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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雪,覆我年华| 美文NO.118

 阿菲读书 2016-02-16


花花说
最怕看到的,不是两个相爱的人互相伤害,而是两个爱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分开了,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我受不了那种残忍的过程,因为我不能明白当初植入骨血的亲密,怎么会变为日后两两相忘的冷漠。一起来看看今天的美文吧,记得告诉我你看完后感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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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雪,覆我年华

文/苏茜

新鲜的蔓越莓——崭新的、带着希望的味道,催促她握住新的幸福,和过去的悲喜忧欢说再见。

1

当对面楼最后一盏灯熄灭,如果南雪还醒着,她会想一会儿年桦。

这种可以称之为思念的行为就像是限量发售的手工艺品,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因为睡眠是必要的,早晨要跑步,白天有工作。

南雪是业内有名的代笔,专门帮人代写剧本。各种类型她都能写,不过就算她写得再广受好评,外界把编剧捧上天她也不会跳出来邀功,口碑简直一流,因此收入不菲,能在北京供一间房子,让她生活得很好。

做这行是阴差阳错,她大学毕业跑到成都找年桦,人没找着钱倒花完了,又有助学贷款要还,就跑去枪手公司应聘。公司在人民南路租了一间小办公室,摆了十几台电脑,埋首屏幕前的全是代笔,从医药软文到建筑概论散文小说,就没有他们不能写的。

她在那里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也受到了极苛刻的压榨,日书万字的收入才勉强够温饱。她做了一年后果断辞了职,跑到北京投奔江溯溯。

江溯溯是个三流演员,因为整过容演技差却又演了很多片子而在网络上饱受攻击,说她为了上位如何如何,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她的微博不是在炫名牌就是在各种夜场酣饮,背景里也常见不重样的肥胖男子。这对黑她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剂强心针,给他们分别编了号,还像模像样地扒了好几个,不是导演就是制片人。

南雪敲她家门时,开门的还真是一个衣衫不整的肥胖的中年男子。她怔住了,犹疑半天不敢开口。

“哈!小雪!叔叔有胖那么多吗?你都认不出来了!”

他“嘎嘎”笑得好像乌鸦在叫,南雪笑了:“江叔叔好,溯溯在吗?”

江溯溯的确整过容,她抽脂割眼袋还点了嘴角那颗贪吃痣,演技差也是实话,只会瞪眼哭只会干号,潜规则上位却是没有的——她一般都是带资进组,遇着穷点的剧组一准会给她弄个基本不需要演技的角色。

她爸她叔她伯,加上她那一大家子人都支持她,最后没混出个样,他们还被各种指鹿为马,变成娱乐八卦的一部分。

不就是家族肥胖吗,胖子惹谁了?他们明明都是煤老板啊!可一家子都是粗人,江溯溯不在乎别人黑她,他们也就懒得管,任人说去吧。

江溯溯听说她能写剧本时眼睛立马亮了:“南雪,你写吧,写个最拉风的女主让我来演,让我爸出资,到时候我们可就火啦!”

但南雪只想做枪手,江溯溯不情愿地给她牵线搭桥,就这么做了下来。江溯溯也演过由南雪代笔的戏,再简单不过的花瓶角色她居然也演砸了,引来骂声一片。

“别演戏了,干点别的吧。”她真心劝江溯溯。

江溯溯才不会听呢,跟着各种剧组全国各地跑,忙得快要飞起来。

南雪隐形人一样的工作性质注定她交际圈狭窄,有规律的户外活动只有晨跑。只要不是极端天气,她一般都会跑步,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一个遛边牧的高个男人。他总和她打招呼,问她跑多远。她便停下来看计步器,然后告诉他。

