标准修订过程中,课程修订组接到了大量来自社会各界的建议,甚至可以说是海量的信息。认真梳理这些蜂拥而来的信息,我们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大量的建议都是在为课程标准做加法。表现在语文学科方面,要求增加经典的呼声最为强烈,有些专家恨不得把四库全书都搬到语文课堂上才过瘾。
这个现象不仅仅是这次修订才有,我多次参加各个学科课程标准的讨论和审议,每次都有一个很突出的感受,那就是:每个学科的专家都对自己的学科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和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都拼力为自己的学科争“地位”,这当然无可厚非,也很让人感动。但这带来另一个问题——大家都恨不得把学生培养成自己这一学科的专业人土,大家都在努力培养和我们一样的人。
这是教育的一个误区。学生的灾难常常就来自于我们这些专家的好心和对自己学科的过度热爱。我们都知道,只有多样化生存才能保证这个世界的生机与活力,每一个学生都应该成为他自己而不是复制我们!
记者:您讲的这一点很有意思。语文教育专家和语文老师的的确考虑语文的事情更多,其他学科也大致如此。看来这是一种学科本位主义,学科本位走向极端的话会影响学生的个性化成长。
李希贵:我有具体的案例。在我过去工作的一所学校里,有一位杰出的化学老师,凡是他担任班主任的班级,班上的学生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总会有接近80%的同学选择了与化学有关系的专业。表面看来这是好事情,说明了这位老师的教育魅力。但如果我们深入想一想,就会感觉不对啦:在一个常态的班级里,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学生适合从事化学领域的研究?孩子们之所以填报化学专业,只是他们太热爱自己的化学老师而爱屋及乌罢了。
可以推想,如果我们不从中干预,让学生再沉下心来想一想,在爱老师和爱化学方面加以区分,同学们一旦进入了有一天没有了他们心爱老师的化学领域,肯定会有相当的学生后悔莫及。
记者:是不是现在的教学标准不断拔高,教学难度不断提升,学生负担越来越重,跟学科专家们对自己学科的过度“迷恋”分不开?
李希贵:正是!很多专家喜欢把自己对学科的热爱等同于学生的热爱,并进而喜欢把自己的热爱强加给学生——一句话,我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做着这样一件事情:把学生培养成和我们一样的人!
说白了,语文教师、语文课堂,当然也包括语文课标和语文教材,不要总是把眼睛盯在培养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上、培养语言文学的专家上;而数学老师也不要给自己过于专业的使命,因为,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成长为数学家,甚至,连是不是需要每一个学生都喜欢数学都可以商量。单就这一点而言,在校园里,我们的音乐、美术、劳技、体育等学科的老师们,可能更加明智或者心态更加平和一些,他们在专业追求上的淡定,反倒给了孩子们更大的自主发展空间。
我们一定要记住,基础教育阶段的学科教学,更多的是打下一个基础,为将来的发展做一个准备,而不是培养各自学科领域的专家。
记者:我们来讨论刚才说到的具体问题。关于要求增加传统经典的比重,您具体怎么看这个问题?
李希贵:专家们重视传统文化的态度值得充分肯定。任何国家的母语教育都应该把本民族的传统经典置于首位,这是无需争议的!所以,相比原来的教学大纲,新的课程标准非常强调诵读优秀传统诗文、阅读经典名著。这种学习,一方面是给全体学生打一个传统文化的底子,另一方面,假如因此让一部分学生有兴趣在文言文、在古诗词、在传统文化方面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将来从事国学研究,弘扬传统文化,这当然是大好事。
但是,作为面向全体学生的课程标准,其设计必须考虑全体国民的生活需要和国家发展的需要,既要让学生能继承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给孩子一个民族的灵魂,更要考虑“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学生的时间是个常数,而要学的新东西很多,因此,各门课程设计的内容和分量就必须科学得当。我们必须为那些将来不从事语言文学研究的孩子留有余地。不能够把他们全都拴在语文上,要让他们有一定的时间可以接触他们喜欢的其他领域。
用这样一种思维视角再来看我们的教育,其实不仅仅是学科教学,包括班级管理也存在类似问题:班主任越是优秀、越是有魅力,他班里学生的行为方式,甚至气质就和班主任越相似。所以,我们十一学校在学生中推行“三导师制”,我们甚至还为许多班级配备了外教作为助理班主任,不知情的人们会以为这是出风头,其实,我们真的希望孩子们能尽可能多地听一些“另类”的声音,有一些多维的指导,让他们在接触多样性的过程中学会判断,学会选择,甚至学会批判。
如果每一个班的学生都只从班主任那里接受和吸收信息,甚至他们一个个都像是班主任老师的儿子、女儿,教育的力量倒是大了,表面上也似乎成功了,但对孩子的未来却是大不幸焉!扩而言之,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也是大不幸焉!
