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集》是泰戈尔的哲理抒情诗集,共收325首短诗,完成于1916年。1920年,郑振铎将其译成中文,脍炙人口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便出于郑振铎的翻译。2015年,冯唐发表新的《飞鸟集》译本,褒贬不一。 评价英文诗的翻译,其人需兼通英文与诗法,故阁主特邀请好友无穷江月对郑振铎与冯唐二人的翻译进行品评。无穷江月是美国哈佛大学的博士后,现为美国某制药公司总裁,英文水平自不必说。江月熟读古典诗词,于对联方面造诣尤深,几年前曾出版对联理论著述《动人两行字》,广受好评。 在这位文理兼通、中西合璧的博士后看来,郑冯二人的翻译孰优孰劣呢? Moon, for what do you wait?To salute the sun for whom I must make way.评论:郑振铎基本上直译。当英文句法和中文句法无直接对应时,郑振铎的直译便显得很别扭,第二句中“我将让位给他的太阳”便是这样蹩脚的翻译。冯唐译得比较通顺,当然,如果把“然后离开”改成“然后让开”,就更完善了。Moon, for what do you wait?To salute the sun for whom I must make way.评论:郑振铎基本上直译。当英文句法和中文句法无直接对应时,郑振铎的直译便显得很别扭,第二句中“我将让位给他的太阳”便是这样蹩脚的翻译。冯唐译得比较通顺,当然,如果把“然后离开”改成“然后让开”,就更完善了。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评论:冯唐一是以简洁取胜,二是把原文的“很久”(long)发挥成“几个世纪”,更加生动。He has made his weapons his gods.Whenhis weapons win he is defeated himself.评论:冯唐译文的精彩处,在于用语如出剑一样干脆利落,让人喝彩。其实,首句还可以简化为“他尊剑为神”。Power said to the world, “You are mine.”The world kept it prisoner on her throne.Love said to the world, “I am thine.”The world gave it the freedom of her house.评论:冯唐译文有两个看点。第一,纠正了郑振铎版第二句的错误。prisoner on her throne指坐在宝座上的囚徒,不是宝座下面的囚徒。泰戈尔原意是世界让权力登上宝座,使它为宝座所拘囚。如果权力被囚在宝座下,那么坐在宝座上的便是世界本身了,显然不符合原意。第二,把“你”发挥成“你丫”,体现了强权的霸道,把“我”发挥称“我呀”,体现爱情的温柔。这样的译法可能有人会觉得不够庄重,但我还是肯定他的文采。The Great walks with the Small without fear.The Middling keeps aloof.评论:冯唐把郑振铎版的“大”“小”“居中”,改成“伟大”“ 渺小”“ 不上不下”,意义更加明确。“孤芳自赏”也符合更原文(aloof)意思。Men are cruel, but Man is kind.评论:原文复数人(Men)和单数人(Man)看起来都是大写,属于同样的处理,其实不然。Men因为在句首,按句法规则,必须大写,其意为“众人”,别无他意。Man在句中,因另有含义才大写;其意为集众人共性的人,可理解为“人类”或“人性”。郑振铎所译的“独夫们”和“人民”,是错误的。冯唐把它们译成“庸众”和“每个人”,有些进步,但还是不准确。其实,冯唐在博客中透露,大学英文系教授朱绩崧译为“恶者虽众,人性本善”,此译最佳。他还说自己的初稿是:“众人是残酷的,人性是善良的。”此译也佳,没有采用这稿,是冯唐的失误。冯唐的翻译有超越郑振铎之处,第45首便是最明显的例子。对于郑振铎的一些蹩脚的译法,冯唐也能加以纠正。Troupe of little vagrants of the world, leave your footprints in my words.评论:郑振铎的“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佶屈聱牙。冯唐的“小混蛋”,透出一股痞子气,更是不知所云。我觉得,英文“Troupe”不是简单的队,而是指戏班、剧团之类的人群,“little vagrants”不是小个子的漂泊者,而是无地位的流浪者。所以我建议译为:“世间卑微的流浪艺人们啊,请在我的文字里留下舞姿吧。”