她写了那么多感情戏,当然明白巧合大多是人为制造的,这人大概是对她有意思。

可是又能怎样呢,她还是放不下年桦。

回忆会伴着影像味道声音,而她对于年桦,记忆里最突出的是味道。确切地说,是蔓越莓味——酸甜的,好像十六岁的她们和他。

2

高一那年寒假,年桦去台湾旅游,给她带过一盒蔓越莓果干馅儿的凤梨酥。那会儿还没有开通两岸直航,去台湾要到香港转机,是一件相当麻烦又奢侈的事情。

而那时的南雪既怕麻烦也奢侈不起,活得很惨。

在煤矿做爆破工人的爸爸在她上六年级时因为矿道坍塌被掩埋,妈妈李青梅拿着全部赔偿金和别人远走高飞了,只留下她和老弱多病的奶奶备受煎熬。

而当时的矿主就是江溯溯的父亲江福海。

死亡赔偿金是三份,她和奶奶还有李青梅一人一份,在李青梅提出要借她和奶奶的那份钱做投资的时候,她把存折和密码都给了李青梅。

直到李青梅三天不见踪影时她才终于怕了,无法面对奶奶,就想到要去追李青梅回来。

她听李青梅说过想去海南,于是给奶奶留下字条,买了一张火车票踏上追寻之路,兜里只余下十四块五毛钱。

没有钱再想去找是不可能的,她迷失在这座浩瀚的城池,在垃圾桶里捡食,在天桥下栖身。

就这样过了一周,她被某家报纸的记者拍到,将她寻母的故事附上照片一起登在了那份发行量极大的晚报上。

照片上的她蓬头垢面,睁大眼睛徒劳地想要止住哭泣,泪水却在她灰扑扑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让人看着就心酸不忍。

有人帮她报警,有人给她捐钱,报社还给她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在发现李青梅骗钱跑路后报警而是冒险出来找她,也没有人知道她最想追回的不是钱而是自己的母亲,比起回家她更想要南行。

可大人们要以成人世界的规则来处理这件事,她心里也惦念奶奶,便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那是腊月末,经济舱机票早已售罄,买到两张商务舱的票。最初拍到她的记者负责送她回去,以便拍摄她回家的全过程做新春特别报道。

南雪就是在那班飞机上遇到年桦的。

登机时机舱里相当混乱,而他泰然自若地低头看报,像是身处世外。

年桦的皮肤白得耀眼,有一张沉静端正的面孔——他那时候也才十二岁,气质却和同龄男生截然不同。

南雪局促地坐着,认真观看安全视频照样子系上安全带,在飞机起飞失重时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引来年桦侧首一瞥。

她感到难堪,努力将脸扭到另一边。

“你好,请问这是你吗?”那时年桦毕竟还小,惊讶之下便问了出来。

他凑过来,将手里的报纸展开,是送她回家的特别报道,附图还是记者最先拍到的那张。

南雪一颤,整个人都僵硬了。

上报后她经受了形形色色的目光打量,却没有谁像年桦一样,他很小心,当她是容易惊飞的鸟。

照片就摆在眼前,她已是插翅难逃,只好点点头。

年桦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给瑟瑟发抖的她要了一条毯子,又在派餐后用自己的牛肉套餐换了她慌乱选中却吃不下去的鱼肉套餐。

而在她不经意地瞄过窗外后,年桦还同她换了位置,让她看云海山川,望漫漫归途。

从头至尾他没有送给她任何财物,也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这个少年所给予的温暖却是那么恰当。

3

送南雪回家的记者收获颇丰。

她奶奶知道南雪跑去追李青梅急病了,得知她人在广州安然无恙后便撒手人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江福海帮她操办的丧事,记者带着刻满她悔恨泪水的胶卷离开,写出了极佳的稿件久久被人称颂。她则将自己关在家里,直到江福海找上门来。

他说要再给她一笔钱,可她不能收。

给奶奶治丧时她听到她爸的工友聊天,原来她爸当时是可以跑开的——因为不能忍受妻子出轨,他已经抑郁了很长时间。

而南雪对这一切根本无所察觉。印象中父母只是不太亲密,经过这几天的仔细回忆,竟都是父亲悲伤的脸和李青梅冷漠的眼神,自己以前怎么就一点也没察觉呢?

