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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瓶子(上)

 昵称535749 2016-03-27

2016-03-26 21:01 | 豆瓣:

外婆在我们那里称姥姥,姥爷去世的早,舅和妈便是姥姥一个人拉扯大的。小时候姥姥家有好多好多兔子,白白的,团团的,竖着耳朵呲着牙齿吃草,人来了,歪着头看看,蹬着身子换个姿势接着吃起来。姥姥住的是几间草房,房顶不高,窗户也少,所以有点阴暗。每次到姥姥家,总先拿把凳子在土面壑壑的外间坐会儿,跟姥姥唠会儿家常,或者听或妈妈或姐姐或哥哥他们跟姥姥唠会儿家常。问到话了,就答上几句。末了,就钻进里屋看兔子。草屋是用苇草上的顶,冬暖夏凉,兔子笼子就在窗户底下垒着,砖墙外糊一层泥,上面用木棍搭顶。屋子里有一股凉凉的草青味,有一股凉凉的草酸味。

每次看它们都总是在吃草,大的小的,干净的脏的,吃得安安静静,总是想伸手摸摸,但又不敢。大姐食指有个疤痕,好像就是被兔子咬的。想不明白,它们会咬人吗?但想归想,把手伸过木杆就又赶忙缩回来了。兔子喜欢吃一种草,我不知道学名,但我们都叫它“猫眼睛”,叶小小的,椭圆,特别多汁,把草茎一掐断,就会冒出一嘟白色的汁液。我每次看到都会想到癞肚蛤蟆背上的汁液。癞肚蛤蟆其实也就是癞蛤蟆,但我们都叫它癞肚蛤蟆。不知是谁说的,癞肚蛤蟆背上的汁液弄进眼里眼睛就会瞎的。所以每当我看到猫眼睛的汁液时也总是会想到这些。而那些汁液乳白色且黏,过一会儿还会变稠,弄手上就不容易擦掉,弄些碎土搔搔,有时会留下一条黑痕,绷在皮肤上。我把这种草记得这么清,是因为牛是不吃这种草的,且当它不小心吃了后还会对它的身体不好,所以我们在家割草的时候就会特别小心,对它抱有一种敌视,万一不小心割到,还会仔细地挑拣出来。对它重又抱起好感全是因为兔子的缘故,当姥姥让我们下地割草的时候便专拣猫眼睛草去割,你们看,兔子正是吃了它眼睛才会变红的。

但在姥姥家割草的时候是不多的,兔子的食量比不上牛,往往姥姥下地的时候顺手割些就够了。我记得姥姥他们村外的那条河特别浅,河底要么是窸窸窣窣的沙,要么就是格格蹦蹦的石头,反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喜欢捉鱼总是不变的,便也忍不住卷起了裤管下河,盯着河底小心翼翼走着。最好捉的是沙趴(爬虎鱼?),那种鱼笨死了,好小,还容易死,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鲫鱼鲇鱼,但姥姥他们河里偏偏沙趴多,也有小鲢鱼之类的。有时候捉半天却捉不到一条,看着河底的沙趴笨头笨脑的样子,你一趟水它就摆呀摆呀摆着尾巴游走一点,或往沙里一附,或往石下一钻就不动了,看得人打肚皮子生气。有时候便恨恨的,俯下身子双手一捧就捉住了。捉住了干嘛呢?只是任手里的水溜掉,让它们在无水的手窝里躺着干会儿,末了,就又扔回水里了。我说过,我不喜欢它们。而你不用看便知道,在水面的涟漪下,它们摆着摆着摆着尾巴,末了一附,又趴那儿了。

姥姥家喂兔子是用来剪兔毛卖的,他们村喂兔子的很多,正跟那时候我们村喂牛的很多一样。剪兔毛需要利剪刀,所以姥姥真真儿是一个磨剪刀的好手,反正我们家的剪刀都是姥姥磨的。家里的剪刀都在等着姥姥,磨一次管一年。我倒看不出好坏,不过姥姥磨剪刀倒真是正经,总是要先把磨石支好,再把她的凳子放好,又把一盆水放好,有时还会用毛巾把头发裹起来。然后她才开始磨。嘟着嘴一声不响,只有身子随着双臂前后晃动,只有刀片在磨石上嗤啦作响,只有时间滴滴答答流淌。磨上一会儿,姥姥就停下来用指肚在刀刃上比试比试,仍是嘟着嘴,仍是一声不响。终于盆里的水都变成褐色的了,终于刀刃都变成铮亮的了,终于大半晌的时光已溜走了,姥姥才停下来。姥姥才把几把剪刀递给妈。妈拿片布试试,总忍不住要说:“恁姥姥就是会磨!”

剪兔毛剪刀利是一面,光利眼不好也不行。你看那剪过兔毛的兔子,大头长耳朵,身子秃秃的,远看像涂了奶油的光屁股孩子,白中透着股细腻;近看像层层上升的梯田,棱中透着规整。而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兔毛是要一茬茬剪的,剪短了容易剪到兔子,剪长了可惜,反正我是不敢剪的,也就是看看的份儿。看它们一个个长耳大头光身子,在地上一跳一跳的,不知道有多可爱。而剪好的兔毛堆在一边,高高的,白得像人笑时露出的牙齿。

