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博罗：自然母亲的灵魂歌手

青木森森 2016-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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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音博罗，当代画坛最具个性和最叛逆的画家之一，现代土地文明碎片的拾荒者和人性黑暗的指证人。他是油画中的卡夫卡和卡尔维诺（他也称自己为卡卡主义绘画），长期游离于主流绘画之外的独行侠，他既原始又现代，是原始与现代艺术融汇贯通的奇异之葩。

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北中国辽宁省的桓仁县，自幼性情敏感、孤独，整日耽于沉思默想，并随在水文站做工程师的父亲漂泊于北方的数条大河之畔。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给他幼小的心灵注入了狂放、宽阔的激情。尽管学习条件恶劣（他几乎没有完整地读过哪所学校，受到正统教育）,但对日后从事艺术的他来说，无疑是一桩天大的幸事！因为心灵的绝对自由使他想象力超群，又因苦难使他对生命有着深刻的认知。于是，一颗孤独而灼热的灵魂诞生了。

少年时代的经历使他对民间风物和土地文化充满亲近并熟知，无数民间的神仿佛先知的教诲烂熟于耳，而自然母亲苦涩温暖的怀抱则让他稚小的心变得温存和宽厚。这是一个天才艺术家最重要的教育。这也与他日后喜欢绘画和写作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1989年当他决定写作时，短短几年他便为诗坛所熟知，成为九十年代诗歌界最有才气的年轻诗人之一。他的诗沉雄大气，被评论家誉为当代中国最优秀的少数民族诗人。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真正掌握了汉语语言精髓和秘密的作家之一。他在诗歌创作最辉煌时，开始转向散文和小说，他的散文被选入最权威的多种选本，有的同行赞其“散文比诗歌还好”，足见其功夫之深。当他在首都领取《北京文学》的小说奖时，他的内心已暗暗酝酿着要主动放弃这一切，开始艺术上更疯狂的冒险。

2009年秋，他全力投入油画创作。他用三年时间创作了二百多幅作品——完全来自对表现主义绘画的狂热。蒙克、梵高、诺尔德、鲁奥以及意大利的“三C”（基亚、库基和克莱门特）等等，他们是他早期绘画的恩师。一年后他自动毁掉了其中的大部分作品。当他再度拿起画笔时，他已自觉回到了人类文明的本源。

“我必须重新回归人类文明之河的源头，重新认知被人类长久以来遗弃和虐待的自然之母。”我认为认为万事万物皆有神，对万物的崇尚就是对神灵的敬畏，就是对博爱的重建。重回不是复古，而是挣脱传统桎梏之后向伟大的古代文明的致敬，更是对未来岁月的一种眺望。重回也不等同于借助本能自动复制的原生艺术，而是艺术家凭籍长期的生活积累和深厚的文化学养创造出的“天生之物”——它质朴，天真，充满诗意的幻想和民间土地滋养后的勃勃生机。是对原始之河的再发现！

“我认为原始文明是一条充满野性、没被现代人污染、最接近于人类天性的温润大河，也是迄今依然保持着勇敢精神和人性光辉的河流。她神秘、宽阔，既有原初自然之神的兆示，又有日月星辰的响应；既是原始之物，又是现实生活中未来的影像，所以我画面上的神仙妖怪兽面魔鬼，即是我的替身，更是当下红尘俗世上庸碌众生的化身。”

我了解河流

我了解河流和世界一样古老，比人类血管中的血流还要古老。

我的灵魂像河流一样深沉

——（美）.休斯《黑人谈河流》

這壹時期他的風格發生了很大變化，由開初的激情狂放轉為厚重、蒼涼、簡樸和自由自在的幻想。他夜以繼日的創作出《我的自然母親》、《墻上的神》、《向卡夫卡致敬》、《樹的夢》等70余幅傑作。他洞穿了人、鬼、妖、神的界線，人即是鬼，鬼即是我，我即是妖，妖即是鄉野民眾蕓蕓蒼生。他借妖還魂，用鬼言說，以神附體，是壹幅幅活生生的、超越了時空界限陰陽隔絕的幻想王國的寓言生活圖景。