慢慢地等待花开
记者:这次义务阶段的语文课程标准修订,有一些细节引人关注。比如,在一年级第一学段“写话”目标中删去了“学习清楚连贯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的要求,降低了学话的难度,这是基于一种什么考虑?
李希贵:我给你讲一个最近发生在我亲戚家里的故事。我有个亲戚,孩子刚过一岁半,带着孩子回老家,结果在老家那儿遭遇到一批孩子的“姥姥”。不幸的是,一岁半的孩子叫“姥姥”时吐字不清,而姥姥们却渴望孩子能够及早地叫自己一声,于是,这群姥姥们便轮番轰炸式地教孩子学说“姥姥”,十几天下来,把孩子都给教傻了,不但没有教会孩子叫“姥姥”,反给孩子留下了一个坏心情——见到这些热心肠的姥姥们就眉头紧皱甚至哭闹。
其实,这个孩子还没到能够清楚地叫“姥姥”的年龄,他的发育状况、思维能力、认识水平,不过刚学会“爸爸”“妈妈”和一些更为简单的字词罢了,如果我们一定要他学习超越他年龄和能力所及的东西,对他来说,这种学习就是一场灾难。要想让他学会清楚地表达“姥姥”的读音,我们无需更多地努力,只要从容淡定,学会等待,春天到了,花朵自然就会开放。
本次修订义务教育课程标准的过程中,我们在特定年级发现了一些类似不该难为孩子的学习内容。譬如,我们到底应该把写作放在哪一个年级开始?有专家建议要把习作的起始年级下放,认为越早开始习作,越有利于语言的发展,甚至列举了大量因为习作早起步而带来出色效益的实验和案例。其实,这样的建议,在我看来,就和那些希望小宝宝尽快叫出“姥姥”的行为差不多。
令人欣慰的是,本次修订,尽量避免了类似的“姥姥”行为,比如,你刚才所说的降低学话的难度;比如第四学段“口语交际”目标“使说话有感染力和说服力”,明显要求过高,本次修订,改为“注意表情和语气,根据需要调整自己的表达内容和方式,不断提高应对能力,增强感染力和说服力”。这些修订,都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
在教育工作中,我们有一个体会,只有孩子们目标高远,才不至于为一时一事所困扰,眼前的分段目标才变得更有意义。同样,在语文教学过程中,也要让孩子对眼前的具体内容的学习和一般能力的培养,与未来联系起来。而且,作为教学本身,也应当把眼前的具体教学工作着眼于孩子长远的发展目标。譬如,当阅读教学的目标盯住未来学生终生阅读习惯、阅读兴趣的培养,盯住孩子们的终身学习时,我们再去研究具体的阅读方法、阅读能力的培养时,便显得居高临下、水到渠成。反之,我们时时处处围绕着那些细枝末节的训练点教语文、学语文,势必把学生搞得头昏脑胀,兴味索然——而一旦兴趣没有了,其实就什么也没有了。
美国教育部正在推动统一国家的课程标准,其中语文K-12标准的“关键设计注意事项”中提出了“年级段显示发展”的理念。美国同行通过大量研究,发现对于低年级以上的学生,其读写技能通常呈现出跨年级式的发展的特点。所以,他们对学生读写技能的要求是每年必须达到什么目标,这也正是我们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设计的思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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