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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日光飞行NO.125

 阿菲读书 2016-02-16
日光飞行
文/顾西凉



尽管老天没有给我翅膀,但要飞的心却一直盛放。

2014年,苏雾莲去了Maho海滩。那是西印度群岛里的一座岛屿,北部是法国海外领地,南部属于荷兰。除了这么特殊的地理位置外,这里还有一处著名的景观,那就是朱莉安娜公主国际机场。

Maho海滩来度假的人们,好多都是来看飞机的。由于该机场第十跑道的长度只有2180米,因此抵达的航班不得不在海滩尽头降落,这样一来,沙滩上的人们一抬头就可看见庞大的飞机从自己的头上穿过,那距离大概只隔了数米远。

苏雾莲和大家一样,跑开很远去躲避飞机带来的强大的气流,然后回头按下快门,平凡的蓝天、白云、沙滩的照片,就因为近在咫尺的飞机而变得艳丽起来。

苏雾莲兴奋地把它抛上网,陈青原,你应该来感受一下这个,我相信,虽然你经过成百上千次的飞行,但当你看见那庞然大物就在你的眼前飞过去时,那种压迫感,还有自己的渺小感,一定和我一样——头皮都会发麻哦。

陈青原没有立刻回答,因为隔着好多个时区的时差,他肯定还在睡大觉呢。而等他起床后,迎接他的又是一次飞行。

陈青原会在微博里记录每一天。这是他飞向蓝天后的第1225天,今日天气阴转多云,气温12度,风力45级,有些凉爽。今天有五个澳洲人,三个意大利人,还有一些同胞将和他一起感受飞行的魔力。

他回复苏雾莲,说自己也很向往那里,可惜国内没有那条航线,真是遗憾。他还说毕业快乐,但是不要告诉别人,你读大学,读了七年,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同学会笑你的。

啊?时光竟然过得这么快,嗖的就有七年了。

2007年,苏雾莲与陈青原初见。

那时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经常有人趁着别人上车的时候偷东西,等失主发现了,公交车已经开出了很远。

陈青原的运气好一点,当意识到后面的人把手伸进了他的背包后,他马上从车上跳下来追着人家跑。结果那人慌不择路,冲向了后街,眼看着陈青原越追越近,索性把手里的东西丢在了路边。

而苏雾莲就在后街。

18岁的时候,苏雾莲好像生活在迷雾里,她觉得自己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可能是单纯的少年人慢慢长大,开始进入俗世,从前纯洁的理想拥有的文明道德一下子崩溃掉了,苏雾莲整个人变得浮躁起来,她跟几个小混混为伍,厮混在学校后街那里。

那时候的苏雾莲是这群小混混里中看起来最文静的一个,她梳着披肩发剪齐刘海,不化妆,带着耳机听歌,与她身边带着指环绣着纹身染了黄发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待不良少年,好学生总是带着害怕或者排斥的目光,但陈青原看过一本书,里面写少年人恶劣的行为是追求精神上的刺激,如果当事人很平淡,让他们达不到嗨点,就自然不会有冲突。

于是陈青原尽量很自然地走过来,直视着带头的罗骁,平淡而又诚恳地说,那是我的东西,能还给我吗?

对了,陈青原丢的东西被罗骁拣到了,那是一块手表。

罗骁拿着它看了又看,厚重大气的钢链,大表盘里包罗了好几个小表盘,刚刚他还得意地对同伴们说,这个我喜欢,所以他怎么能还呢,他为什么要还呢,这表是谁的,又没有写名字。

甚至,他还抡起拳头在陈青原眼前比划了一圈,看见陈青原后退一步,哈哈大笑,怂包,快滚吧!

