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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龟 by 其实 村东有一口井。二十年前，已经消失。我喝过井里的水，我像是井的孩子。我不确定那口井的消失是否与我有关，但我总觉得它的命运连接着我的命运。 二十年前，我还不到十岁，头脑中满是翠绿色的幻想。世界只向我揭开一角，但在我眼中是五彩斑斓的。那时候每年一开春，就有活水从远方而来，穿过一道道桥，经过一个个村庄，来到我们村边。水塘在春天就会膨胀。水面不断升高，最后漫过水井。等水面渐渐降下去，水井又浮凸出来。 我看到有鱼在水井里游动。鱼在那个夏天里游动。找到母亲藏在锡箔纸里的针，在蜡烛苗子上烧烤针头，弯曲成鱼钩。“我要去钓大鱼！”只在自己心中呐喊，不能让任何人听到，我制作鱼钩也是在晌午的东屋秘密进行的，而我的父母都在西屋睡着午觉。 前几天一直在下雨，天正好刚放晴，屋檐下的泥土还是湿软的。我在屋檐下挖了几锹，挖出几条蚯蚓。我听说鱼爱吃蚯蚓。蚯蚓装进罐头瓶里，我提着饵料出了门。全村的人都在睡觉，只有一个肚子很大的老头坐在村头槐树下乘凉，据说他脑子有问题。 “老头，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看上去一大把年纪，所以我理所当然喊他老头。老头一直看着我，好像羡慕我那一套钓具。 老头嘴里叽里咕噜，好像嘴里塞满了石头，我一点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当我的影子落在井里的水面上，水面上长脚的水蚊子就划桨似地逃逸了。井里的大头鱼不断把嘴巴举上来，啄着什么。开始我蹲着，后来坐下，再后来我想趴着，钓鱼又不是非要坐着。旁边有柳林，我在树下划拉了很多落叶铺在井边，铺得像个小褥子，趴在井口钓鱼。 当我钓到第七条大头鱼时，我看到冰蛋家的媳妇提着一只红塑料桶从村里走下来。她趿拉着拖鞋走进水塘里，在齐膝深的地方洗起衣服。冰蛋媳妇说的话我听不懂，听说她是冰蛋花钱从外乡买来的。我看到冰蛋媳妇在水面上甩衣服，水面上荡漾着一层大大小小的气泡。 老羊头跟着他的五只羊进了柳林，羊是主角，他是配角。其中一只淘气的小羊羔，吃柳叶吃到我身边，把头伸进我的屁股沟里。我赶紧蹦起来。老羊头笑着说：“小舒，你的蛋蛋没被咬碎吧。” “碎了，你赔吧！” “一个还是两个？” “三个！” 我毫无示弱，别以为年纪大就可以欺负年纪小的。 老羊头走过来。“你趴在井边干嘛呢？” “没看到在钓鱼嘛？” “在井里钓鱼，亏你想得出来，钓到鱼了吗？” “你自己看呀！”我把罐头瓶往手里一托。 老羊头瞧瞧，“都是小鱼苗，钓个什么劲！” 老羊头把那只小羊赶回柳林里，边走边说去年他的一只小羊掉进水井里淹死了，让我离井远点。“你要是掉进去，也和小羊一样，淹死的命。我是不会救你的。” “要你救！我救你还差不多！” 我继续钓鱼。我趴在井边，在蝉鸣里打盹，就要睡着了。鱼竿剧烈地晃动。我一拉看到一个大大的壳子。我牟足了劲一拉，拉上来一只大乌龟。 巨龟一落地，就把头缩进甲壳下面。我一时傻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我都闹不清到底是我拉上来的，还是它自己爬上来的。 钓钩还被巨龟咬在嘴里。我不敢拉动尼龙绳的钓线。我怔在那里。“老羊头！老羊头！快来！” “怎么了？” “我钓到个大的！” 老羊头走过来，眼珠子睁得老大。“我的姥姥呀，好大的王八！这是你钓上来的？”老羊头不敢相信。 我轻轻扥扥绳子，“钩还在王八嘴里，当然是我钓上来的。” “老天啊，看样子你把井里的王八精钓上来了！你闯大祸了！” “那怎么办？”我有点害怕，“要不我把它放回井里去？” “别，我帮你对付这个大王八精吧。” “你想得倒美！想骗我钓上来的大王八！” “你不给我，我就抢了！” “张大山！张大山！” 张大山是我爹的名字。我家就在村头。我相信我爹能听到。不一会儿，我爹真来了。光着脚丫就跑来了，“怎么了，兔崽子，我还以为你掉进水塘里了。” “爹，你看，大王八！” 我爹一瞧大王八，眼睛也睁得老大。爹让我回家把洗澡用的大盆和铁锹拿来。我对我爹说：“老羊头要抢王八。你防着他点。” 我爹说：“他敢抢，我把他塞王八壳子里去！” 我回家搬救兵，不一会儿，我扛着铁锹，我娘端着大澡盆子赶来。我爹把脸盆倒扣在巨龟身上，把铁锹伸进去，把巨龟翘起来，装在盆里。 把巨龟抬回家的路上，就沸腾了。越来越多的人出来观看。有个老太太往盆里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就磕头，哆哆嗦嗦说着王八成精了，看一眼就会被吸去十年寿命。 王八抬到家里，我爹和我娘正在商量怎么处理巨龟，老羊头领着一帮乡政府的人来了，“张大山，快把大王八交出来！” 巨龟就这样被带走了。后来村里人一直在谈论巨龟，有人说巨龟被送去了国家生物研究院，还有人说巨龟在乡政府被炖了吃了。 几年以后，井水干涸了，春天不再有水流来。人们说就是因为巨龟被捉走了，才导致水位下降，井水枯竭的。我一直想，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罪过可大了。 我经常做这样一个梦：一只巨龟卧在干枯的井底，吐出很多很多水，把水井充满了，把水塘充满了。我们的村庄又回到被水环绕的二十年前。我该去哪里寻回这只巨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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