广州那家报社传来消息,说是有人看了后续报道想要资助她直到成年。

在那个匿名人士资助下,她衣食无忧,成绩也很好,考进省城太原最好的高中。在那里她遇到了江溯溯,也同年桦重逢了。

江福海的宝贝女儿从小被养在省城,报到那天江福海惊讶地叫她,她才第一次见到跟在江福海身后双手举着甜筒、像个馒头一样的江溯溯。

没等江福海介绍,江溯溯就一把将她揽住:“你就是南雪,我可恨死你了,我爸总搬出你来教育我!”

嘴上说着恨她,却笑嘻嘻地把还没吃过的那个冰激凌递给她:“我减肥呢,给你吃。”

恰好她们又分在一个班,有一天在南雪埋头整理课本时江溯溯戳她:“快看帅哥!”

她抬头,看到正走过来的的年桦。

他高了许多,五官也更立体了,但南雪绝不会认错这个自己每天都要想起的人。

他越过她,坐到了江溯溯后面的位置上——似乎不记得她了。南雪有些失落,接着又感到庆幸:那么狼狈,不记得正好。

外向如江溯溯,当机立断搭讪,又向年桦介绍她,不到三天就跟铁三角一样了。年桦和她印象中的几乎没有偏差,帮江溯溯带零食给南雪抄笔记,照顾周全。

他原是冰原上短暂温暖过她的一缕阳光,现在却长长久久地照在她的身上,命运竟如此眷顾她,将她成全。

而三年后,当她在年桦的钱包里层翻到那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再和照片上的自己面对面时南雪才知道,并非是命运将她成全,成全她的从来都是年桦。

而在她的照片前面是一张镀膜保存的肖像,是另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她从来都只是别人的影子,哪怕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却也不妨碍年桦把她当成别人,赐予她怜悯。

4

高中三年飞快过去——大概是因为快乐会让时间加速的缘故。

那是南雪最好的时光,她得到了江溯溯的友情,又有年桦在身边。

她一直住校,是孤儿的事也瞒不住,平时手头拮据,在寝室有人丢钱包后第一个被怀疑。

她们在背后中伤她,她深信清者自清,江溯溯却不理解她为什么不辩解。

南雪耸肩不答。

自从接受匿名人士的捐助起她就背上了包袱,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被捐助者,她吃根五毛钱的雪糕也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成绩稍微下滑也会被老师叫去说,不要辜负机遇。

在那座小城,她压抑到快要窒息。虽然好心人每年通过报社汇来的钱足够她生活宽裕,可她还是省之又省,遵行最低的生活标准。

现实让她早早地成熟起来,懂得人言可畏,江溯溯和年桦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和他们做朋友早已令她饱受冷眼,接受贵重礼物更不应该——哪怕那是他们巧立名目逼她收下的。

江溯溯可不吃这一套,她将最先嚼舌根说南雪是贼的女生推倒,抓着她的领子警告她再传谣言一定揍她。

而年桦假意和南雪宿舍的女生亲近,查出来偷钱包的就是被江溯溯推倒的女生——因为做贼心虚怕被拆穿,所有她将南雪推出来转移视线,添油加醋,恶意中伤。

钱包在她的储物柜深处被找到,证据确凿。

哪怕南雪说算了,年桦也还是将这件事捅到校领导那里,那个女生被劝退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年桦的表情很冷。

她无言以对。

快毕业时,三人骑车出去散心,在陡坡处年桦为了避免撞到南雪而拐向山崖,掉落到沟里摔昏过去。

救护车将他送到医院,挂号时需要身份证,她强忍着泪水翻他钱包时便同一样表情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他没有忘记她,相遇也并非巧合,他假装不记得,是不想让她难堪吗?

