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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民间艺人的坚守

 圆角望 2016-01-08

□李春江

河北省阳原县揣骨疃有一个叫曲长城的村子。

顺村东一条水泥路向北走,快到头的时候往左一拐,就是龚学军的院子。他家有六间土坯房,房子较其他人家要小。院子里是些树和几垛齐齐整整的玉米棒子,鸡们穿梭其中,一只狗早已迎上前来,冲走进家门的人摇着尾巴。冬日的暖阳从窗户进来,把屋子晒得暖暖的。

龚学军打开他的“百宝箱”,一个老式碗柜和几个分放在各处的纸箱子,存放着他几十年的心血,有木偶头,有衣冠缎带,有曲谱,有各式剧本。有油印的,有手写的;有他抄的,也有他爹龚家朋抄的。龚学军拿出一本老旧的剧本来,麻纸用线缝的,毛笔字,繁体,《桑园会全传》。“清朝的。”他轻轻拂去上面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说。

四五岁的时候,受父亲龚家朋影响,龚学军开始接触木偶戏,那时他不懂提线、帐头、布袋,就是喜欢听那锣鼓声响,和花花绿绿的颜色。龚学军说,他们村的木偶戏是在明万历年间由一个在天津做皮毛生意的姓司的年轻人传入的,当时只带回个木偶头,后来凭记忆制作了身子、四肢和其他一些道具,别人又用“爬山调”配了曲。等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村里已经有了专门的木偶剧团,且早期的京剧选段已被加工成晋剧曲谱,并全部配齐了晋剧服饰,而且手眼身法步“五法”式式生韵,唱念做打“四功”招招动心,已然成为村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龚学军取过一个彩绘的木偶头,把中指插入木偶头部,其余四指分别插入胳膊腿儿和身子上的孔内,尤其上面两指,可以灵活自如地控制木偶的胳膊,因为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来自胳膊。他蹴在炕沿下给我们演示,嘴里发出“哐啋”“哐啋”的伴奏声。

龚学军痴迷木偶戏,一痴就是几十年。如今,他已接近古稀之年,但仍旧痴心不改。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木偶也是有生命的,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有,所以他不能让它毁在自己手里,那样他会愧对祖宗。

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是木偶戏披挂上阵的时候。龚学军得打里照外地忙。有的年轻人虽然报了名,却人在曹营心在汉,连剧本也懒得抄,他就把他们请到自家炕头上,一边点拨,一边替他们抄剧本,人手一份,然后工工整整地交给他们。演出的时候,他就更忙了,打场子,维持秩序。好不容易演出结束了,别人都回家吃饭去了,他却得留在现场整理东西,小到一个架子,大到一件衣裳,一个不少地整理好。都知道他付出得最多,但发补助的时候,他却和大家一样,都是30块,多一分钱也不要。“我缺钱,但我不为钱,为了钱我当年就不会撇开泥瓦匠做这个。”那时,他是三里五村有名的泥瓦匠,但现在为了木偶戏,他家的泥瓦活也得请人做了。

他的家境并不富裕,全部收入来自他和老伴儿耕种的20多亩地,每年的收入也就一万多块钱。加上二儿子还没有成家,还有个残疾弟弟得他照顾着,他的生活很是拮据。但这几年,他光买影碟机和光盘就花了一万多块钱。现在他家收藏了300多个晋剧剧本,300多个戏的光盘,还有他从山西省戏剧工作研究所买来的上百册图书。为了买到这些书,他先后往太原跑了十几次。后来熟悉了,每当有新书出版,山西省戏剧研究所都要给他寄来征订单。他珍藏的书籍,有1948年出版的歌剧《刘胡兰》,有1958年出版的《河北新民歌》,还有1972年的“样板戏”剧本。“过几天,我就拿出来翻翻,看看,让它们也晒晒太阳。”这样说的时候,龚学军满脸都是慈爱。

龚学军清楚,随着老人们逐渐离世,村里了解木偶戏的人越来越少了,如果自己不抓紧时间把资料整理出来,木偶戏迟早会像一朵野花那样归于寂灭。这让他的身上多了使命感和紧迫感。2013年4月,龚学军到天津找老艺人苏晓楼时,老人已是90多岁的高龄。在老人家里,俩人一直聊到了下半夜,老人为他讲述了木偶戏大量鲜为人知的故事。“当时老人患有严重的风湿病,手指头外翻让人都不忍心看下去。”直到现在,说起当年的情景龚学军仍然会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

龚学军正式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吸收为会员时,却高兴不起来。他说:“我着急啊,要是曲长城木偶这么好的东西毁在我们这些人手里,我们就是罪人了。”他在自家的窑房里专门腾出三间,建起了“民俗小屋”。尤其让他欣喜的是,自从建起了小屋,来他家的人多了,尤其是年轻人多了,他们开始问询木偶的事,有的想要跟他学木偶表演了。“这就好,这就好,木偶戏有后来人就好。”龚学军开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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