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欧洲之行,为什么选择瑞士? 我对欧洲各国的城市风情并无大爱,去欧洲,只是为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名字:“马特洪”。 那座完美的三角锥形的雪山,阿尔卑斯出镜率最高的一座山峰,在四五年之前的某次相遇,让我一见倾心。 我已不记得那是在电视上还是网络上了,马特洪峰的形象投射在一池平静到没有丝毫缺憾的完美湖水中,与它的倒影共同悬浮于半空。 是的,悬浮,我认为对那种情景来说,悬浮是最为贴切的词汇。 日出的阳光将马特洪锋利的角峰映成夺目的金黄色,那个情景,怎么看也不象是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上应该出现的。 从那时开始,我就迷恋上了这座山峰,想方设法搜集着在马特洪峰地区徒步的各种信息,寻找着那让我难以忘怀的一池湖水。 渐渐的,那座山峰与我之间仿佛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我时时能够听到他在招唤着我,让我去朝拜他的真容。 如今,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 马特洪——等着我。 把我们两岁的女儿阿朵暂时托付给外婆后,在六月的某个清晨,我和毛毛背起硕大的登山宝奔赴机场,开始了这次为期十来天的瑞士山地之旅。 瑞航的这班飞机舒适且宽敞,糟糕的是我们即使提前一天通过网上办理值机,我们的座位却仍然被分配在不同的两排。 坐在我旁边的,一看便知是经常往来瑞士与中国的商务人士,非常主动和健谈,一上来便自我介绍说是居住在伯尔尼的瑞士人,因生意上的原因来中国出差。 “那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他问道。 我其实对和陌生人聊天意兴阑珊,尤其当他问出这一句,我更是恨不得立刻换到毛毛旁边的座位去。 终于有位好心人和我们调换了座位,之后,我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向毛毛把这些年来,我在公司中的一切成败往事、一切辛酸与不甘都当作别人的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我要把所有的垃圾,都倾倒在这架航班上,我不想带着它们到达瑞士。 经过了十一个小时的飞行,航班穿过了瑞士上空厚厚的云层,我终于看到了被无尽的浓绿覆盖着的、苏黎世周边的大片原野。 我们对苏黎世这座世界金融业的首都毫无兴趣,从机场立即搭乘火车赶往瑞士真正的首都伯尔尼。伯尔尼是瑞士三座最重要的古都之一,时至今日,它的国际知名度却远不及瑞士的国际化都市苏黎世、日内瓦甚至洛桑,或许也正因如此,伯尔尼的老城区几乎是原封不动的保存了数百年前的风貌。 天气始终阴沉,我们步行穿过铺满着鹅卵石的古街,看到分布于街心形态各异的喷泉,看到彬彬有礼的骑警,看到临街风雨骑楼下的店铺,看到那座著名的钟楼,也象其他游客一样在整点到来前聚集在一起观赏那座巨型大钟的表演,我心里却始终在盘算着,象这样的天气,明天在策马特我们真的能够看到马特洪峰吗? (正义女神蒙着双眼,却能明察秋毫——伯尔尼街心喷泉的雕像) (大教堂门前) 当我们穿过阿勒河上的大桥,走出老城区,并沿路上行到著名的观景点玫瑰花园时,天光仍然大亮。 由于实行夏时制,瑞士的白天显得过分的长,每天到晚上9:30太阳才刚落山,而瑞士的店铺,关门又格外的早,到下午五点多时,除了餐厅,已经没有什么店铺仍在营业了,所以我们在这里暂时无事可做,只是望着那片刚刚走过的老城,看着清冽的阿勒河,用一个温柔的转身,把老城层层叠叠的红色屋顶拥入怀中。 我向一位同在赏景的衣着考究、正在吸烟的中年人借火,出乎我的意料,这位从相貌看应属亚裔的老兄却是本地人,他指着眼前老城区的边缘说道:我的家就在那里。 他向我报告了一个好消息,从明天开始,瑞士多数地区都将走出持续了近一个月的阴雨,天要放晴了。 真是大快人心。 这位老兄说他很熟悉亚洲,因为他经常会前往马来西亚,他的生意落脚在那里,随后他用了很长的篇幅来骄傲的述说他是如何从瑞士购买一些二手的电子产品,再倒卖到马来西亚去的。 “所以,我是个生意人”他总结道。“你呢?你做什么工作?” 又来了。 