然而这个幻想很快便被年桦的母亲打破了。

他妈妈不算漂亮,气质却极好,得知年桦是为避开她们而受伤的也没有责怪:“年桦对女孩子从来都很照顾,他会这么做我并不吃惊。”

等待年桦醒来的时间里,她讲起了往事。

年桦小时候跟着她到福利院做义工,遇到一个叫阿丢的小女孩,胆小怕生,身上到处被烟头烫伤。她妈妈犯了罪被抓去坐了牢,她因为无人照管而被送到了福利院。年桦和她很谈得来,于是央求母亲领养她。

起先一切都还很好,阿丢习惯了迥然不同的生活环境,慢慢接受了这个新家庭。

可随着生母出狱找上门来,这一切都变了,生母要钱,并且不知餍足,在年桦家人忍无可忍地拒绝后把阿丢给拐走了。

家里安保系统的监控显示,她并没有被强迫,生母流着泪喊她,长跪不起,最后她打开门,牵起生母的手——这个曾经虐待过她的女人。

她们在过马路时被闯红灯的汽车撞飞了,落到数米外,当场死去。

这件事给年桦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他抑郁了很久,觉得她的悲剧都是自己造成的。

直到他偶遇另一个和她命运相似、对生母怀有赤子之心却同样落得满身伤痕的人。他说服母亲给她匿名捐款,打探她的动向,最后还坚持跟她念同一所高中。

“那个女孩叫南雪,你们认识吗?”

南雪浑身一个激灵,捂着脸跑开时听到江溯溯低声说:“阿姨,她就是南雪。”

5

年桦醒了,除了轻微的脑震荡和擦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他提出想要见她。

“他说他要道歉。”

南雪埋头做模拟题,没有抬头。

为什么要道歉?他又没有做错事,而是做了件大好事,让她过去七年不至于孤苦无依。她十分理智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感恩,单情感上却怎么也绕不过弯来。

她以为是上天眷顾让她同他重逢,因为自己有可取之处才能与他亲近,可到头来却都是受故人的蒙荫。

她没有去见他,他却在高考结束后找到她。

“对不起,我不该假装不记得你,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本来只是打算远远地看着你,却还是忍不住靠近,想要同你亲近。”

从看完那篇报道扭头就望见她本人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获得救赎的唯一希望。

并不是他拯救了她,而是她将他从背负罪恶感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她从足以摧毁任何强者的变故中站了起来,走出人生废墟坚强地活着,那种成就感使他走出阴霾,再一次站到阳光下。

跟她做朋友很开心,同时又很煎熬:她为什么还是旧习未改,做些以德报怨的傻事,以后该怎么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为什么在被最亲近的人伤害欺骗后,她们还能不对这个世界产生戒备呢?

因为放心不下,原定的短时间的接触被延长,出国的事也耽误了。可是这些都不用让她知道,给她再添心理负担,只需诚心认错,然后好好告别。

“真的很抱歉,利用你成全我的心魔。大学的学费你不用担心,我家会继续负责的,就当是赔礼了。能跟你还有江溯溯做朋友我真的很高兴,这三年谢谢你。”

我怎么会忘了你?你是这七年来我噩梦醒来会第一个想起、给我慰藉和安慰的人啊。

南雪咬牙将表白的话咽进肚子里,她说:“没关系,谢谢你家人资助我,也谢谢你特意来跟我做朋友。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大学学费我会申请贷款,谢谢你的好意。”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说出别的话来,埋怨也好爱恋也罢,何必说出来让人难堪呢。

他们就这样欲言又止地告别,然后各自天涯。

而她总会想他,江溯溯千里迢迢来大学看她,鼓励她告白,说年桦一定是对她有意思的。

“你和他都是自尊心太强,其实总把对方放在心里的首位,说实话我真的很嫉妒!”

可她还是不敢,明明年桦的一切联系方式都记在心里,可她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她太怕了,怕听到让自己心碎的答案。

直到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看到年桦的社交账号说回国了人在成都,她才按捺不住跑过去找他。

她的确没有“找”到他,却远远地看到了他。

下班高峰期,他在人民南路一栋写字楼下等到一个高挑的女孩,女孩扑到他怀里拥抱他,那模样就像拥着无上珍宝。

成都的夏日闷热难当,她却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心了吧,可她还是在附近找了一份实在是差劲的工作,旁观年桦一日不落的等候,旁观他给予别人的、让她心痛的温柔。

直到女孩手上的订婚钻戒闪烁得让她睁不开眼,她才离开,投靠扣上“整容鬼”帽子的三流演员江溯溯。

她应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像永远等待的秃鹰,在别人的幸福领地盘旋不去,被得不到的东西牢牢吸引。

可为什么现在她已经过得很好了,却还是会思念年桦,止步不前呢?

