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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福利 | 这么多年(二)

 麻衣麻衣 2016-02-11

作者:八月长安


(二)


三  不依不饶


见夏张大了嘴巴,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然而她既没有酒精纱布也没有经验技术。

两个人面面相觑很长时间,男孩扑哧笑出声来。

他走到水池边,满不在乎地就着水龙头开始冲洗起来。男孩头上的伤口似乎也不大,藏在头发里,早就止血了。脸上干涸的血迹很快就被冲得干干净净。

他关上水龙头,似乎眼睛进水了张不开,只能大声问,“同学,有纸吗?”

见夏连忙跑到桌边抓起那包心相印递给他,对方伸出湿漉漉的手接过去,她却急急忙忙一把抢了回来。

冒失的行为让水池边低着头控水的男生微微皱了眉,见夏在心里轻轻叹口气,硬着头皮撕开包装,拎出三张纸,展平了叠成方手帕一样,重新递给他。

“……你手湿,打不开,我……”

男生把脸埋在面巾纸中,长出一口气。

“谢谢你。”他的声音有种昂扬的明朗气息。


男生梳着略长的寸头,发型不难看,但是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像火苗,中间部分略高一些。头发在阳光下沾着水珠,远处一看毛茸茸的,竟然泛着些许酒红色的光泽。

陈见夏的一包纸很快就被他用掉大半,他笑了笑道谢,她摆摆手说,“我中午饿晕了,是我们班长给我买的饭,还准备了一包纸放在这里,是他细心,不用谢我。”

“是么。”他洗干净了脸,却也没离开,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阳光下,挨着见夏右边。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她无事可做,于是拿起妙芙继续小口小口地吃。

他却忽然开口大声道,“你刚说你中午饿晕了?”

陈见夏闻声再次被碎屑呛个正着,这次没有巧克力牛奶助阵,她咳了很久,眼泪鼻涕齐飞,踉踉跄跄地冲去洗手池。背对他整理好狼狈的样子之后,见夏抬头照了照镜子——满面通红眼泪汪汪。

坐回去,陈见夏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饿晕了。”

男生诧异担忧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两三秒钟之后,放肆的大笑声响遍医务室。

见夏闷闷地盯着窗外等他笑完。

“对不起。”他笑够了,象征性地道个歉,看起来并不诚恳。

她的确有点生气,虽然更多地是在生自己的气——晕倒,还是饿晕的;被全市第一名背到医务室,却穿着一双露出脚趾的袜子;马上就要摸底考试,自己一无所知,班级同学却都强得不像话;吃个东西连续两次毫无形象可言地呛出鼻涕眼泪……

她的新生活,开始得有些窘迫。

陈见夏无奈地转头看他,这次是正视对方,却不小心看进一双格外亮的眼睛里面。男生的皮肤是均匀的小麦色,没有痘痘,很干净。长相算不上帅,轮廓却很深,笑的时候有酒窝,露出一对小虎牙,黑白分明的眼睛折射着阳光,让人完全怪罪不起来。

不笑的时候,神态自然就带出了些许桀骜不驯。

见夏慌乱地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死盯着窗外。

“外面这是哪两个班啊?”男生似乎是有意缓解刚才的尴尬,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一班和二班。”

“对了,你是……”

“我是饿晕的。”她看也不看他。

女孩子耍起小性子来很要命,见夏也不例外。


男孩笑了,没有和她计较,“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见夏。”

“见夏?”

“遇见的见,夏天的夏,”见夏想了想,试探地反问,“你呢?”

“李燃。”

见夏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燃烧的燃。”他补充道。

“咦,”见夏惊奇地扬起眉,“很少见,为什么?”

李燃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奶奶迷信。算命的说我五行缺火,起名字的时候就用了燃烧的燃。”

见夏盯着浅绿色的纱窗,慢吞吞地自言自语,“这样啊……那我五行缺什么呢?……怕是缺钱吧。”

李燃正仰头咕咚咕咚喝矿泉水,听到这句话一口水喷在了玻璃上。

他喘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夏。

“你是哪个班的?”

