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年前的一位小兄弟,如今已经做到了沪上的高管,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跑回广州,从南方报业的门口启程,准备骑单车返回上海。我规劝他节假日高速路都免费了,何必如此折腾自己,他不听。我猜他买了日系车,只好以阿姆斯特朗的姿势冲破爱国青年的汪洋大海。 自行车这玩意,我认为是一种激情工具。每逢世界上有大事或小事,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些以此为借口骑车环游中国的屌丝男。譬如当年我在某地工作时,经常听到记者爆料,匪兵甲为庆祝奥运骑车环游中国到了本地,匪兵乙为宣传戒烟骑车环游中国到了本地,我心想待我退休那天也要环游中国,破单车上插一锦旗“万恶淫为首”,不过想想每日骑行会压得蛋疼,算了,我还是在秋天的槐树下分发西兰花状的细胞组织图罢。 激情是人类的本性。某个以毒奶粉著称的企业有回邀请了一批人去参观,女总裁唾沫横飞到兴起时,当场喝下了一盒本单位制造的鲜奶,真是大义凛然,有人怀疑她喝的并非市面上能买到的奶,我不爱猜疑别人,只担忧她喝奶前不知预订好病床没有——几年前欧洲某高官刚说支持中国奶粉而且天天喝,几个月后就患结石住院了。爱他,就去喝有毒的液体,这不是80年代喝农药的傻村姑么。 屌丝级的激情和企业家级的激情不是一个重量级。我上大学时,觉得最有激情的就是搭人墙瞻仰女浴室的师兄们。那时看过一篇小说,男女主人公披麻戴孝给男方奶奶守灵,凌晨四点也就是古龙常说的最激情的时候,他们哀伤地想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后就在棺材边尽了一下孝。 小蝼蚁们的激情大体逃不过下三路,成功人士的激情却是另一种况味。万科老板王石对财报已经弃如敝履,他玩的是登山和滑翔,我对此很难理解,我若有他的一半身家,断然不会玩任何有风险的游戏运动,连房事都会节制——因为害怕马上疯,惜命得很。王石还以花甲之年去哈佛求学,我更是望尘莫及,大学如今只蜷睡在我记忆的墙角,除非有波霸老师穿比基尼授课,否则我不会踏入教室半步。 某运动品牌的广告词是Just do it,我以为这是史上最激情的广告,因为译成中文便是“夹死他,杜姨”,那一霎,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刺杀易先生的王佳芝,都柳眉倒竖地升腾于月下山冈。夹一个人不难,难的是夹死一个人,尤其是夹的时候还夹杂着家恨国仇。 曾听一朋友说,他在血脉贲张的岁月里,曾在宾馆浴室里接受女友的夹刑,领导推开虚掩的门,三人顿时石化,朋友满脸忠烈地扭过头来,说:电视上的网球赛刚开始,你先看着,比赛结束前我必定出来。说罢,他继续虎目圆睁地忍受严刑拷打去了。 所谓激情,大抵是年轻时干的蠢事。秦武王赢荡——这姓名真是气吞山河——性格也气吞山河,喜欢跟人比蛮力,看见一洛阳大鼎,听说有人曾举起过,于是自己也要举。咣当一声,砸脚了,偏偏那时还没流行足疗,居然就此死翘翘。 汉代的广陵王刘胥,有一说是被汉宣帝赐死,还有一说是他不爱黄蓉爱狗熊,开了个狗熊馆,整天与动物玩比武招亲,后来碰见了一只发情期的母熊,母熊忽然发嗲说:刘胥,留下你毕生储蓄。广陵王不肯,然后被一掌拍死。 中年是一个恹恹欲睡的季节。前些天和老朋友老同学喝酒,一友少年时就做过极热血的事,几年前看到俩青年殴打老汉时,拔出老拳就撂倒那两人,如今却成了潜心书斋的宅男;一友上大学时风流倜傥,动不动就点一桌满汉全席独自喝酒,后来做了多年税务官,终日觉得良心有愧,竟致抑郁,如今是信佛的素男。而我少时狂狷暴烈,今日亦无非厮混于柴米油盐和案牍会议的庸碌男。时光是个煽猪佬,把我们身上关乎荷尔蒙的下水娴熟地剔去,然后眼波盈盈地望着我们说:这便叫岁月静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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