在此之前,如果说这场不光彩的拾金事件跟苏雾莲无关,那么之后这将是她的主场。

她摘掉耳机,从后面走出来,不耐烦地说,不就是一块破表吗,别磨磨唧唧的。说着,她从罗骁手里拿过了手表,做了一个扬手的动作,仿佛要把表丢过去。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亮点,可是她的手突然松开了,那只表掉在了地上。苏雾莲暴躁的情绪加剧,她马上使劲去踩了几脚,然后说,罗骁,这表坏了,别要了。咱们去吃东西吧,我请客。

后来不知道谁吹了口哨,大家都散了。苏雾莲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陈青原还在那里,他就那么站着,也看着她。

当时很少有人能真正懂得苏雾莲的行迹。学生放学了,交警下班了,广场舞散了,混混们也回家了,苏雾莲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上走着,走到一个垃圾桶旁边,把装垃圾的塑料袋直接拽出来,拎着走。

苏雾莲有些神经质,有些暴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没有偏执到失去脑子,走过了一条街后,她看见路灯下一直有另条影子跟着她,于是她举起垃圾袋转身就要丢过去,然后发现那个人有点眼熟,是陈青原。

切,你不是想跟踪我,让我赔你手表吧……我不赔给你又怎样,你敢打我吗?你那么怂!

陈青原解释他不是怂,他只是怕打架受伤,他说他要考飞行员,身上绝对不能有伤疤,还有就是他顺路,他碰巧看见她的。

但这叫苏雾莲怎么相信他?她也知道好好的人都不晚上出门溜达。

陈青原只好冲她晃晃了手里的遥控器,又打开背包,拿出一架小飞机。夜里人少,空间大,可以随意玩这个,你要不要来试一下?陈青原说。

没空。

此时的苏雾莲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她带着她的“武器”在一个小区门口等人,她幻想了无数次垃圾袋正中目标人物,里面的污物帮她出了口恶气,但那也就是想想罢了。

因为她等的人开了一辆红色轿车,此计无法施展。司机还打开车窗问,雾莲,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啊,快上车,我送你回家。

狐狸精,不要你装好心!

苏雾莲吼了一句,但就一句而已,虽然她和混混们在一起练了胆儿,但是事到眼前,还是会语钝词穷,她编的脏话一句都飚不出来,她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车子开进小区,然后才想起来把那个垃圾袋丢过去。

也许,苏雾莲该给陈青原这么介绍,这是我爸那位三儿,看她穿的名牌,戴的金银首饰,还有这车,这都是我爸的钱。

但是,苏雾莲真的没空了。垃圾袋摔破后,果皮、废纸还有馊味一起飞出来,小区里的保安张牙舞爪追过来,苏雾莲扭头就跑,跑了一会儿回头去看,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远处传来陈青原的声音,他像个屁股冒烟的导弹一样带着你追我啊追我呀的叫嚣,向着反方向跑去,那声音越来越远。

咦?苏雾莲安全了。

苏雾莲很久没有去学校,距离上次上课好像也有几个月了,她在教学楼大厅里的仪容镜前看自己,这个穿着校服的人是谁呢,怎么那么陌生呀。

但是有几个同学好像比她还了解自己的相貌,她们围过来说,喂,感觉你很面熟呢。

怎么会呀。我请了好多个月的病假,这是我第一天来上课。苏雾莲有点心虚。

你不就是经常混在后街的那个吗,你以为穿了校服,我们就认不出你了?

那天同学们都围过来看她,她们好奇她是不是借的校服来校园一日游的。

苏雾莲不答话,她想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整个人摔了出去,然后她包里的镜子、钥匙、手机、ipod,面纸……甚至手电筒扑落了一地。

果然没有课本,就说你是混进来玩的嘛,同学们异口同声,同学们步步走近……苏雾莲只有飞快地把手电筒拣了起来,大声地说,你们别过来!

