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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红楼梦》人物(6)

 殘荷聽雨 2016-02-28


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红楼梦》人物(6)


    王熙凤在家族这一小型公共领域内大显身手大展其才,并成为贵族之家有才干的当家奶奶和有英气而骄大、有治国治军潜能的女英雄;贾宝玉则在封闭的女儿世界里“无事忙”,施展发挥着他的“情不情”。“宝玉自进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23回)可见他喜欢这种淡泊宁静与平和的深闺生活,认同女性与世无争的生存价值。这深深地影响了他不愿读圣贤书,“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36回),厌恶追求“功名利禄”、“仕途经济”,也没有“修身齐家”、“安邦治国”的所谓抱负,更不考虑“什么后事不后事”(71回)。在家庭生活中,贾宝玉无疑具有强烈的个体意识。他所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和主体性感悟,而不是家族集体的兴衰荣枯。对家庭中发生的对贾氏家族兴衰有重大影响的事件,他往往以冷淡的态度漠然处之。元春“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宁荣两处上下内外人等,莫不欢天喜地,独有宝玉置若罔闻”;探春理家,兴利除弊,宝玉却称之为“俗事”。因此,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三回用两首[西江月]词来“批宝玉”: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在大观园内宝玉又最忙碌,可与日理万机的凤姐相媲美。他不停地穿梭于姐妹中表及侍儿之间,尽他力所能及的菲薄之力帮助她们:替平儿理妆香菱换裙,为彩云瞒赃藕官编谎,留迎春悦黛玉怜玉钏惜龄官等等,甚至为画上的美人故事中的抽柴女担虑,但他的帮助只局限于鸡零狗碎极为琐屑的日常小事,且多停留在情感慰藉表层,一遇到实质性的有关生命宏旨的大事,他的软弱性就暴露出来,只能表现出一种指向自己的内倾性的自我发泄或阿Q式的自我安慰。  

  逐晴雯、驱司棋,宝玉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敢说,只“恨不能一死”或背着婆子的面恶狠狠地说:“比男人更可杀”之类的话。他找金钏逗乐,被王夫人发觉,他自己吓得“早一溜烟去了”(30回);金钏死后他却偷偷地祭奠她。他经不起忠顺府长史官的盘问和使诈,马上说出蒋玉菡的藏身之处,随后被父亲贾政打得皮开肉绽却毫无怨言。对待黛玉缠绵悱恻,极尽关爱之能事,他却不能像尤三姐那样当众表白“非她不娶非他不嫁”之类决心。贾宝玉处事优柔寡断,但在微不足道的关爱中仍透出至真至善的人道主义精神。他对贾环、门客、小厮们的态度极其随和、宽容与温良,不端架子,不需要他们敬他畏他。他常常只带一二名小厮溜到这溜到那,与王熙凤威风凛凛的“簇拥”大相径庭。  

  王熙凤和贾宝玉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双性气质”的魅力。“魅力就是一个天资深厚的个性身上男女两种因素相互作用激发出的光彩,有魅力的女人不失阳刚与严厉。有魅力的男人也有令人销魂的女性美之光。”[10](p.120)他们同时又是灵异的,他们“超越一般历史性存在的特质,使人仿佛与人类或个体创生前的混沌母题有所接触,而能自其中吸取凡人没有的能力。”[11](p.120)贾宝玉能和燕子、游鱼对话,也能跟月亮星星交心,并认为“凡天下有情有理的东西,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77回)这种“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齐物论思想,“正是贾宝玉生命质量中具有超前意味的价值支撑点”。[12](p.388)而王熙凤机智幽默雅俗共赏的天才般的口才和突出的操办大事的才干也是无人能望其项背的。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曾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因为它“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13](p.338)现在则可以说,《红楼梦》还打破了“叙男人完全是阳刚,女人完全是阴柔”的传统文化模式。  

  曹雪芹笔下这一大群“女不女男不男”的人物形象身上所具有的“双性气质”,正是二十世纪风起云涌的女权主义者所追求的终极目标。脚踏着中国封建社会土壤的曹雪芹尽管没有创造出“奥兰多”[14]那样的形象,但他笔下的人物对社会强加给女人和男人的极其荒谬的有悖于人性的“三从四德”和“功名利禄”之说予以或隐或现、或多或少的反叛和解构,从而追求人性的自然本真,追求社会性别差异的最小化,这无疑是一种具有现代意义的、追求彻底自由平等的女性观和民主精神。曹雪芹的思想意识是超前的,他的社会批判属于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但他的文化理想和人文情怀却是属于全人类的。  

  参考文献:  

  [1] 霍尔. 荣格心理学入门[M]. 北京:三联书店,1987.  
  [2]、[5]、[7]、[11] 海布伦. 迈向双性的认识[J]. 台湾中外文学,第十五卷第四期.  
  [3] 弗吉尼亚·伍尔夫. 自己的一间屋[M]. 北京:三联书店,1992.  
  [4] 珍妮特·希伯雷·海登. 人类一半的体验[M]. 威斯康辛:威斯康辛大学出版社,1991.   
  [6] 王昆仑. 红楼梦人物论[M]. 北京:三联书店,1983.  
  [8] 西蒙·波娃. 第二性——女人[M].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9] 张景池. 红楼梦考论[M]. 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  
  [10] 康正果. 魅力的构成及其颓废[J]. 读书,2001,(4).  
  [12] 陶尔夫、刘敬圻. 说诗说稗[M]. 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7.  
  [13] 鲁迅. 鲁迅全集(9)[Z].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4] 伍尔夫的小说《奥兰多》中的同名主人公:奥兰多经历了从文艺复兴到二十世纪四百多年的历史,从一个仪表非凡的少年变成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妇,最后完成了从十六世纪就开始创作的长诗,并生了一个儿子。主人公性别的变化一方面体现了性别的非恒定性,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伍尔夫关于人格多元的思想,是其“双性气质”思想和多元化观念的理想范本:人身上所具有的多元气质和品格,阴性的、阳性的,历史的、现实的,世俗的、诗意的等等融会于一体,可以互相转化,并非由单一的品质恒定地构成;人不是绝对的一面体,而是全面的、完整的、一身融会了所有差异因而失去了一切界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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