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年货

打年货

 

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又要过年了。

1962年农历腊月29日下午收工的时候，生产队长宣布，从明天，也就是腊月三十日开始，正式放假两天。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和大弟弟，晚上早点睡觉，明天一清早就起床同她和父亲一起去打年货。

打年货，是家乡的俗语。说白了，就是买东西过年。

1962年，是农村经过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之后，农民生活开始好转的第一年。公共食堂停办了，农民允许种自留地，种菜，养鸡鸭，养猪。吃饱饭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只是花钱仍然是大问题。一个壮劳力干一天活，记10分工。分值只有不到二角钱。到了年终算账，社员家庭扣除从集体拿回的粮食折价后，绝大部分社员家庭都是超支户。我家人口多，自然也不例外。平时花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除了有些粮食，杀年猪后留了些肉。三只鸡。其他还什么都没有。

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她决定抓住腊月三十放假这一天。全家出动搞副业。挣点钱打年货。让我们家的年过得不比别人差。

第二天天刚亮，我和弟弟在梦中被叫醒，急急忙忙吃了点头天晚上特地留下的剩饭。就拿着柴刀出发了。

天，下着小雪。母亲说，这是好天气。因为我们要进入刺蓬丛中干活。斗立和雨伞之类的雨具是完全不能用的。只能用旧塑料片将头部和外衣保护起来。好歹挡住一些从空中落下的雪花。

这天，我们干的活，就是砍小水竹和黄荆条。供销社收购这种东西。按照品质不同，一分多钱一斤。

家乡属于丘陵地形。周围不高的土丘上分布着许多灌木丛。家乡人称其为剌蓬。其中包括小水竹和黄荆条。只是砍的人多了。加上灌木丛中大多有长了很多带刺的藤类植物。要把那些生长在乱刺丛中的小水竹和黄荆条砍下来并不那么容易。

我们一家四口人进行了明确的分工，实行流水作业。父亲和母亲负责在刺蓬中寻找和砍倒，我负责将砍倒的拉出来，除掉枝丫，弟弟负责将零星的成果集中到一起。

那年，弟弟虽然只有8岁，在读小学二年级，但很灵活，又勤快。跟在我们后面欢快地跑跳着，把一根根零星的产品收拢到一起。

雪，一直在下。雪地上留下了我们一家人大大小小的脚印。我并不感到冷。倒是，连续的不停劳作。汗水已经湿透了内衣。只是手很痛。被带刺植物划破的伤口渗进了雪水和汗水，火辣辣的痛。

远处村落的屋顶飘出了阵阵炊烟。那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我也感到了饥饿。但父母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一个刺蓬中钻出来，很快又进入另一个刺蓬中。弟弟负责收集的产品也由小捆变成大捆。由一捆变成两捆、三捆…。直到有了四大捆四小捆的时候。母亲才下达了收工的命令。

当我很费劲的扛着一小捆黄荆条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太阳也出来了。只是正接近地平线条。

天黑了好一阵。我们一家人才将大大小小8捆劳动成品扛到大队部的供销社。还好，那里面的人还真不少。也都是同我家一样搞副业打年货的人。彼此都认识。年长一点的职工老王负责收购。年轻的小夏负责卖货。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忙得正欢。

经过老王验收，过磅。我们送过来的小水竹和黄荆条居然有780斤！算下来，有9块8角多钱！

母亲把老王开出的付款单交给售货员小夏，同时报出了自己要买的东西。红纸、香烛、鞭炮、煤油、腊烛、食盐、味精；按照风俗，过年，必须贴对联，给祖先的陵园送亮，在家门口和每个房间都点上灯，来客接待。上述东西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买完这些东西，母亲让小夏算了下，还有些钱。母亲想了下，就给祖母和最小的弟弟各买了双鞋。母亲解释说，过年了，按说应该给祖母制套新衣服，但钱不够了，只能买双鞋子。小弟弟生下来后，还没有给他买过东西，眼看会走路了。也需要给他买双鞋子。其他应该办的事情还多，只好以后想办法了。