苏雾莲是说真的,她太草木皆兵了,她把别人的疑虑曲解成了恶意,所以就算只有一个手电筒,她也要奋战到底,何况,那其实是只女孩子用来防身的迷你电击棒。

这只电击棒的威力,在陈青原拨开人群走过来的时候,终于发挥了,他飞快地撞上了电击棒,翻了两下白眼,全身抽搐着,瘫在了地上。但是他说,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的人。

后来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散了,苏雾莲把陈青原从地上拉起来,她看到了他的手表。陈青原的表面碎得像漏风玻璃一样,他用很多胶水粘了起来,但好些碎成渣的玻璃粘不上也找不到了,它现在更像废品。

这块手表是陈青原他爸的,他爸病故之后,他就每天都戴着它。看见苏雾莲那天,他恰好做值日生,怕弄脏才放进了背包里,结果忘了戴……

之后,他去了很多钟表店,都说找不到同样型号的表面,听说省城里有连锁店,他以后可以去那里修好它。现在即便它坏得很难看,但是它依然会让他时刻想着上进和有责任感,做一个男子汉。喂,你信吗?

信,苏雾莲连忙点头,把它交给我,我妈经常去省城出差,我让她帮你修好。你也信我吧?

当然,陈青原一开始就信了苏雾莲,他想他懂,如果那天苏雾莲没有弄坏他的手表,罗骁一定不会还给他,罗骁就是那种把东西看在眼里,就想装在自己口袋里的人。对不对?

苏雾莲扭头看向另一面,她才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她的想法被看穿了。

就像今天,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偶尔会怀念校园生活,她只会说我来是想警告你,别把我的事情说出去的。


或许苏雾莲应该考虑一下,谁才是真正的大嘴巴。不然当她接到陌生人一遍又一遍打来的电话时,还得回忆,自己什么时候闯祸了,为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会出言不逊地喊她去医院解决一下问题。

而且人家知道她的姓名,年纪,大致的住址,如果不是看她只有18岁,就要报警了。苏雾莲只好跑去医院,结果发现,她那个所谓的小团体把人撞了,他们在医院里留了她的名字和电话,然后他们自己跑没影了。

现在伤者家属怕她也跑了,他们扣下了她的身份证,押着她去交费窗口刷卡。

苏雾莲和所有涉世未深的人一样,以为被扣了身份证就好像服下了人家特制的剧毒,唯有服服帖帖才能得到解药。可是她的卡里没有足够药费的钱,伤者家属扬言要通知学校。

她陷入了恐慌,她给罗骁打电话,结果听到罗骁说,他开着借来的车载人去兜风,本来唱着歌聊着天,大家很开心的,谁知道只是转了一下头没看到而已,就撞到人了。苏雾莲,你爸妈不是挺有本事的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事儿,我就靠你了。

别啊,那我靠谁啊,苏雾莲还没委屈出来,罗骁已经挂了电话。

这一天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晚上,当苏雾莲再次走在人形寥寥的街上时,她受不了这重负了,坐在公交车站的石凳上哭了起来。

可是哭都哭不连贯,陈青原那个小螺旋桨划动空气的声音就出现了,他说有没有人告诉你,在接近子夜的时候哭泣,容易招鬼。

陈青原还说,那个车祸住院的消息传到学校了,听说跟你有关。但我想你肯定是清白的。是你的坏朋友撞的,对不对。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起呢,你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苏雾莲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起来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们是她唯一的朋友,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要好的点在哪。

她甚至还想起了自己是个乖乖女时的梦想,想过要读哲学系,想玩转那门枯燥的学科。可是当她发现自己生活在一堆乱麻之内时,所有的事情都破灭了。

想到最后,她问陈青原,如果你实现不了梦想,当不了飞行员,你会怎么办啊?

陈青原边给她递面纸边说,那就读机械工程,做工科男。开不了飞机,他还可以去修飞机嘛。

也许凡事都要像陈青原这样想,倘若不能前进,就退得游刃有余,当所想不能完全如愿时,还有其他的美好来慰藉。

苏雾莲还想不到这些,她有着符合年纪的稚嫩,她的世界里没有缓冲地带,当一些矛盾冲击到她的内心时,她只能挣个鱼死网破。

撞人事件,学校还是要处理的。苏雾莲的父亲被叫到学校,回来后,他把苏雾莲的身份证甩到她的脸上,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不爱上学,铺张浪费而已,没想到你连人都敢撞!你要无法无天了!

