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13 21:02 | 豆瓣:囧之女神daisy 去年春节,我的一位老同学和新婚的丈夫回了她丈夫的老家。然后她惊讶地发现,丈夫给几个外甥的红包是几千元一个,这在西南小县城已算是天价。晚上她问她丈夫这红包是否包太大,答曰:他们几家条件不太好,这是给孩子一年的学费杂费之类。”她很吃惊,说:“孩子学费自己父母不想办法,要你出?我们自己的房子还在还贷啊。”她丈夫安慰道:“没事,孩子大了,我供不了几年了,等他们大学毕业,我们就能缓一缓了。”她哭笑不得,叹道:“我还没生娃,就已经养着三个。” 然而人生处处是惊喜,第二天她公公平静从容地对她丈夫说:“某外甥想出国,还差些钱,你借个几万?”这回连她丈夫都颇为犹豫,支支吾吾应不下来,因为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借其实就是给,永远要不回来。此事,该外甥的父亲,也就是她丈夫的姐夫,一位游手好闲多年,终日泡在麻将室和传销场所的中年男人,用一种倪萍式的血泪语气说:“弟啊,你不能扼杀娃儿的前程和希望啊!”这句广播腔用本地土话念出来效果实在太朋克,让当时已经很不爽的她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场。 因为和老同学们不甚联系,我到今年春节才听到这个段子,大为感叹。很想知道她后来怎么处理这事,但此人已经退群,结果无从知晓。作为老同学,也只能遥祝她的亲戚们不要在二胎时代再添几个外甥侄子给她养。回深圳后我在几个饭局上把此事当成奇葩惨案转述给了若干位基友,哪想好几位听了后,脸上露出蒙娜丽莎式的微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这事吧,其实一点都不稀奇,我们家都有。只不过不是我去贴我兄弟姐妹,而是我爹妈贴他们的兄弟姐妹。”然后他们给我讲了几个朋克程度不亚于上面那位姐夫的朋克长辈:比如我一位同事的爸爸,有六个兄弟,都在社会底层,只有他过得比较好,当上了小县城的一个小官员,这下好了,其余六个人的工作盖房娶妻生子,甚至他们孩子的工作盖房娶妻生子,都得由他爸一手办完。多年来他爸爸像一头合格的乳牛,不断供养着一大家子几十号人。这些看上去永无止境的输出,也是她父母多年来吵架的最大理由。然并卵,这一切并没有让兄弟关系好到哪儿去,她的叔叔会冲到她家质问她爸:“你为什么给老三盖了房子,不给我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而另一位同事的小叔,从20多年前起,就沉溺于脑暴各种创业赚钱的办法,然后找亲戚借一堆债,自己拿着别人的钱热火朝天地投入到这些魔性的生意上:比如在90年代初,他突然想开一个拖把作坊,遂借钱买了几千块钱的竹竿,这在当时算一笔巨款。等这些竹竿在家里堆成了山,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买布条的渠道。过了几天,他又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扎拖把,也雇不到会扎拖把的人,于是放弃了这个计划。这几千块钱的竹竿最后就在家里烂掉了,甚至没有卖到动物园去喂熊猫,之后的养鸡场计划,开店计划基本也都是如此下场,无一例外赔得精光,几个月后又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下一轮的脑暴中。循环往复,屡仆屡起也有20来年了,还钱一事从来不提。到了40多岁,终于消停,开始在家由老婆养着,下面还有了两个孩子。但亲戚们毫不怀疑,可能过两年又要以孩子念书的名义开始下一轮借钱。 这种苦水听多了,简直要让人怀疑每个家族都有一个朋克风的败家精,以及与他们成对出现的包子乳牛。只不过出现在不同的辈分里而已。我问这些有这类血泪史的盆友,自己或自己的父母是否曾经尝试终止这种事情,他们的回答常常是:父母或亲戚中的确有人严肃提议不要再进行这种补贴,但最后常有主持大局,有话事权的老人来一句:大家是一家人啊!总不能看他饿死。一个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成年人,他是真的有可能被饿死,又是无论如何不能被饿死的,最后大家只有众筹养着。“家里若有老人观念比较旧,纵容此事,几十年基本就是这样了。”他们总结道。 其实,“有可能饿死”,“观念比较旧”,在我看来两者缺一不可。