“一班。”

李燃的表情变得有点怪,见夏注意到他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哟,一班?尖子生啊,失敬失敬。”

那种戏谑的口气让本来就对卧虎藏龙的一班心生恐惧的见夏格外不爽,她低下头,轻声说,“他们是,我不是。”

“什么?”

见夏深吸一口气,“我是外地生,成绩也不好。”

“我可听说今年学校特招了一批各县市的第一名,第一名还不算尖子生?”

对方明显就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态度,声音格外地轻快。

见夏皱眉,心里恨不得上手 K他。

“你知道他们都是多强的人吗?”她依旧慢声细语,从林杨开始,将刚才于丝丝指给她的所有牛人都转而介绍给了李燃,甚至说得比于丝丝还夸张,仿佛只要把这些人比作未来的海森堡和薛定谔,就能安慰自己不必太过焦灼于自己的落后境地。

她没办法像于丝丝一样自然地装出“我很差劲我比不了这些天才神经病但是我不在乎我很快乐”的样子,但也没有那种“只要努力,我才不比他们差”的勇气和姿态。

陈见夏一直都是这样,她什么都不敢保证,什么都不敢承诺,不敢下战书,也不敢迎战,甚至不曾纵容自己沉溺于对未来的幻想中。

当她对某件事情有了得失心,她只会低下头默默地、甚至是隐蔽地去努力,直到确定了她做得又对又好,才敢拿出来示人,得到称赞嘉许之后,方能低下头偷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不喜欢做这样的陈见夏。


李燃专注地听着。与其说他对陈见夏描述的这些牛人感兴趣,不如说他觉得见夏这种絮絮叨叨的小家子气很有趣。

“所以呢?”在她说完之后,他兴致勃勃地问。

“所以……”陈见夏虚伪地一笑,“人家才是牛人呢,我今年要是也在省城参加中考,肯定连振华的边儿都摸不着。我能考好,只是因为县里统考题简单而已。”

“呃,有可能,”他竟然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意思,连句漂亮话都不说,反而声音油滑地接上一句,“所以你命真好,祖坟着大火。”

陈见夏被气得几乎吐血。

“你——”

“其实你说的这些人我听说过,”李燃打断她,咧嘴一笑,又露出那两颗小虎牙,“那个陆琳琳,近视 900多度,摘下眼镜就活在异次元空间,连亲妈都不认识;哦,还有那个邢帅,身高一米六,跑步比我四年级的妹妹都慢,吃完苹果就把果核直接往教室地板上扔,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估计扔野外连北斗星都找不着;嗯,路宇宁这哥们不错,小伙儿活得挺乐观,他跟我一个初中,初三时候写给我们班著名不良美少女的肉麻情书被贴到公告板上被大家观摩了一整天,放学后被人家男朋友打掉两颗门牙,装了假牙说话也漏风,无齿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眼前的女孩嘴巴张成了O形,他才停止胡说八道。

“你怎么这么说别人,一个大男生那么三八……”见夏不觉有些气愤,音调也拔高了。

李燃的表情有一点点讥讽的味道,他挑起眉毛微笑,“你真这么有正义感?听我说这些,你就不觉得开心?心里爽翻了吧?”

直白得丝毫不留情面。

见夏愣住了。


她都没发觉自己心底里那种隐约的快乐,反倒是被李燃反嘲的时候,才注意到,刚刚聆听这些奇闻异事的时候,心里有种“原来他们也不过如此”的幸灾乐祸。

陈见夏觉得头脑混乱,舔舔嘴唇,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谴责李燃刚才说三道四的行为,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近视 900多度的明显应该是戴着啤酒瓶底的郑桐而非陆琳琳,邢帅的身高再不济也接近一米七,而路宇宁笑哈哈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缺牙漏风。

那些话,恐怕大多是李燃根据陈见夏之前的介绍进行了张冠李戴,随口胡诌的。陈见夏却毫无察觉。

或许她自己潜意识里也希望这些拿不上台面的隐私都是真的。好像终于找到了支撑“上帝是公平的”这一信念的重要证据。

然而谁曾经担保过上帝就一定公平?