苏雾莲毫不示弱,她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谁会背着家人在外面勾三搭四呢。对自己没有要求,凭什么要求别人。她不会学好了,只要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就不会好!

苏雾莲的父亲怒不可遏,他冲过来,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捂着脸含着泪还想争辩,隔壁房间里传来她母亲低声的哭泣,大家都沉默了。

第二天,苏雾莲被父母送进了教室。她仰着头,冷淡的脸上透露不屑与顽固。下课后,她看见陈青原,我要逃课了,你去不去?

每一次家庭的激烈争吵之后,都能引起苏雾莲的复仇之心,这心越燃越烈,像火红的熔炉,终有一天,会倾泻。

苏雾莲在一家五金商店里买了桶油漆,然后她去了一个大型画廊。不知道是哪位大师在办画展,好多车辆都挤到了路上。文艺风的人是不是都想让自己看起来乍眼,他们都开红色车,苏雾莲找啊找,浪费了好多时间。

终于,苏雾莲找到了那辆车。可是当她打开了桶盖正想把油漆泼上去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在她身边停下来,下来一位警察叔叔,他认真地给每辆车都写了罚单,时间有点长,长到那个女人从里面走了来,苏雾莲只好又拎着桶,从走开了。

你说贱人们为什么运气都那么好?

苏雾莲真心想知道,但这个问题好像是无解的。陈青原张了几下嘴,最后只能说,我们回去上课吧……把自己变成一个好人,才是对坏人最大的报复……

苏雾莲才不听呢,她带着一肚子闷气走掉了。

苏雾莲做过一个梦,梦中她坐在一架大型客机上,飞机穿过层层的白云,向着阳光飞去,这是一场关于日光的飞行。她还一直在想,那机长不会真的是陈青原吧。

可是醒来的时候,却看见罗骁这个瘟神发来的信息,他约她在老地方见。

用雨后春笋形容这群人一点都不为过,他们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能出现得整整齐齐。他们像没事人一样依然杵在学校后街,嬉皮笑脸地问苏雾莲,最近过得好吗?

尤其是罗骁,他很夸张地伸出双手,好像要给苏雾莲一个拥抱。然后他回头跟其他人说,苏雾莲真是太有义气了。

可是陈青原是从哪听到的风声,他也来了。谁也想不到他会说,我知道你们很爱以多欺少,你们不光欺负别人,你们还欺负自己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还有脸说是她的朋友?

说完,他冲罗骁勾勾手指,等罗骁不爽地走到自己的面前,他先发制人地挥了一拳,罗骁就疼得弯下了腰,红色的液体从半空里落下来。

何止是血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连罗骁的鼻子都是歪的。

陈青原跑得很快,等别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过了十字路口。

苏雾莲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他。她带了创可贴,她说你不是最怕发生冲突吗,如果你受伤了要怎么办?下次你想清楚一点哦。

虽然苏雾莲是这么说的,但是扭过头的她带着一丝笑,有人帮她出头诶,很开心呢。

陈青原也笑了,傻傻地笑,他冲她伸出了两只手,看,不是我的血啊。还有就是,我通过了所有的体检,只要考试达到分数线,我就能去当飞行员了。

天哪,这是美梦成真的前奏啊。苏雾莲也想让气氛更好一点,她说陈青原你的手表修好了!

真的吗?快给我看看!

苏雾莲打开背包,在里面掏啊掏,可是手表呢?

气氛突然反转,苏雾莲回忆了好几遍,糟了,在医院里罗骁好像翻过我的包……我一定帮你找回来,再相信我一次!

苏雾莲去问罗骁为什么要翻自己的背包,为什么要拿走别人的东西。

罗骁这种人有自己的逻辑——我记着这块表是那小子的,我很喜欢这个款式,现在知道你和他认识,那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把这当成是他给我的补偿,我和他扯平了。

苏雾莲突然觉得这很好笑,自己从前是脑残了嘛,竟然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她反驳一句,如果你把它还给我,那我们也扯平了。我可以把挨的处分交的医药费通通都忘掉。

哎呀,朋友之间不就是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吗?现在是怎样?拿你一块手表都不行!还能不能一起玩了?别这么不识趣好吗?