晚上,当我借用客栈的无线网络登录私人邮箱时,输了好几遍密码仍然登不进去,这才意识到,我竟然不自觉的输入了公司电脑的用户名和密码。 完了,我不可救药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那个被囚禁了一辈子,刑满释放后没多久却选择上吊的老头子,想起了他的内心独白: “离开了监狱,我一无长处,没人下命令了,我连尿都撒不出。” 最初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还是名学生,那时的我对他自杀的原因一头雾水,如今,我想我是懂了。 体制内的人,无一日不被对自由的想象所诱惑,然而十几年被体制约束着一路走来,当彻底的自由当真来临,我却仿佛一脚踩空,面前只有茫然未知的未来。 我忽然理解了刚刚退休的人,为什么会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不是忙着去享受生活,而是忙着去找一份哪怕工资低得可怜的返聘工作——恰如当年我的父亲。 一眼便可以从出生看穿到死亡的体制化人生非常可怕,然而对于已经被体制化的人来说,自由更可怕。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拿出勇气欣然面对与自由相伴而来的无常旅途,愿意彻底掌握自己的人生轨迹,而绝大多数人仅对“自由”怀有一种叶公好龙式的空想,日复一日地在体制的圈养中望着外面的广阔天地啧啧称赞,一旦生活当真偏离了“正轨”,却再也没法存活。 这是正宗的体制化人格——原来我与体制的关联也已经这么深了。 次日清晨,天空并没有放晴,反而下起了小雨,我和毛毛坐在伯尔尼街头一家面包店门口享受着昂贵的早餐,雨中,一只小鸟盯上了毛毛手中的面包,竟然扇着翅膀悬停在空中就要直接抢夺。 在瑞士街头,经常就有鸟类直接从我们身旁飞过,它们仿佛不懂得要与人类保持起码的安全距离,这与国内的情况大相径庭。 我们要特意绕远搭乘著名的黄金线列车赶去蒙特洛参观瑞士最为重要的古堡西庸,然后在从蒙特洛乘火车沿着瑞士的南部边境,前往我们最为重要的目的地,马特洪峰所在的小镇策马特。 在黄金线列车上,一点点湛蓝的天空开始逐渐攻破层层乌云的防线,当云层最终被割裂瓦解、被蓝天所取代时,夺目的阳光忽而就从天空中倾泻下来,照耀在车窗外碧绿的瑞士田园上。 列车上的游客心情都好极了,几个韩国和台湾的女生手中的照相机一直在忙个不停,全程都几乎未曾落座。 我们所乘的这一趟黄金列车,是瑞士官方推介的火车旅行黄金线的南段,从图恩湖畔美丽的小镇施皮兹开始,向西南方向到达蒙特洛。后半程中,列车穿行在阿尔卑斯山区,视野中总会有那么几座雪山吸引我的视线。随着海拔的上升,瑞士味道十足的牧场与小木屋也纷纷点缀着窗外的风景,这是使瑞士风光区别于世界上其他高海拔风光的最重要、最“瑞士”的因素。 黄金线风光果真名不虚传。 黄金线延展到日内瓦湖畔,瑞士面积最大的湖泊展现在我们面前。从蒙特洛火车站附近转乘游船,在日内瓦湖上穿行大约20分钟左右便可抵达瑞士最为著名的古迹——西庸古堡。 西庸古堡的规模远不及我的想象,而且形状有点“圆乎乎”的,怎么看也不象是能位列欧洲十大古堡的样子,唯清澈见底的日内瓦湖,时时衬托着它的身影,为西庸添加了不少印象分。 古堡内部有数十间大小不一的房间,看起来建设所用的石材显得过于粗糙,纵使这其中有绘在墙上的壁画、装饰已经完全褪色的缘故,我仍然没法以那些黑乎乎的石头墙壁来设想中世纪欧洲贵族生活的奢华。 结束了在西庸古堡的逗留,我们再次搭乘火车,奔赴我翘首盼望的马特洪峰。 从中转小站维斯普(Visp)开始,列车一头钻进了一片峡谷地带,随着海拔的逐步提高,两侧的悬崖愈发陡峭,高擎的石壁向车窗直逼过来,这辆列车以特别缓慢的速度吃力地攀登着。 我们的整个车厢内全都是兴高采烈的、赶去策马特洪峰地区徒步的白发苍苍的老年人,越接近目的地,他们越发兴奋地彼此讨论着徒步旅行的计划细节。列车广播预告即将到达策马特——这座因作为马特洪峰的门户而享誉世界的小镇时,我仍是没能看到马特洪峰的身影,直到小镇稠密的建筑已在列车的前进方向出现的时候,那座三棱锥一般直刺天空的马特洪,才从右侧一座高山的遮蔽后,谨慎的露出了它那锐利的角峰。 你的呼唤,我一直听得到——所以我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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