6

南雪的代笔工作出了点纰漏,把她推到了幕前。

出事的是她合作多次的老牌作家兼编剧,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把最近几部广受好评的新剧都是由她代笔的事情给扒了出来。

在作家的要求下,她出席了新闻发布会,以作家助手的名义。

“我负责的只是校对工作,剧本是作者本人亲自编写的,请大家不要轻信谣言。”

其实作家只大概跟她说过人设,从情节到细节全是她一力完成。她在台上睁在眼睛说瞎话,江溯溯在台下对她猛翻白眼,又被记者拍到好多可以黑她的丑照,最近她在新男友某小导演的调教下演技提升刷到的好感大概又要被消耗完了。

发布会结束,江溯溯驾驶着颜色浮夸的玛莎拉蒂送她回家,一路上都在抱怨:“多好的机会啊!只要你说出实情,以后准火了!你以后可就是著名美女剧作家啊!你怎么这么笨?”

南雪叹息,江溯溯在娱乐圈混得这么惨其实也不无道理,她想事情总是很简单,所以才到处得罪人。

找代笔固然可耻,做代笔枪手同样择不干净,她也是同谋。披着别人的外衣写别人限定的故事,就像定制奢饰品一样,她做得再好也只是个匠人。因为生计所迫,也因为不敢承担风险,她从一开始就出卖了自己。

如果被人捅破就站出来邀功承认那些剧本出自自己的手,或许会收获一点夸赞和名声吧,可被她代笔过的人会为保全自己群起而攻之,断她的后路,直至把她送入绝境。

虽然她已经低调处理了,却再没人敢找她代写剧本——老主顾都是珍惜名声的人,弄不清楚这次的事情到底是谁被盯上了。

虽然还有点积蓄,但南雪免不了犯愁,她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一无所有的恐慌感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她,她很怕坐吃山空。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写完全属于自己的剧本,努力克服各种不适应。

而出现在幕前这件事也给她引来了一个故人——她的母亲李青梅。

李青梅蛰伏在她晨跑路线上好多天,她都没有发现,还是遛边牧的男人怕李青梅心怀不轨告诉她的。

她望向男人手指的树丛,一张惊慌的脸一闪即逝。

十二岁前她心中最完美的母亲,会做最好吃的油泼面的母亲,在雪夜她高烧不退时来不及穿外衣抱着她跑到医院被冻伤的母亲——也是间接让她失去父亲的母亲,是卷走所有赔偿款远走天涯的母亲,在她美梦和噩梦里交替出现的母亲。

是她生命的根源,最先赐予她爱的人,也是她痛苦的始作俑者,给她致命一击的人——她的心一下子被揪紧险些倒下,是遛边牧的男人扶住了她。

李青梅的脸又探出来,很焦急的模样。

南雪深吸一口气勉强站定,咬牙向她走近一步,李青梅却退了两步,并且直摆手,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雪!我没有别的目的,就只想看你一眼!你不要过来!”李青梅哭喊出来。

南雪站住了,细细地将她打量。

她老了,鬓边染白,额上也皱纹难掩,穿得干净却算不上体面。显然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她只是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南雪幻想过再见到李青梅要说些什么话,质问她是肯定的,痛斥她的狠心欺骗也是必然的,此刻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望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青梅哭了一会儿,像是回过神似的转身就跑。南雪下意识地拔腿就追,为什么要追她,却来不及探究,只知道她跑走的背影让人不得不追。

就在南雪伸手就能拉住她的时候,李青梅喊道:“小雪,我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你不要追我,我没脸见你!”

南雪猛地就刹住脚,记忆翻涌而来:我为什么要追她?痛苦的事已成定局,无法再追回什么,那干嘛还要追这个狠心绝情的人?

在她愣住的时候李青梅已经跑出了公园,拦下一辆摩托车,回头冲她大喊:“小雪,你好好过日子,我走啦!你好好的啊!我走啦!”