我是特别想我们家也养兔子的,但妈妈一直没这么做。每次看到兔子的时候都想问问她,但看不到兔子的时候又总是给忘了。后来是什么原因呢?姥姥让妈妈把家里剩余的兔子都捉到我们家了,那时真是高兴坏了。不知道是不是说他们村的很多家的兔子都得病死了,姥姥心疼它们就让妈把它们捉我们家了。反正那时真是高兴坏了。当然只是捉了两只还是几只,其余的都卖了。那时候变得对猫眼睛草特别有好感,专拣它们去割。总是在想,哈,我们家有兔子了。那时候是不是还拉了高和昂他们来看呢?但是没过多久,它们却都死了。它们死了我肯定是特别伤心的,可是那份伤心我如今却记不得了。只是后来再去姥姥家的时候就不再跑里屋看兔子了。看什么呢?反正再也看不到兔子了。

好多年前我们家也养过牛的,养过多少头倒是不记得了,只是记住了那头母牛。那时候养牛一则是为了卖牛犊,一则为了耕地拉车之用。当然这些宏观意义那时的我们是不关注的,养牛之于我们的意义只是要每天每天的割草。看我们或挎着篮子或扯着化肥袋子走进秋天的田野,走进冬天的田野,走进春天的田野,走进夏天的田野。大河沟旁玉米地里阴天晴天冷天热天,或拿把镰刀或提把铲子,浩浩荡荡同时也是悠悠荡荡就下了地。我们只说夏天的光景吧。夏天我们往往出了门便向南边,有时还会在口袋里塞个胶袋用来提抓到的鱼。那时真是爱抓鱼爱得不行,大部分是跟高和昂,有时候畅来了还会拉上畅。那时候捉鱼除了钓就是摸。当然我们的钓与现在意义上的钓是不同的,那个时代里大家过年送礼是必要送罐头的,我们便把吃过的罐头瓶的铁皮盖用剪刀剜掉,再在瓶口处用细绳系一圈,再把一根绳两端系在上面,在罐头瓶里放上砸碎的蚌肉,往水下一放,看到有鱼进去就拉上来,这时的节奏需要快、准、狠,否则会一条鱼也捉不到,或者捉不到你看上的那条。当然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没耐心盯着它一直看的,便往往找根棍挂着绳鼻往那里一插,之后就到下游游泳去了,玩一会儿就跑过来哗的一声拉出来看看。那时候捉到的最多的是石光皮,还有鲢子鲫鱼马虾。好,再简单说说摸鱼吧。摸鱼我的技巧是不行的,因为我心里有顾虑,总是怕摸着摸着突然摸出一条蛇来。其实关于蛇我们这里是有说法的,说蛇在水里是不能咬人的,因为在水里蛇一张嘴就会灌满嘴的水,那样就会把自己给毒死了。所以,蛇在水里都会把嘴闭得紧紧的。但信是一回事,心里想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是看到过过河时的蛇的,把头肘出水几寸来高,只看到水波箭似的往两边分开,不一会儿已到了河对面逃窜掉了。不然我们定是要送它几土块的。关于蛇还有种说法,说蛇是打不死的,除非你把它的头砸得不是个头了。从前有一个人把一条蛇杀死后剁成四截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但因为没把它的头敲碎,它的四截躯体最后相互找到复合如初,最后找到那个人把他咬死了。所以蛇不仅是不易杀死的且还是记仇的。所以我们打蛇的时候要一直砸一直砸,直到把它的头砸成了汁水,直到把它的头砸成了汁水渗进土里。摸鱼最幸运的是摸到鱼洞,爷说他倒是遇到过的,有一次在一个洞里就摸了好几斤还是十好几斤。我们没这么幸运最好的一次是碰到了一群鱼窝,每窝两三条或四五条不等,那次真的兴奋坏了。对于我们这就够了。

那时候还没出现除草剂这档子事,地里收成好坏全靠肯不肯下力。我们家的地每季都是要锄个两三茬的,待庄稼势头长起来了草遮不住了才罢,所以我们家玉米地里的草是不多的,但总有多的地方。并且夏天是个植物繁盛的季节,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碰上个野瓜吃吃。当然野瓜并不野,它们是吃了瓜的人拉屎拉出来的瓜籽发芽开花的结果。夏天风总很少,在玉米地里更显闷热,那一团绿像一包水坠在头顶,滴着滴着,滴了人满身。顾不得虫蚊叮咬,顾不得玉米叶子剌身,我们只把镰刀甩成摆动的鱼尾,我们只把割下的草一堆堆散着,蒙个头只钻。觉得差不多够了,就折回头把割下的草收在一块儿抱出地里。那一刻真如在水底窒息良久之后哗地冒出水面来。这个时候才有虫蚊叮过后的痒意,才有玉米叶子剌过的灼意。但无妨,我们可以去洗澡啦!

洗澡时大人们是不大喜欢我们小孩子的,因为我们都把水搅浑了。那河岸是有两三米高,我们往岸上一站,三下两下扯了衣服,撅着身子撒泡尿,之后就呼啸着紧跑两步,身子一绷双臂一摆噗嗵进了水,再出来时已在几米开外,头发如一顶瓜皮帽紧趴在头顶。当然有时候用力小跳得近了便不免把腿在岸上擦一块,更甚跳的水浅的话还有摔着腿的可能,但谁还顾得了这些。在我们村,女人们不敢说,男人们,无论大人小孩是都会游泳的。那河有七八米宽,看我们身子往下一钻,再出来时已在河对岸,或者游偏的话却在河中央。河水因为阳光朗照,这当儿口表面的那层已变热,但我们只需潜在水底用手往上翻上几翻就好了。男人们喧闹,下游几百米开外的女人们也不安生,夜色下,听,她们的声音如四溅的浪花,就在这样的水波荡漾的吵嚷中人们又度过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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