老一辈的人,赶上了中国最风云变化的几十年,他们的命运有很大一块已经不取决于自己的努力或是聪明,而是看有没有误打误撞碰上某些机会或是劫难:撞上上山乡下的人有更大的可能一生穷困潦倒,而赶上了高考恢复的人则更有可能一路上扬。于是那一辈常见这样的家庭状况:一窝同胞兄弟姐妹,智商均等性格相似,在幼年得到培育也差不了多少,但到了中年,就是有些特别穷有些特别富。穷的那个搞不好真的可能被饿死。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个人努力的成分,绝对有,但要说里面没有时代因素,那是骗鬼。这个时候父母或自己的老派想法再爆发下:“总不能看他饿死”,两者凑齐,大量靠爹妈供养,兄弟姐妹救助的舅舅小叔二姨姑姑们就产生了。那代人的互相补贴里多少有一点帮时代还债的意思,虽然也很不合理,但不难解释。 然而到了最近30年,中国社会趋于稳定发展,这30年间出生的孩子,无需面对和父辈一样风云诡谲的政局。除非父母偏心偏到胳膊肘,或是生而不公,有人太天才有人太驽钝,否则一般来说家境不算差的家庭里,兄弟姐妹们在幼年得到的关爱,成长时期得到的教育资源,职业生涯初期得到的机会通常不会天差地别。这个时候如果有的快饿死有的富得流油,更多只能算在个人努力上了。既然主要由个人自主行为所致,那这类补贴就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正义性,基本立不住脚。然而这个时候所谓老派想法照样可以爆发,依然是那句万年不变的“总不能看他饿死”。遂有了大量自己还在换房贷,就得帮侄子外甥存出国学费的小可怜。不用帮时代还债了,糟糕的观念却还在继续生效着。 这种认为父母和兄弟姐妹有责任担负某个成年人的生活的观念,其实就是中国人厘不清责任的家庭观。西人奉行的《圣经》中那种“人需离开父母,与妻子结合”式家庭观,在咱们这儿似乎不大受待见。事实上在中国,成年,工作,结婚等节点虽然也会被看成独立象征,但很少有人认为一个人就应该从此开始逐渐脱离原生家庭,转而先为他自己,以及自己组建的那个新生家庭负责。咱们这儿大部分时候奉行的还是:“你结了婚又咋地?!你还不是我儿/我女儿/我哥/我姐/我弟/我妹!”即很少有人把新生家庭看的比原生家庭更重。该断不断,权责混乱,自然造成上面说的那堆朋克风败家精和包子乳牛们:缺乏独立生活能力的子女们无论年纪多大,也死死脱不开对原生家庭的依赖,而已经独立生活,甚至都有了自己的子女的子女们则逃不掉对原生家庭的义务外输血。若这种情况一直被默许甚至被纵容,最后双方都会习惯各自的位置,并在心中将这套模式合理化:得利者越来越依赖,并认为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得不到反而有问题(比如上面的“你为什么给老三盖了房子不给我盖?”)。付出者觉得自己又伟大又苦难,只是天生不幸,遇上了白眼狼。其实又哪有天生的白眼狼和乳牛?都是制度孕育出来的。如果整个制度就是纵容懒汉,剥削勤快人的,那懒人即使被骂再多,也会当得心安理得,道德和自觉在此处的纠正能力相当弱,这一点上大到一国小到一家都是这样。最后大家实在平衡不了多方诉求,常常使出最后一招:把所有的矛盾和不合理,都掩盖在亲情和美德的面纱下,变成同舟共济,共度难关的催泪例子: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看家人受苦”,此类等等。然后该削继续削,该惨继续惨——这已经是政治宣传的路子了。始于经济,终结于政治手段,这到是中国家庭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常态,这句不是竹林桑总结的,是我总结的。 本来到这里都完了,但是有一个经典案例必须要讲,不讲不快,不讲我就全身痒,因为太魔性惊悚了。这个案例是这样的:竹林桑有一位大学同窗,现在是一个贫穷的全职主妇。穷到什么份上呢?她会哭天抢地地在同学群里控诉自己的婆婆太过分,居然背着自己带家里人出去吃了顿火锅,花费竟高达两百元之巨!果然不是亲妈不会帮你着想云云。看这样血泪控诉,你会真心地理解张爱玲说的”在穷人家里,吃个水果都是道德问题“。但事情只到这一步,不过是一个憔悴主妇在生活的压力下的疲惫和焦躁,没什么可说的,世间柴米夫妻,不疲惫焦躁的怕没有几对。但有趣的地方就在:已经都穷到200元就是检验亲妈标准的地步了,这对柴米夫妻还在暗地里把小家庭的钱偷偷挪出去,补贴各自的原生家庭。竹林桑说:感觉就像这两个人开了个皮包公司,皮包公司已经濒于破产了,还在往外转移资金。你看这事儿整的。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