买完这些东西，小夏算了算账。还有4角6分钱。

那就拿斤水果糖吧，正好！不用找钱了！母亲笑着说。在小夏称好水果糖就要包起来的时候。母亲从中抓出了一小把，分别给了我和弟弟！算是我们参加劳动的奖励！

当我们办完这些事，摸着黑回到家里的时候。祖母已经在堂屋里燃起了一堆大火。晚饭也准备好了。一进屋，母亲就吩咐父亲用刚刚买回来的煤油把檐灯点起来，放鞭炮，关财门，吃年饭！

按照家乡的风俗，大年30的晚上，必须在大门正中的上方挂一盏灯，这种灯叫檐灯。有用光明迎接新一年的意思。吃晚饭的时候，要放鞭炮，关大门。这叫“关财门”。母亲希望通过些方式给家庭的新一年带来好运。

父亲急急忙忙的做完这些事情的时候，母亲也麻利的在大火堆的旁边将晚饭，也就是年饭摆上了桌。

在一阵鞭炮声响过之后，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围到桌子边开始吃“年饭”。

年饭不算丰盛，但很实惠！半个猪头，在用慢火长时间煮烂之后。加进豆腐、粉丝、白菜、罗卜。村里人，称其为“贺菜”。

这种菜，油水足，味道鲜，份量多。母亲让我们兄弟在打饭的时候只打半碗米饭。剩下的空间用来装“贺菜”。她用一个大芍子打到每个人的碗里。

干了一天的活，确实是饿了。这样的年饭，我一连吃了两大碗。感觉舒服极了。

吃完饭，祖母心痛我，特地给我搬来了一把能够躺下的竹椅子和一床棉被摆在火堆旁边。让我把外面湿了的棉衣脱下来让她烤干。

这实在是个好办法！当我脱下棉衣，躺进被窝不久。疲倦和惬意让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我坐在一辆双排座汽车的驾驶室内，最小的弟弟开车。其他的两个弟弟也在旁边，我们一起高高兴兴的到集市上去买年货。集市上东西真多！我们每样都挑了一点。忽然，我看见了还只是在学校课本上见到的红苹果。很高兴！决定买一箱回去让大家高兴高兴。只是把苹果搬到了车上需要付钱时。才发现口袋里带的钱已经不够了。苹果已经搬上了车，不好意思搬下来，心里一急，就醒了。

初一的年饭比头天晚上的年饭还丰盛些。而且决定，这天就在家休息。我和大家都很高兴。吃饭的时候，就把头天晚上做的梦讲给大家听。

母亲听了，不相信。讲。哪有那样的好事！还开车上街打年货、买苹果。真是做梦！能大年30不上山做事就不错了！父亲却不以为然，他信。他认为，新社会跟旧社会不同。共产党毕竟是为老百姓着想的，虽然现在是艰苦点，但今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梦想果然成真！1979年，农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之后。腊月30再也不用上山干活了。家里凑钱买了一台神牛拖拉机给弟弟开。农忙的时候下田犁地，农闲的时候跑运输挣钱花。经济状况确实好多了。过年的前两天，还真是开着拖拉机上街买年货！坐在蹦蹦跳跳的拖拉机机车上，虽然感觉不如坐汽车的好，但比起在雪天里上山砍小水竹和黄荆条，那还是舒服多了。

接下来的这些年，打年货都不用买了。单位统一送上门。说法叫，分过年物质。从大米、鱼、肉、鸡、鸡蛋到各种食品、日用品。再接下来，有了超市，单位发借记卡。用卡到超市里去挑选年货。等于公家出钱让你过年。家境好的家庭，还把年饭预订在饭店里吃。

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过！

电影《白毛女》描写的是旧社会穷人过年如过关的悲剧！家乡现实版的苦难过年是1938年腊月24日，日本兵扫荡临湘县官庄畈贺家村。日本鬼子为了寻找两名失踪的士兵，用欺骗的手段将那个村子里的70多名普通百姓驱赶到村前的一口水塘内。尔后用机枪射杀！迎接新年的是被射杀者浸泡在冰水中的遗体和生者悲切的呼号！

新中国成立后。《白毛女》、贺家村惨案之类的事情是成为历史了。但世界并不太平。

国家的强盛是人民群众安居乐业的保证。愿我们的国家在党中央领导下，团结、安定、富足、兴旺，一年更比一年好！

2016年1月23日

作者qq4911974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