陈见夏迷惑地看着窗外。


陈见夏那些细微的小心思都看进了李燃的眼里,他嗤笑一声,摇摇头。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女生?如果有人在你们面前说某个大美女的坏话,你们会一边假装惊讶地说‘真的假的?别胡说’,一边迅速把这些谣言散播出去,心里美得很,都一个德行。别在这儿装正义感十足了。”他尖声尖气地学着女生的语气,说到兴头上,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说白了,你就是妒忌他们这些天才嘛,其实你自己也不差,不过你们这些学习好的,都有一个特点,爱哭穷,喊弱,假谦虚,一个劲儿猛夸竞争对手,但实际上心里还都不服气……”

李燃挑着眉毛吊儿郎当的样子让见夏胸口气血翻涌,可是无从反驳。

“你心理真阴暗!”她打断他。

李燃顿了顿,绷不住就哈哈哈笑出了声。

“对对对,我心理阴暗,您多阳光美少女啊!”


陈见夏再也没出声。李燃笑够了,侧过脸,看到旁边女孩子深深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 T恤前襟上。面料不吸水,于是一颗颗泪珠就明晃晃挂在身上,晃得李燃头疼。

女生真够烦的,就会哭,一哭起来,无论有理没理,局势都会大逆转。

他挠挠头,身边的女孩即使哭泣也不出声,却像拧不紧的水龙头,眼泪滴滴答答,窘得他坐立不安。

虽然他仍然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并没委屈了那些尖子生,可是不得不承认,那种语气和态度,说到底还是和眼前的女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逮住了一个不明就里撞到枪口上的陌生人来撒气,没什么光彩可言。

“我心里阴暗,刻薄三八,是我不对,给你赔不是行了吧?我跟学习好的有仇,故意抹黑你们,我道歉,姑奶奶你别哭了成吗?”

陈见夏没有搭腔,抓起桌上那包用剩下的面巾纸,迅速站起身打算离开医务室。

李燃急了,他最讨厌让事情不明不白地留下个尾巴,无论他是对是错,一定要当时当场解决,不遗留任何冤债。他也急忙跳下桌子,把旁边的小圆凳都带倒了。

“我还没道完歉呢,你往哪儿走?”

陈见夏顿了顿,眼泪汪汪地看他,“你有完没完?你那也叫道歉啊?何况你哪儿对不起我了?”

她说话的声音终于大到和李燃抗衡,带着少女冤屈屈的哭腔。

李燃被她看得发蒙,尴尬地退了两步。

刚才还是相互自我介绍的新同学,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张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个耍赖的傻笑。

“我……我也不知道哪儿对不起你。所以,那你哭什么呢?”

陈见夏觉得此人根本不可理喻,她眼泪掉得更快,摇摇头拔腿就跑,被李燃拉住手腕一把拽了回来,不巧她的手肘撞在他胃部,疼得李燃大叫一声,像只煮熟了的大虾一样蹲到地上蜷成一团。


陈见夏的眼泪瞬间截流。

她犹豫半天,还是走回他身边,也蹲下来,抽抽搭搭地问,“你……没事儿吧?”

对方似乎疼得厉害,龇牙咧嘴地发出嘶嘶吸气声,好像是一条被踩到了七寸的响尾蛇。见夏被自己冷笑话般的联想逗笑了,她极力控制,可还是笑出了声。

李燃斜眼瞟她,“高兴了吧?”