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评论:原文的意象有内在的逻辑,揭开面具,才能接吻。冯唐解开了裤裆,然后接吻,其逻辑何在?文字也十分粗俗。郑振铎的翻译很不错,至少没有像冯唐一样天马行空,粗陋不堪。Listen, my heart, to the whispers of the world with which it makes love to you.静静地听,我的心呀,听那世界的低语,这是它对你求爱的表示呀。评论:英文“make love”有“示爱”之意,后来被 “做爱”之意取代。“做爱”的意思首次出现于1927年的一个剧本,在60、70年代才开始流行。在泰戈尔写作《飞鸟集》的年代(1913-1916年),没有“做爱”这个意思。将“示爱”改成“做爱”,不属于雅俗之争,而是翻译不准确的问题。另外,用一堆语气助算作押韵,纯属讨巧。The great earth makes herself hospitable with the help of the grass.解开裤裆、做爱、挺骚,这类赤裸裸的词语,远远超出泰戈尔的思维感受范围,属于译者的个人发挥。即使允许译者自由发挥,也需要和全篇格调吻合。显然,它们不但有违原著之意,也与全篇格调格格不入。冯唐译文中,这类词语并不多见,但却将整个译本的品味拉低了。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评论:郑振铎译文是直译,很流畅。如果需要做小改动,我会把“失去”改成“错过”,似乎以前已经有人这样译过了。原文有两个miss,意义相同,显然是用“错过”之意。冯唐取“思念”之意,思念了太阳,却无法思念星星,首尾不能相顾。The dry river-bed finds no thanks for its past.评论:冯唐在“过去”后面加了“时光”,貌似蛇足。郑振铎以直译取胜,冯唐没有超越。Never be afraid of the moments--thus sings the voice of the everlasting.评论:郑振铎译文有刹那永恒的反差,冯唐把刹那改成瞬间,是败笔。当然,冯唐的句子比较通顺。God says to man, “I heal you therefore I hurt, love you therefore punish.”神对人说:“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爱你所以惩罚你。”神对人说:“我治愈所以我鞭打,我爱你所以我惩罚。”评论:郑振铎以“医治”对“伤害”,符合原文之意。冯唐把“伤害”改成“鞭打”,用力过猛。Every child comes with the message that God is not yet discouraged of man.每一个孩子出生时都带来信息说:神对人并未灰心失望。每个婴儿都带着同一个讯息:神还没对人类彻底失去信心。评论:冯唐有个小小改动,加了“彻底”两字,加以强调,似无必要。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评论:原文“美”(beautiful)出现于夏花前,在秋叶前省略了。虽然省略了,却是一样的意思。虽然郑振铎以直译取胜,但他给两个“美”字加了些变化,变成“绚烂”和“静美”。其实,这首也可以直译为“愿生如夏花美,愿死如秋叶美”。至于两个美有什么区别,文本中有夏花和秋叶让人想象就够了。郑振铎的译文已被广泛接受,冯唐的改动没有必要。I shall die again and again to know that life is inexhaustible.评论:原文有凤凰涅盘的韵味,郑振铎忠实译出,冯唐没有超越。泰戈尔原文有许多精而短的诗,其句法结构与中文句法结构类似,郑振铎忠于原文,以直译的方式呈现出原文的精彩。冯唐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以类似的直译译出,但没有超越。他有时候稍作改动,可能是不愿意显得与郑版相像,结果不但没有超越,还偏离原意。这类的例子有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当英文句法和中文句法不一样时,郑振铎常常还是采用直译,结果句子很别扭。例如“向我将让位给他的太阳致敬(第30首)”、“让我不要错误地把自己放在我的世界里而使它反对我(第206首)”等。有些词语在中文没有对应词,郑振铎译起来也相当吃力,例如“无何有之国”便让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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