具體地分析，他的厚重來源於奧爾巴赫、科索夫和雕塑大師賈科梅第。他從他們那兒學到了讓油畫顏料“閃爍出泥性光輝”的畫法。濕潤、厚重的顏料呈現出未經處理的自然之光，從而使畫面上的歷史滄桑感和線條靈動感油然而生，仿佛洶湧東去的大河。

而形象則來自民間神話。如雲南土陶、漢代畫像石、非洲和美洲的石雕與木雕，以及原始洞穴的巖畫等等。他仔細研究過法國畫家杜布菲、猶太畫家夏加爾和南美畫家塔馬約，從三位大師的畫中他看到了敦煌石窟、雲岡石窟以及青銅時代古中國被腐蝕和毀損的佛像、漢俑、銅鏡上的時光之痕，那是世上最美的油畫之詩，是用顏料凝固起來的音樂長河。

越簡樸就越偉大，那是藝術追求的至高境界。壹個長著三個頭和五只眼睛的民間之神就是去掉當今日常生活表像之後保存下來的心靈的翅膀，它會帶著生活在濁世上的穿著滯重外衣的都市人去幻想，並小心翼翼遺留下夢想的余溫。這是壹個藝術家最重要的責任。而壹個長著三條腿的小妖的到來，則是畫家自我風格的再次確立，如同壹個老人重新回歸到孩童時代壹樣，那是借助神的魔法的再創造。

“壹件真正不朽的藝術品只能從啟示中誕生。”意大利形而上繪畫大師契裏柯說，“壹件藝術品要真正不朽必須越過人的限度——邏輯和理性要完全拋開，藝術家才能接近夢之境和孩童心靈的狀態。”巴音博羅提倡繪畫中的文學性和詩意，認為荒誕是人生的本質也是社會的本質！藝術作品不僅要反映真實的現實，而且要反映真實到虛幻的現實！而想象力是通往其間的唯壹隱秘幽徑。

諾爾德說，沒有什麽固定的藝術標準，藝術家得根據各自的天性和自己的本能去創作。巴音博羅就是壹位壹直憑自己的天性和內在本能去創作的勇士。德國新表現主義巨匠呂佩爾茲也曾說：“藝術家絕不是遊離於社會之外的乖僻之人，藝術家是壹個社會中具有繪畫天賦的人，這個人就是我！”巴音博羅壹直認為藝術創造是天才者的事業，不需要到學院去學習，也不需任何人傳授。他自己就是冥冥之中神賦予的藝術天才！他出身滿族貴族的血統，深深埋在他精神框架的底層，幾十年民間文化的滋養與底層人的苦痛培育給他的作品打上了歲月斑駁和生命研磨的痕跡，而三十年數百萬字的漢語寫作，則使他的畫作充滿隱喻和象征，看過令人震驚和難忘。

吳冠中曾說：“筆墨情趣等於零”。巴音博羅則反復強調：“沒有技巧才是真技巧。”他的性格充滿反叛，但他不反對傳統，他認為傳統是藝術源頭的活水，既是老師又是榜樣（譬如八大山人和弘壹法師李叔同）。他不斷從傳統和世界各位大師那兒汲取營養，逐漸形成並豐富了自己的繪畫風格和技巧——天真、原始性，以及奇異的想象力量。從原始到原始，是他追求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蒼涼之重。而他的精神之父——被譽為現代主義文學鼻祖的奧地利小說家卡夫卡與當代意大利最偉大的文學巨匠卡爾維諾，不僅是他長久以來文學寫作上的暗夜明燈，也成為他突入繪畫領域後苦苦尋覓的心靈皈依的聖地。他化繁為壹，將荒誕、詩意、寓言性以及對人性的深刻描摹引領進繪畫，是反向主義繪畫的創始人和代表性畫家。

尤其是當下，當藝術上各種材料、觀念、行為、聲光電等等時髦實驗被玩遍之後，讓繪畫回歸繪畫本身乃是其必由之路。盡管巴音博羅的繪畫至今尚不被人熟知，但他必定是壹位風格獨特的畫壇奇才，是壹位長於思索的深沈的閱讀者和苦行者。他不斷挖掘沈積的歷史文化碎片，民間土地文明，並將之凝聚成厚重、深邃的思想，展現在藝術的最前沿，他為我們創造的壹種既原始又現代，既古樸至簡又充滿奇絕幻想的繪畫圖示，必將成為人類文化傳承的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