见夏突然想到了什么,弯起嘴角,笑得很俏皮。

“我知道你五行缺什么了,其实不是缺火。”

“那是什么?”李燃瞪圆了眼睛。

“缺德。”陈见夏大笑起来。


四  你好周杰伦


就是那么一瞬间,刚才那些状似高深的话题讨论到此为止,结束得稀里糊涂,就像陈见夏的眼泪。

她俯身对他微笑,他也仰起头露出小虎牙。

这一刻,方才明白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而露出尖牙利爪的样子是多么可笑。

“不过你刚才真的很三八。”见夏还是做了一句总结陈词,她掏出一张面巾纸擦眼泪擤鼻涕,语气轻松。

李燃耸耸肩,“我只不过听见一班这两个字就恶心。”

见夏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

于是她没有追问。陈见夏虽然不善交际,却很懂得见好就收的艺术。这种好习惯一半是出于尊重,一半则是不想要讨嫌。尽管她初中时候人缘不佳,可是这里是振华,陈见夏是满心希望能被接纳和喜欢的。

也许李燃是很想进一班而不得,所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许他只是抱有一种对尖子生的成见,就好像当初很多初中同学对见夏的敌视。

然而陈见夏并不忍心将自己暗地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揣测安到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大男生身上,尽管对方刚刚把自己气哭。


“听歌吗?”

李燃扶起歪倒在地上的椅子,若无其事地从书包里面拽出 SONY的CD 机,银白色的机身折射着阳光,一晃,有点刺眼。

SONY的 CD机呢,和几天前在第一百货看到的那款一样。

见夏望着机器出神。


初一的时候陈见夏每次打开电视都能看到各种复读机的广告,她一直想要一款步步高复读机来学外语。然而妈妈总是说家里那款爱华的老牌随身听就够用,反正都是听英语磁带,自己多动动手,倒带翻面就可以,何必用什么复读机。

陈见夏有时候会有股冲动,想要大声说一句,“弟弟根本不用文曲星学习,他就是用它来打那款什么什么英雄坛的 RPG游戏,你不还是给他买了,可是复读机的价钱还没有文曲星一半贵呢……”

却说不出口。

后来考上振华,妈妈在亲戚朋友面前把陈见夏大夸特夸,“我家小夏初中就用好几年前买的破随身听学英语,中考英语照样考了 119分,差一分就满分呢!所以你也告诉你家东东,别任性,这学习成绩可不是物质条件堆起来的,重要的还是自身要努力!”

似乎一瞬间就变身成了热心子女教育的专家,高瞻远瞩,殚精竭虑,富有计划地一手培养出了优秀而简朴的陈见夏。

陈见夏在别的家长钦佩夸赞的目光中低下头,自己也说不清楚是自豪还是委屈。

后来还是爸爸提议,去省城念高中前,怎么也应该给女儿买一件像样的礼物。妈妈随口说了一句“那就给她买步步高复读机好了,反正她一直想要”,陈见夏突然被她随意的语气惹怒了,冲动地喊了一句,“我才不要!”

爸妈被这声大叫震住了,陈见夏平静下来就很后悔,顿了顿用舒缓的语气重新说,“我想要 SONY的CD 机,上次在第一百货看到过,行吗?”

初中班里面最时尚的那个女生在中考前也买了那款 CD机,见夏不管多么懂事多么不虚荣,到底还是羡慕的。

何况,她对CD机的渴望中附着了些许因复读机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念。

爸爸并不知道什么SONY什么 CD的,他只是点点头说,行啊,买吧,明天和你妈去一百买不就行了?

然而第二天在专柜前,妈妈一眼瞟到价格牌,嘴角的肌肉就抽动了一下,然后有些勉强地笑了,问,“小夏,你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啊?这东西对学习真的有用吗?”

专柜小姐毫不知情地热情轰炸,陈见夏的余光一直追随着妈妈细微的表情,直到她转过头,笑着说,“小夏,真的想要吗?”

陈见夏低头盯着脚尖,半晌抬眼笑起来,“也不是那么想要,要不算了,逛逛别的地方吧。”

专柜小姐刷地冷下脸,妈妈挽着陈见夏的手转身离开,笑得很欣慰。

“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喜欢的,晚上咱们回家我和你爸给你做好吃的。”


“喂,想什么呢?”