摩托车飞窜出去,将她哭喊出的话语扯散在风里,南雪心头大痛,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她跑得前所未有的快,李青梅回首哭泣的脸却越来越远。

那是种难以言说的的绝望,她心里清楚,这个抛弃过她一次的人要再次将她抛下并且永远不会再出现,她就像是回到十二岁那样恐惧无助。

她追得快要断气,直到再也看不到她。

她跪在地上,声带近乎撕裂,才喊出那句“妈妈”,泪水也随之喷涌而出。

那一瞬所有的怨恨都被李青梅第二次抛弃她的恐慌所掩盖,她只想抓住她,抓住她深爱着、也深恨着的母亲。

她一路都在失去,父亲、奶奶、年桦,留住的只有江溯溯。因为想要和江溯溯离得近一点,她在这个物价昂贵的城市卖力工作才扎根下来,却没有跟江溯溯说过一句肉麻的话,还总是打击她。

是她的性格太差劲,总是口不对心才留不住这些人吗?没有察觉到父亲的抑郁,贸然离家害死奶奶,过分谨慎错过年桦,而到现在本来亏欠她的母亲也要永远将她抛下。

既然要跑,那干嘛还来看她?

她早把李青梅埋葬在心底当成一个死人,只要想起就会惶恐不安,被母亲抛弃的人永远不会有安全感这种东西。

胆小谨慎,永远躲在角落,害怕冒险,害怕失去,沉溺于早已消逝的温暖——这一切的起源都是被最亲近信任的母亲欺骗抛弃。

她的母亲一走了之,留她与这残酷的世界搏斗,最后一败涂地。

父亲、李青梅、奶奶、年桦,在她的心里积成暗疴,无时无刻不沉甸甸地将她压着,拖着她,让她无力地往前走,永远不能碰触到幸福的大门。

此刻暗疴化为血水翻涌而出随着李青梅而去——这个抛弃她、却同样不能将她放下的人,让她知道自己并非除江溯溯以外无人记挂、让她些微释怀的人。

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留也痛,舍也痛,往后万丈悬崖,往前荆棘密布。前路这样艰难,她要怎么走下去?

南雪大声号哭起来,有着大绒毛尾巴的狗围着她转圈,狗的主人在她身后站着挡住车流,给她圈出一方可以安全释放悲伤的地方。

7

年桦PO出婚礼照片那天南雪微博私信给他留言:“我曾经把你当成破冰骄阳一样爱过,却因为自卑和自尊束缚没有表露。我报以幻想你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过我,觉得我们是意外错过,所以久久不能释怀。后来才知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黑暗中你曾给予我帮助和温柔让我生活无忧还做了甜美的梦,而暗夜已经结束,我也从梦中醒来。衷心谢谢你,祝你婚姻幸福美满。”

很多天后年桦给她回复:“度蜜月去了刚看到,谢谢你的祝福。说来惭愧,在遇到我妻子后我才醒悟,那时我对你的忧心难放下是因为喜欢。你让我找回自己,而她教会我爱。谢谢你,也愿你幸福。”

这个回复南雪没能及时看见。

她在新泽西,站在一大片蓄满水亟待收获的蔓越莓田边。机械水车在其中穿行,将指尖大小的嫣红的果实打落下来,整个水面都被它们占满。红玛瑙一般的果子浮在水上,好一片瑰丽的海洋,是不亲眼见到就不能想象的壮观。

她弓身掬起一把,小小的果子可爱极了,一看就知道味道很好。

“尝一颗试试,比果干好吃。”身旁的人将果子用矿泉水洗净,递到她眼前,怂恿她品尝。

她拈起一颗放进嘴里咬破,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爆开,有点熟悉,却又不大一样。

南雪微微笑了,握住这个因为她一句话就放下工作陪着她远赴异国的人:“我们回去吧,安娜一定厌倦了宠物寄养店。”

新鲜的蔓越莓——崭新的、带着希望的味道,催促她握住新的幸福,和过去的悲喜忧欢说再见。

而她欣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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