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鉴赏】: 这是被黄昇称为“百代词曲之祖”的李白两首著名词作之一。然而,如同《菩萨蛮》的著作权千古之下一直争执不休一样,《忆秦娥》是否真为李白所作也是有争议的。 此词归于李白名下并广泛流传,至少始于北宋后期。北宋词人李之仪有《忆秦娥·用太白韵》,词云:“清溪咽,霜风洗出山头月。山头月。迎得云归,还送云别。 不知今是何时节,凌歊望断音尘绝。音尘绝,帆来帆去,天际双阙。”此词每一韵脚均与李白词相同。生活于北宋末年、南宋初年的邵伯温之子邵博所著《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九则全文记录了此词,且日:“李太白词也。予尝秋日饯客咸阳宝钗楼上,汉诸陵在晚照中,有歌此词者,一坐凄然而罢。”这是今天可以见到的关于这首词的最早记载。此时上距太白之死已近四百年,且不载于古本《太白集》中。明人胡应麟曰:“详其意调,绝类温方城(温庭筠)辈,盖晚唐人词,嫁名太白。” 《忆秦娥》一词,唐崔令钦《教坊记》中不载,今本敦煌词及其他唐人词中均不载,最早的同调之作见于冯延巳之《阳春集》,但韵律迥异,北宋贺铸亦有同调之作,押平声韵。但李之仪和作的发现,黄昇称其为“百代词曲之祖”,显然反映了宋人对此词著作权归属的一般见解。”况且,今本李白集中类似的作品仍时有可见。如《三五七言》一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此乃仿效隋诗人释慧英之作《一三五七九言诗》而来,所不同的是将一、一、三、三、五、五、七、七、九、九”的句式变为“三五七”言的句式。)故关于此词的归属,只可仍系于李白名下,作任何变更,甚至言其为宋人之作,显然是证据不足的。 关于此词的主旨,俞陛云有一段精辟的见解,他说:“此词自抒积感,借闺怨以写之。因其在秦地,即以秦女箫声为喻。”显然说得很中肯。 词的开头即设置了一个凄清悲凉的氛围:“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作者一生据说曾三度入长安,于此很可能曾有一段爱情经历。词之开头以幽咽的箫声如泣似诉地倾吐出闺中女子的哀怨之情。箫乃竹制管乐器,有单管与排箫的区别。晋戴凯之《竹谱》曰:“箫笙之选,有声四方,质清气亮,众管莫伉。”“质清气亮”之箫却发出幽咽之声。李白三次入长安,是他政治生涯中最为重要的经历,而最终是以失败告终的。这一阴影,也蒙在他的爱情生活上。“秦娥梦断秦楼月”一句用箫史、弄玉的典故。弄玉乃秦穆公之女,从幼酷爱吹箫,后与善吹箫之仙人箫史结婚。箫史教之吹箫作凤鸣之声,能以箫声招引凤凰。几年后随凤凰仙去。词中“秦娥”即秦女,长安是古秦地,故此处秦娥泛指长安女子。梦断,即梦醒。词中不写自己如何思念这位秦女,而设想这位女性梦醒之后,仰望楼头明月,聆听着呜咽的箫声,为自己的形单影只的孤寂生活而怅惘。这两句的表现手法,与后来的词人柳永《八声甘州》中“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几句相仿佛。“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句中,“秦楼月”三字与上句末三字重复。在结构上起过渡作用,在格律上起连锁作用。秦女此际望着楼头月色思念的是与亲人分别的情景。霸陵,汉文帝刘恒之墓。霸陵附近有霸桥,是送别之所。据《三辅黄图》载:“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见柳色而思亲人。这是心理学上的一种特殊情况,即记忆与空间的联系。“睹物生情”,昔日曾折柳枝赠别亲人,如今柳条一年年绿了,却依然不见亲人归来。在诗人李白眼中,柳是通晓人性的。他之题劳劳亭之诗即云:“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霸陵之柳,秦楼之月,交相映衬,使伤怀之情更为惨淡深远。 换头句仍扣住“伤别”之情展开,只是怀人的地点已从送别之所霸陵而转到长安城东南的乐游原。乐游原亦称乐游苑,据《长安志》载:乐游原在万年县南八里。又据《雍录》载:“唐曲江本秦隑州,至汉为宣帝乐游庙,亦名乐游苑,亦名乐游原。基地最高,四望宽敞,……长安中,太平公主于原上置亭游赏,后赐宁、申、岐、薛四王,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京城士女咸即此祓禊、帟幕云布,车马填塞,词人乐饮赋诗。”“乐游原上清秋节”,显然写的是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按往年的习惯应当登高游赏,而且乐游园为长安最高处,又地处长安城内升平坊,自是重阳登高的地方。据宋人吕大临《长安图》载,皇城之南三十六坊,纵各三百五十步,在乐游园上可以俯视曲江,甚至听得见江上的歌声。唐人诗中也多有咏登临此原之作。老李杜如此,小李杜亦然。李商隐诗中“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便是登乐游园而作。然而李白词中的乐游园前,出现的仅是音尘断绝的一条咸阳古道。这一条人来人往的古道,却隔绝了亲人的音讯,使思妇登上此台虽望眼欲穿却一无所得。出现在她视野中的只是“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陵阙”,指古代帝王陵墓前的一种建筑物,仿佛皇宫两边的门楼。通过这一凄凉萧瑟的景象,抒发了闺妇心中凄苦寂寞的情愫。如俞陛云所言,“一代帝王,结局不过如是,则一身之伤离感旧,洵命之衰耳。” 如果这首词仅作一首闺怨相思词来理解,就太贬低其价值了,谓其乃“百代词曲之祖”也就不配了。这首词的妙处如王国维所说,它“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仲淹)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长安在唐以前曾先后做过秦汉两代的都城。词之上片以秦楼之月和汉帝之陵(霸陵)相比照。下片中更点出长安为秦都是古名——咸阳,显然词人设置的这一大气象、大氛围不仅仅为思妇怀人而设,也是腐朽没落的唐王朝衰败的写照。李白生活的时代,唐王朝盛极而衰,尤其是他北上幽蓟及三入长安之后,他对唐王朝的必然殒落有着清醒的认识。“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北风行》)“日惨惨兮云暝暝,猩猩啼兮鬼啸雨。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恐不照余之忠诚。”“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或云:尧幽囚,舜野死。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显然,李白诗中已笼罩着一种危机感,他已预感到安史之乱将要到来,这与此词下阙所描绘的衰瑟景象是完全一致的。有人认为,此词只会写于中晚唐时期(虽然这种可能不能完全排除),读了李白的这些诗作后,这种论据显然是贫乏的。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八字,浦江清先生有一说,他说:“夫西风乃一年之将尽,残照是一日之将尽,以流光消逝之感,与帝业空虚人生事功的渺小,种种反省,交织成悲壮的情绪。”(《词的讲解》)唐圭璋师谓:“'西风’八字,只写境界,兴衰之感都寓其中。其气魄之雄伟,实冠今古。” 关于此词的解释,见仁见智,其原因正在于其托兴深远。一首貌似闺怨怀人之作却寄托着家国兴亡之感。司马迁评论《离骚》时曾说:“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显然这首词也具备这样的特点,也是中国词史上“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的名篇杰构,说它是“百代词曲之祖”是并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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