被人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见夏才醒过来,也不知道已经发呆了多久。

“喏,给你。”他递过来一只耳机,模样怪怪的,是个曲奇饼大小的、扁扁的半球体,边上挂着一圈塑料半环。陈见夏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式的耳机,有点不知所措,放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李燃已经轻松地把另外一只挂在了他的左耳上。

“这个……”她还在支支吾吾,李燃已经一把将耳机抢了过来,掰开塑料半环挂在她右耳郭,将半球扣在耳朵上。

陈见夏惊讶地低着头,将耳机扣下来的时候,他的拇指按在她耳垂上,很轻柔的一下,痒痒的,仿佛是错觉,她却感觉到温度从耳垂蔓延到脸颊和脖子上,烧得火热。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羞红了。

这个男生怎么胆子这么大,动作还那么自然。

陈见夏心神不宁,始作俑者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摆弄按钮了。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段带着怪异的美感的前奏响起来。

那是一首陈见夏从没听过的歌,说不上哪里怪怪的,却意外地好听,和声很特别,只可惜不知道唱的是哪国语言,似乎里面有一句不清晰的“一切又重演”,证明这是中文歌,然而其他的,竟然一句也听不清。

见夏怀疑唱歌的人是不是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在这首歌结束之后的短暂空白,她侧过脸问,“这是谁的歌?”

李燃头也不抬,“周杰伦啊。”

见夏疑惑,“周杰伦是谁?”

说完就有点忐忑,她不希望听到李燃甩出一句类似于“你连周杰伦都不知道?你还能更土一点吗”的话。

李燃依旧在折腾CD机上面的划痕,尝试用各种办法擦拭补救,同时耐心地对陈见夏说,“台湾的一个音乐人,自己写歌,方文山给他填词,出过三张专辑,口齿不清,很有风格,我挺喜欢的,他最近很红。”

陈见夏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感激地望着专注修补 CD机的李燃,对方却浑然不觉。

她知道自己是个书呆子,并非真的学傻了,只是没什么机会去了解同学们都最关心的娱乐圈,知道得越少,就越抵触。

李燃心不在焉地给她介绍当红偶像的那副样子,让见夏放松而惬意。他描述周杰伦的每一个短小句子都让她铭记在心。

周杰伦。

不知怎么,她决定喜欢这个歌手。

温暖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他们身上,见夏一只耳朵交给周杰伦,另一只耳朵捕捉着窗外遥远的喧嚣,却仍然能清楚地听到身边男孩子的呼吸。那是她此生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地感觉到男生的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就在右手边。

专注,顽皮,喜怒无常,大咧咧,直白凛冽,却又很温柔。

像一只初长成的温柔野兽。

见夏弯起嘴角。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把那些出色的同班同学和摸底考试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只是专心地听着歌,看着窗外烈日下的同学,好像是一幅凝固了时间的画。


李燃终于停止对CD机的修补工作,愤愤地骂了一声“他妈的”。

见夏歪头笑了,指着机器说,“我喜欢这一款,真好看。”

李燃满不在乎地掂了掂,“你们女生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真俗。”

见夏灿烂一笑,“你也长得很好看啊。”

然后对方仿佛见到鬼一样扭过头盯着她,吓得她把椅子往左边一撤。

一个怯生生,一个微皱眉头面露凶光,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李燃长叹一口气。

“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啊?”

“一会儿羞答答装文静,一会儿又精神亢奋什么都敢说。真是的。”

见夏低头,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话很大胆,有些懊恼起来。

“不过,我也觉得我挺帅的。”

他又是咧嘴一笑,白森森的小虎牙和亮晶晶的眯眯眼。


“你喜欢这款?”