看看吧,有好多真挚的道理就这么被卑劣的人用歪了。

苏雾莲非常生气,她抓过罗骁的手臂想把表摘下来,结果他们扭打在了一起。你没看错,是扭打。苏雾莲使出了杀手锏,掐和挠,罗骁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甩到一边。

可是苏雾莲发扬着奋死拼搏的精神,又冲了过去……

罗骁就有点无奈了,苏雾莲,虽然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正常了,但你这也太躁狂了吧。算了,算我怕你了,他把手表扔给她,苏雾莲,再见。

不见了!

苏雾莲美滋滋地去找陈青原,把手表在他面前晃一晃,怎么样,我说到做到了。

苏雾莲说她没吃亏,可是她连自己的头发缺了一大块都不知道,陈青原拨了一下,她才感觉到有点疼,她用手摸了一下那块头皮,还有血丝呢,哎呀,以后那里不长头发怎么办?

但她马上又说,这也算是我对自己糟粕生活的抗争吧,反正我不是靠头发过日子的。

陈青原感动了,他的眼眶有点红有点湿,不知道是父亲的表失而复得,还是为了苏雾莲的义举。他双手捂住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苏雾莲又提议,不如我们想想美好的日子吧,我们彩排一下未来。那时候,你是个飞行员,而我是个事业成功的女士。我们会在怎样的情形下见面,我们会对彼此说些什么?

也许是这样。

苏女士下午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欢迎您乘坐这架由本地飞往x机场的航班。我们现在的巡航高度约是3万英尺,预计到达时间是17点,根据天气预报,x机场的温度是18度……祝您旅途愉快。

苏雾莲兴奋得要跳起来了,我喜欢这个设定。

曾经有那么一架飞机,就在蓝天上的某处等待着苏雾莲,如果她没有撞破一些事情,那么一切都可以成真。

那天晚上她回家之后,看见那个女人躺在她父母的卧室里,穿得很随便,头发也很乱,悠闲地看着电视,看见她进来,才突然慌了,雾莲,你怎么回来了,听说你今天去外婆家里住哦。

苏雾莲赤红了眼,她想扑过去打那个女人,结果被自己的父亲拉住,反而被那个女人踢了两脚,并装小白兔地说,雾莲经常欺负她。

苏雾莲不愿意让这件事令正在出差的母亲恶心,她妈妈会心疼她的,她只能边抹着眼泪对着陈青原说着憎恨的话,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拦了一辆出租就跑了。

那晚,苏雾莲在自己家的小区里找到了那辆红色轿车,她拣了一块砖头疯狂地砸碎车窗,然后又砸车子外壳,她想把这车砸成满是大坑的月球表面,可是她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何况报警器一直在响,响的闹心。

陈青原赶到的时候,车主已经出来了,她指着苏雾莲一口一句,你要是我生的,我就掐死你,真没有教养……

苏雾莲一个没经历世事的小姑娘,怎么能舌战过一个有心机的女人呢。她气得只会攥住那块砖头怒喊,你再说我就砸你!

苏雾莲只是想吓唬那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知道她的手早就麻了,砖头从她手里脱落出去,准确地掷向了那个女人,然后那个女人就倒下了……

报警器响了,人们懒得去管,车被砸了,有人看见了但不是自己的所以没关系,可有人受伤了,那些观望的人们,马上跑了出来,就连她那怕丢人,躲在家里的父亲也出现了……

陈青原赶紧拽着吓傻了的苏雾莲逃跑,他们一直跑到一座立交桥下,她身体抖得很厉害,她哆哆嗦嗦地问陈青原,那个女人会不会有事,她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不会的,陈青原拥抱了她,抱了好久,等她不那么抖了,他翻出苏雾莲的电话,拨打了“妈妈”那一栏,他说请务必快来带走她。

