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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紧接前文。司马光的编辑真是非常有意思的。这一点不知道有谁看了出来。上面写商君和申子相继去世。这给我们的感觉似乎是变法的行动肯定是终止了，也就是变法的活动失败了。然而下面的一段话，却让我们看到另外的一面了。 三十三年（乙酉、前336） [1]宋太丘社亡。按：上文是写商鞅死了，这里忽然就来了这么一段，我们第一个问题是，司马光为什么要插入这个资料？从传统上讲，宋国总体对战国列强格局变动影响不是很大，那么，忽然写了这么个材料，就值得我们深思了。天下大事多得很呢。 首先我们知道所谓的社，在先秦时初指土地神，亦指祭祀土地神的场所，后代逐渐演变为地方基层组织或民间团体。既然是祭祀土地神，那么就该有牌位一类的代表土地神东西。但是，忽然丢失了，或者说是给搞坏了。总之是没有了。 但问题是司马光老先生没有写为什么会坏了，或者是给搞没有了？社是祭祀神的地方啊。这是多么重要、严肃、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譬如今天北京二环内的某地方？这还不是重要的，关键是这种事情发生在宋国。而宋国是殷商的后代，祖述鬼神是传统。这就是有典型性、代表性了。司马光在这里不是用我们常用的归纳法，而是用现象和本质的必然联系的思想。只有这一个例子，也完全充分说明时代变化了。 那么司马光要说明什么变化了呢？无论什么原因，祭祀神的地方给搞坏了，这就是在表明神的地位和作用下降了，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理性思维的地位在高涨。变法的活动都是从国家利益的角度去设计和思考的。上面那个赵良也是从个人利益角度来阐述自己的看法的。个人的命运已经不和神发生关系了。祖先神开始被人们淡淡的遗忘了。这就意味着文化的底色在变化。正因为如此，宋国的某些人才可能在社上动手脚。商鞅和申子的变法活动是基于利的活动。而太丘社亡是从神的下降来反衬基于利益的理性思考开始上升。如果我们看庄子一书，就是最为明显的，无论庄子的思想怎么样驳杂恣肆、飘忽无涯，但是不信鬼神确是一个基本点。商鞅改革让我们看到战国时代社会从经济和政治再进行剧烈的变化，而这一部分则是在说思想也在变化了。而从祭祀鬼神的社的败坏，则说明这个时代的思想的变化是波及全社会的，不分上下了。我们知道神道设教往往对下层百姓和奴隶是非常有效的。这就意味着奴隶也不再信鬼神这类谎话了。庄子中提到的“盗亦有道”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了。下面的话则是从道理上论证利是什么？将利融入到儒家文化中。 如果从宗教的变化看，那么宋国尚且如此，其他的国家就更别说了，从这一个例子我们就完全可以推导出，战国时期在宗教的领域也在发生激烈的新老更替的革命。不过我们的祖先不太重视这些，特别是司马光在通鉴中很少涉及到宗教活动，就让我们看不到历史大变革时代，宗教变化的更为丰富的内容了。我们现在的《左传》、《国语》、《史记》等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人们的宗教观念在逐渐发生变化，但是更为丰富的，如宋国这样比较激烈的事件却不是很多。所以对于普通读者谈宗教问题似乎总是容易从佛教开始，这是因为这里有大量的文字资料罢了。不过我倒是可以推荐大家看看席岱岳先生翻译的吉本写的《罗马帝国衰亡史》，那里记述了在罗马从共和国向帝国形成的时期，古罗马传统的多神教是如何被基督教一点点踢出历史舞台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我们认可历史走着相似的韵脚，那么吉本的这本书是不错的参考 我国当代有史家认为战国时期那些新兴的诸侯们曾经进行过一场非常彻底的与过去的历史告别的运动，这里的历史指的是历史书、历史记录。我们知道古人对历史记录非常重视，遗憾的是就是司马迁的时代，他撰写史记也大体只能参考《春秋》这样的历史资料。他还政治非常正确地大骂秦始皇焚书，毁灭了六国之史书。又说秦国自身的记录非常简单而且不写明日月，也就是事件发生的具体事件。却不问为什么？他首先应该追问商鞅同志为什么没有让秦国好好记录历史呢？岂非怪哉？只能说明，商鞅和孝公对秦国史作了大量的处理，制定了以糊涂账为标准的书写历史书的工作准则。从今天关于秦国的档案我们知道，秦国的工作记录是非常清晰的，但是对历史却采取了糊弄的手段，那么，商鞅和孝公的历史观自然昭然如揭了。秦惠文王不废商君之法，我想历史工作的基本原则也应该继承下来了。商鞅不是没有历史感的人，但是正是因为太有历史感了，才清楚过去历史记录的负面因素，所以，采取了完全粗暴的手法。我想只能如此解释了。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据说印度古代文献的时间标志就非常模糊，现在想来也需是一种统治权术也为可知。 告别过去，如果我们认可宋国偷偷地将代表旧贵族利益的宗教给偷偷的用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给丢掉了的话，那么，记录着大量的祖先历史活动，特别是那些记录祖先或者是自己篡权的国家的先前的历史，那不就是顺理成章吗？ 欲灭其国，先灭其史。我们那些长了毛比猴子还聪明的祖先早就会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完全不顾我们今天对他们研究的需要，而义无反顾地丢掉了自己祖先的历史。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但是很多人不知道，胜利者书写历史的前提之一，是毁灭以前的历史，胜利者是需要在没有历史包袱的前提下轻松的走上前去书写历史。 历史是连续的，没有连续，就没有历史。但是历史又是断裂的，没有断裂，同样没有历史，因为没有断裂，则没有历史的前进。只有胜利者才能完成历史的这一个环节。当我们还在依赖历史，不敢从历史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起码说明，我们还不是一个完全的胜利者。 历史的残酷性绝不是大屠杀，而是对历史本身的背叛。我们常说忘记历史就是背叛，但是太丘亡社这一则记录，加上古罗马的基督徒对从前的多神教的背叛，却让我们知道，是否应该记住与背叛历史，其实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老子云：“反者，道之动。”几人知其妙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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