似乎是注意到了见夏的窘迫,李燃开始将话题引向 CD机。

“是,”见夏答应得很快,转念一想刚才他那句“真俗”的评价,又笑了笑说,“当然也不是那么喜欢……”

“那送你吧。”

见夏的嘴巴又张成了O形。

“这不是我的,我的送修了,这是我表姐借给我的,其实也不用还了,反正她有新的,何况今天摔倒的时候让我给划坏了,”他指指 play键旁边大概一指长的细微划痕,“你不知道她,公主病,多好的东西只要有一点瑕疵,她肯定嗷嗷叫着往楼下扔,我不夸张,她就这脾气,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反正人家有钱。这个你要是喜欢就拿着吧,反正这种女生款式,我也不会用的。”

他急急地说了一大堆,好像事先想好的说辞,流利而不容拒绝。

“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随便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

李燃很诧异,“否则我也不知道给谁啊,这样总比浪费要好,既然你喜欢,就拿着喽,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那一刻见夏大胆得有些荒谬,她接下 CD,说,“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这次倒是李燃愣住了。

“怎么,又后悔了?”

“没,”他挠头,“没见过你这么干脆的。刚才你一直磨磨唧唧的,所以我以为你还要继续推辞个没完没了呢。”

陈见夏轻轻摩挲着手中磨砂表面的机身,发现背面竟然刻着一个符号,像是一朵花。

她从来不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即使她是,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如此大方果断地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来。

实在无法解释这个举动。

也许任何人都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你家很有钱?”她抬起头直白地问。

李燃想了想,诚恳地说,“没有啊,不过只能说……我五行不缺钱。”

这种表达方式比有钱还过分。

“里面那张《范特西》也给你吧。我没带 CD盒,你自己去买一个CD包好了。”

“可是这不是你喜欢的CD吗?”

“这张CD 也不是我的。是……是我姐的,对,我姐的,她不听了。我自己手里还有一张。”

见夏想了想,“帮我谢谢你姐姐。”

李燃轻微地撇撇嘴,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其实我早就想要这款CD了,”她诚实地说,“可是……”

“想要就买啊,这款又不贵……”李燃说完,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见夏摇头,“没,我家可能没你姐姐家那么 ??但是也绝对不困难。不过 ??”她没有往下说,“总之谢谢你。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把好东西送给需要的人,应该的,总比被扔到柜子里落灰要强得多。你怎么老想那么多,累不累啊,老了要秃头的!”

他竟伸手敲了她的脑门一下。

陈见夏抬头,迎上李燃坦荡的目光。不知怎么,初入振华的那些小心翼翼和谦卑伪装在这个男生面前一点点剥落,她一路提溜着的那颗心,一点点落回胸膛里。


“陈见夏!”

“见夏,找你有事儿!”

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背后的敲门声,陈见夏听出来门外说话的应该是班长楚天阔和于丝丝。

她慌张地看了一眼李燃,刚才听歌听得忘了时间,现在一想到自己刚才和一个陌生男生在一起偷懒不军训,就很紧张。

敲门只是礼节性的,很快门把手被拧开,探头进来的是于丝丝。

“见夏咱们俞老师说……”

于丝丝说到一半,就笑容僵硬地停住了。

见夏听见身边的李燃轻蔑地“哼”了一声。

于丝丝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俞老师听说你晕倒了。她让我们问问你好了没有,她正好有事情要跟班长和咱们两个说。”

楚天阔这时候才走进来。陈见夏眼前一亮。

从今天早上俞老师在方阵前宣布代班长名字的时候,她就只看到人家后脑勺,虽然是救命恩人,可是刚才在医务室,晕乎乎的她面对逆光中的男孩照旧什么都没看清。

楚天阔果然是个很英俊的男孩,白皙的皮肤,英挺的眉目,气质不凡。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包装纸和牛奶空盒,“吃饱了?”

陈见夏感激地笑了,“谢谢班长,于丝丝说是你特意给我买的,麻烦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一起去找俞老师吧。”

于丝丝却早就已经转头出门了。陈见夏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跑回去将桌子上的牛奶纸盒等垃圾都扔进废纸篓里面,然后抱紧怀里的 CD机,用口型对李燃说了声谢谢。

李燃却倚在桌子上翻着死鱼眼。

“你得把耳机还我,这个我可没说要给你。”他大声说。


(未完待续)


illustration by 林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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