他们就在那座桥下告别,夜黑得甚至看不见彼此的眼睛,陈青原摸着苏雾莲的头,他说你要记住,以后你的每一天都要生活在阳光里。

那时候的苏雾莲不知道以后意味着什么、多久,也许只是躲一阵子,就会回来,却不知道躲一阵子的意思是她的父母离婚了,她的母亲带她去了法国,她在那里重新学习语言、生活,用了七年时间读完大学。

她只是不停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而陈青原一个劲地点头,最后来了一辆车载她走,陈青原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就那么站着,目送着她。

2014年,苏雾莲和她的同学们在Maho海滩完成了他们的毕业旅行。她带着早就偷办好的证件,不听母亲的阻拦,她要回国,她就从Maho海滩起飞,飞机是她的信念。

可是陈青原说,我都没有空见你啊。今天我在伊斯坦布尔,坐在油轮里看对面的清真寺,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我请了长假,要在这里停很久,可能你的签证到期了,我们也不能相见。

苏雾莲在电话里笑得开怀,她说别编了,我知道你明天休息,你就乖乖的等着我好了,我要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对你说一遍。

你不是逗我吧,你真的要回来?陈青原问。

当然了,苏雾莲就在转机的地方给他打的电话,她说她乘坐的飞机会在太阳即将升起的云层里穿行,那种景象就像在黑暗里突然看见一丝火光,然后它燃烧起来,黑色被红色撕开,光明到来,把蓝天放出来,给飞机漆上金色的光彩。

她兴奋地说,我终于能穿过笼罩着我整个少女时代的阴霾,放下我所有的不惑与忐忑,带着初心和期望归来。我从西方飞向东方,飞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我好激动啊。陈青原,请你准备好一束大大的鲜花到机场接我。

可是陈青原沉默了。他可能有事去忙了,苏雾莲思忖着放下电话,然后自己又开心起来,明天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明天是陈青原飞行的第1230天。

陈青原是个飞行员你信吗?

梦变成真的,是美梦。梦没有实现,就是另一种说法,梦总是反着来的。

2007年,那起伤人事件上了本地的电视新闻,好多目击证人指认陈青原但又很怀疑,到底是他,还是那个女孩子?夜太黑了,看不清楚。

因为没有行车记录仪没有监控器拍下画面,警察只好一遍一遍地问陈青原,你想清楚了?真的是你扔的砖头?你有什么动机?你的同学们都说你是个好少年,而且你已经通过了飞行员的体检。

陈青原说他想清楚了,他的动机就是看不过眼,谁没有在年少轻狂的时候因为喜欢的女孩而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况且那个女孩对他也是这样的好。

所以陈青原没能去开飞机,他有洗不掉的伤人嫌疑记录,就连读大学,也是法外之情。但是他对苏雾莲说,他决定先拿个学位再去开飞机,他得做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飞行员。

从昨天到今天,从陆地到云端,你没有走过别人的路,你就不知道那路有多难。

但无论有多难,陈青原都没有放弃。大学毕业之后,他同人合伙弄了一个私人的滑翔器俱乐部,在天气情况允许的日子里,他们在郊外最高的山峰上向那些喜欢挑战冒险的人们租借设备,他做教练,协助人们,一起飞向蓝天、掠过山川。

他上进,他飞行,他乐观,他的每段微博前都有四个字,日光飞行。日光飞行第1天,第2天……那只是写给苏雾莲一个人看的记录,真实却又充满了隐瞒。

就像今天,第1229天,微有细雨,偏北风,有三个阿拉伯人,还有一些欧洲人将和他踏上旅程。

但是陈青原听完苏雾莲的电话后在山坡上站了一儿,他说今天不飞了,他独自下山了。

明天转眼就要到了。明天才是最难的——他要怎么和苏雾莲说他这七年来的故事呢?

他心里有些慌乱,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图片来源:MOON摄影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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