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山深吾不卧,云如郊岛太清寒 ——浅谈诗词创作中拟古的现象 今天和《重庆诗词》的编辑网聊,她知我素来关注诗词,并好写些评论性的文字,遂问我能否谈谈关于今人拟古的看法。想到这个话题颇有意思,所以就应承了下来。 实际上这个话题随后在和另一位诗友聊天时,再次触及到了。当时谈到个人编的《网人七绝五百首》,她说你编选的特色一曰表达新,二曰有时代感。我点头说是。事实上,这两点都是拟古的反面。所以我说,凡是陈陈相因的作品,我都不取。可是,拟古真的就一无是处了么?事实上也不是。 学诗如人的成长一样,有不同的阶段,我想至少可以划分为这样三个阶段:学步、自立、变化。而所谓的学步,就是拟人拟古的阶段。众所周知,文学史上有唐诗宋词之称,那么学诗词唐宋两个朝代的佳作是不可能绕开的。事实上大量佳作还分布在魏晋以及有清和民国等时期。今人作品当然也不乏佳作,当比较而言,独辟门户、别开生面的作者还是太多,而且今人的作品缺乏删汰,未免芜杂,不及古人作品品类丰富,大家小家都有各种选本可供参考,所以对于诗词的初学者而言,拟古实际上是无法绕开的道路。即以个人为例,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总结: “七绝方面。大概2014年十月前后,自己突然对未来创作明晰了许多。检视过去,确定保留原来的健拔、瘦硬,再加入温润、从容等味,随即进行了尝试。这期间老杜(对拗体的接受)和小李(对其意境瑰丽与深婉的吸收)的七绝都对我有不小的影响。同时对宋人黄山谷、晚清陈散原的诸体作品也有所留意,力求稍变旧嗜,有所吸收,开拓己作。”实际上,龚自珍的七绝对个人创作也曾有影响。 七绝如此,相信其他体裁的写作同样需要借鉴古人的诗词遗产。不过在借鉴的同时,需要特别注意拟的分寸,最好做到貌不似之而神似之。白石老人曾说:学我者死。难道他是说其画不可学吗?当然不是,只是不可仅仅学得像而已。可惜的是,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创作的尺度。这里不妨举两个例子(作者略去): 例一、有寄 心香一炷乞平安,曲水桥边望木兰。 冷月依稀闻雁语,教人误作远帆看。 残荷按,尽管转结看起来有些巧妙(古人类似比喻其实也颇多,如橹多疑雁声、雁声如橹沁河边等),但不能不说这样的意境太隔。因为从该诗乞平安和远帆等字面来看,这显然不是短距离的轮渡,而应该是远航。可是如今的远航港口会如诗人所描写的“冷月依稀闻雁语,教人误作远帆看”这样吗?我想这显然只是作者一厢情愿的想象吧。不能不说,一味地搬弄古典意象来形容现代意境并不合适。 例二、昭君墓 男儿无计净胡沙,远嫁婵娟出汉家。 青冢千秋埋国耻,只今不敢听琵琶。 残荷按,历代写昭君诗无数,此篇并无新意,试看看宋人的两首同题七绝,我想高下立见: 王昭君 盛世忠 汉使南归绝信音,毡庭青草始知春。 蛾眉却解安邦国,羞杀麒麟阁上人。 昭君辞 释智圆 昭君停车泪暂止,为把功名奏天子。 静得胡尘唯妾身,汉家文武合羞死。 事实上,类似拟古不化的作品还有很多,如: 江南 轻舟兰桨坐吹箫,半逐杨花半逐潮。 千里画图谁写出,亭台烟雨绿杨桥。 秋菊 浅紫错金黄,坡斜野韵长。 从容饮风露,自在散芬芳。 平淡路人眼,淑娴秋岭妆。 分侬一枝秀,掩我鬓边霜。 我今天刚刚在一个微信号上看到一篇对诗词名家刘斯翰先生的专访,有一段话颇值得玩味,他说:现在一些年轻人喜欢追随晚清的诗风,矫揉造作,我不太赞成,我甚至觉得年轻人去学杜甫也是不太适宜的,因为杜诗基本上是杜甫中年以后的作品,而且是一个时代由盛世走向乱世的作品,这与现在年轻人的人生感受、青春心态并不符合。正如辛弃疾所说,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不能不说,刘先生所说的现象确实是存在的。可是我们能简单说晚清的诗风就不好么?显然不是,问题就在于,作为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不能在形式和气息上都对古人亦步亦趋。如果这样,问题当然就出现了。本来天下颇为太平,但很多人的笔下却像一片亡国之景。我甚至看过一首今人的七古,竟然用了东晋新亭堕泪的典故,这让我很是惊讶,因为这首诗写的不过是南京的一次寻常雅集而已。年轻人写的诗不像年轻人。那么,反要老年人写得像年轻人才好么?这显然让人不免诧异了。 所以,概言之,拟古固然是学诗人不能不经历的一个阶段,但是我们总应该有一天走上书写自家的性灵,而不是始终仰人鼻息、借人拐杖的道路。而这个过程,就用得着王国维三境界中第二重境界的精神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没有这样自觉、不悔与憔悴,那就只能一辈子醉在古人的茶烟酒气里了。 最后,用我写过的一首七绝作为收尾吧: 城居口号 年来渐爱大城看,万国人归得所安。 纵有山深吾不卧,云如郊岛太清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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