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长沙晚报 时间:2008-10-22 其实不仅仅是我,宁乡人,只要一开口,没有几个不露馅的。在长沙城,宁乡人多,而宁乡人又大多口音重,于是宁乡话在省会竟成了一道风景:从大兵的相声、颜小惠的小品,到街头收旧书废报、卖土鸡蛋的吆喝,除了长沙话,没有哪种方言如此蔚然壮观。在长沙,宁乡人百步之内必有老乡,老乡的标签特别明显,不是穿着装扮,而是那浓重口音。到市场买把韭菜,已经付钱了,菜贩突然听出你是老乡,连忙再加根大蒜。到修鞋摊钉个鞋掌,“宁乡的?”师傅不待你回答又加钉颗铁钉——老乡的,钉结实点。 作为方言区域的宁乡与作为行政区划的宁乡,自然不是一个概念。从县城往东,靠近望城的“下宁乡”,那方言与望城、长沙接近。典型的宁乡话,是指“上宁乡”的方言,从县城往西,借用谢觉哉的词句,就是“大沩岭东,回龙铺左”(《满江红·闻日寇窜宁乡》)。不只一个人问过我,宁乡人的口音怎么那么难改啊?我寻思,可能宁乡话与长沙话并非迥然相异,说宁乡话不会严重影响交流和沟通,于是就没有压力逼着自己去努力吧。似乎又不尽然,我见过一些客居外省的老乡,少小离家,最终也是乡音未改。一位老乡官员,在一次活动中,一改平时玉润珠圆的乡音,改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话。我从电视的报道中看到当时的情景,发现这位老乡的普通话可与我“媲美”,后来我们笑他:你讲宁乡话还有130万宁乡人民听得懂,你讲普通话就只你自己懂了。 当别人笑我的宁乡口音时,我就自我安慰:不能怪我,要怪我生长的那块土地,乡情乡音顽固地钻入了我们的骨髓,没有几个宁乡人改变了这种文化基因。当然,说完全没改变那也是不确切的。回到老家听亲人邻舍说话,我才发现,自己的语音语调没变,但是宁乡话里的很多词汇我已弃而未用了——我能说自己讲的还是地道的宁乡话吗? 像表达“不了了之”这个意思的一个词——“亚无大散”,我至少有30年没有说过了。这个词我老家沙田的周边乡镇都说,具体范围有多大,我未作过调查,匪夷所思的是,三十多里外的直田,则变成了“亚力卜散”。我想,如果我对一个外县人说这个词,他会以为我在说外语。类似的词汇还很多,只是我无法一一找到对等的同音汉字标注。不少宁乡方言词其实是很古雅的,并不都是这样土得掉渣的词,考究起来,那是古汉语在方言中的残留:宁乡话说“走”的意思时,说“行(hang)”;而表达“跑”的意思时说“走(读jiao)”。“筷子”作量词用时用“箸”,“你尝一箸试试”,而不是“你尝一筷子试试”。小时候,说这些乡音时未曾觉得有什么稀奇,后来学了点古汉语,才知道现代普通话已发生巨变的许多古词,在我们的方言中像活化石一样地完美地保存着,仍是人们最普通的日常用语。 最让我为之激动的一个词是“流矢”,它表达的词义是“连忙”、“马上”之意。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把这个方言词写成“流水”,我不知道益阳话怎么念的,宁乡是说liushi,而不是liuxu(水,宁乡读xu),从读音来说写“流水”就不准确。且流水有缓有急,用来表达“急忙”并不贴切。而“流矢”,飞上去的箭,你说快不快?多么形象、贴切、古雅。 只有返回到方言的原生地,我们才知道,虽然自己的语言语调仍是乡音未改,但在词语的密林中,我们的那个小园子里已消失了好多古老的树种,在漫不经意中,我们已从异域的苗圃中移植回来了不少通用的秧苗。地域文化,就这样在遗传和变异中前行。 长沙所辖的4个县(市)中,浏阳话是最难懂的,但你不得不佩服浏阳人的语言能力。他已与你用长沙话或普通话聊了大半天。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突然改用一种你几乎半句都听不懂的方言通电话,目瞪口呆的你这时才明白,他原来是浏阳人。我不是语言学家,一直都没有明白为什么浏阳人改口音改得那么好,而宁乡话却那么顽固,我简单的理解是浏阳话太难懂,浏阳人不改口音就无法与外人交流。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全部答案。我羡慕浏阳人的语言能力,不仅仅是他们能说长沙话、普通话,而且是在学会长沙话和普通话后,他们的浏阳话还是那么地道。一种方言,或者往大里说一种文化,既能接纳、包容外来的文化,又沉静地保留自身的传统,较之拒绝外来文化而一味固守自身,哪一种更具生命力? 这文章已经偏题了,“圆工”(宁乡话“结束”之意)算了。哎,我的宁乡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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