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升小学是一件大事。既然是大事势必要大动干戈。
“好好上二小啊！！！将来要升二中！！！” 那一年的春节，家中长辈对我九月份即将升小学这件事万分激动。不过那一年，大人们能想到的最远的日子，大概就是我能上二中之类的。以及将来进哪个企业，能分到哪一区的房子。他们做梦也猜不到没过几年企业就不再分房子，而接下来是席卷全国的下岗大潮，N多人流离失所，N多人露宿街头，其中就包括了他们自己。而大部分和我同年纪的孩子，长大后三分之二都出了国，很多人甚至直接跳过了高考。
任何一个望子成龙的家长都不会放过跟风，扎堆，攀比的机会。除了在少年宫报七八个兴趣班，我父母也像其他小伙伴的父母那样，想方设法找关系，把我塞进了一年级7班。
为什么非得是7班？因为7班的正副班主任是二小两个最老的教师，这一届新生是她们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
“老老师带的班好！！老老师经验足！！把你弄进7班，你要珍惜！” 我小学第一天入校的大会上，7班阵营里的家长们都在对自己孩子说这句话。
那一天站在操场上，我的感觉只有一个字，挤。进了教室才发现，原来挤也是没有上限，挤也是没有尽头的。原本只能装下50个孩子的教室，硬是塞了70多个孩子。我硬挤进一个座位，很快前后都坐下一个小朋友，卡擦一声，前后的两张桌子猝不及防地夹住我，我几乎听到自己胸骨断掉的声音。
我大怒，使出降龙十八掌，胸前的桌子被我往前推了十厘米，顿时前方小朋友发出凄厉惨叫。
从此，“挤桌子“就成了我班同学的日常体育运动。每日摩擦撕逼打架不断，每个人待在学校的八个小时都是一肚子气一肚子火。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地方坐。随着小朋友们飞快地长大，到了二年级更是可怕。有相当一部分孩子练就了惊人的掌力和臂力，武侠片里两个白眉老头把饭桌推来打去的场面日日在教室里上演。
连我家这种路人家庭，都想尽办法把我送进了7班，其他特殊家庭就更不必说了。
所谓特殊家庭，就是教师子女家庭。
那两位老班主任的所有同事，领导，都把自家孩子送进了7班。第一天入班就成立了班委会，从班长到小组长，都是教师子女。
并且这些教室子女班委们有管人的特权，任何违反“班规”的孩子，都可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被他们揪出去罚站，被他们罚课余劳动，被他们体罚和羞辱。没错，甚至是老师上课的时候。
班规有哪些呢？
1.课下不能跑——因为跑步摔伤了要被家长找麻烦。我们班是全校唯一一个被班主任取消了体育课的班。体育课在教室里读书，背乘法表。
2.上课不准讲话。
3.不能不穿校服，不戴红领巾，不戴校徽。
4.不能上课搞小动作。
5.不能吃零食，不能在校外小店买东西。
关于课下不能跑这件事，是违反人性的。那时我们班同学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玩老鹰捉小鸡，玩老狼老狼几点了。我们要跑到高年级的教学楼角落，尽量不发出任何开心的笑声，才能玩上短短十分钟，即使如此还是无数次被那些班委抓捕，在教室外站几个小时。
什么叫上课不准讲话？悄声问同桌借一块橡皮，也叫讲话，也会被顺风耳的班委当场呵斥，揪起来罚站。然后那两个老老师一脸厌弃地骂：“活该！”
忘记戴红领巾？那可是地陷天塌的灾难。那是要罚站一整个上午的啊！！！很多孩子的家长，那些年迈的爷爷奶奶，颤颤巍巍地把红领巾给孩子从家里送来，从校门口的铁门缝里递进来，即使这样也算作弊，算不诚实，算欲盖弥彰，那个孩子依然要站到教室外面一上午。
上课搞小动作？翻一下桌肚，查一下书包，下意识地拿着笔转两下，都是小动作，都要被揪起来呵斥+罚站。
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是没有超市和连锁快餐这种东西的。能买到吃喝的，都是那种小百货店。一个孩子上课上到下午五点，肚子饿难道不正常？口渴难道不正常？酷暑天吃个冷饮很过分？很过分。班委们每天放学不走，要埋伏在小店周围逮学生，一旦被逮到要被拽回到学校操场上罚抄书。
我有数次被逮到，在操场花坛沿上抄书抄到天黑，一边抄一边哭，我外婆不断劝我回家，第二天她可以跟老师解释，我都死活不敢回家，一直抄到结束。
这两个人人称赞的老教师，是我一直没能理解的生物，即使现在我回想过去，也搞不清楚她们的内心世界。她们对着所有教师家的孩子，是无条件的信任，纵容，笑脸相迎，不吝夸赞；对着其他普通孩子，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嫌厌和憎恶。
每天上课上的好好的，总会忽然有几个小朋友触怒了她们，被班委揪起来站着，然后这两个老教师会大步上前，拽着孩子的衣领，将他们甩得到处乱晃，一路拖一路拧，最终甩到教室外面。我也不能幸免。
一个孩子在课堂上转了一下笔，或者对着同桌笑了一下，就要被在地上拖行着甩出教室。
我一直不明白，那种近乎“刻骨仇恨”一样的恶劣态度，到底是为什么。
父母也好，其他成年人也好，其实也是一种幼稚，奇怪，不可理喻的生物。而孩子往往是他们的游戏，是他们的实验，是他们的自我投射。
比如我刚上小学的那一年，我妈不知道听说了哪路野鸡汤，认为长头发和扎辫子是不朴素的，会影响学习的，于是我被拎去理发店剪了男生的板寸，失去幼儿园童花头的那一刹那，我内心的愤怒和悲伤不能自缢，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讲，除了头发，几乎没有别的元素可以证明ta的性别。
进了7班，长达一个星期，我都在向全世界解释我是女孩儿，不是男孩儿。每次进女厕所会被白眼，咒骂，推搡，即使她们全都知道真相。仅有的几次穿裙子也被围起来嘲笑，推来推去，四个女班委尖笑着质问我凭什么穿裙子。
“ 因为我是女孩儿。” 我捏着拳头。
“ 你不是！你就是男孩儿！ 你就该去男厕所，你就不能穿裙子！” 其中一个圆脸的班委倩倩继续用她的手拽我的裙子。
我幼年的世界正在逐渐崩塌。不是教师家子女+没有长头发成了我的原罪，成了我被老师和班委们鄙视羞辱的原因。我无数次大哭回家，赌咒发誓不会为了扎辫子影响学习，都被我妈视为小题大做和作逼倒怪。每隔两个月，她依然会揪着我去理发店，让理发师把我往丑怪里剪，剪成一个二战黑白照里难民小孩儿的样子。
到了我十几岁初高中的时候，我妈彻底变了一个人，给我买无数漂亮衣服和昂贵护肤品，每次看到我要抠痘痘都会把我的手拽开，甚至每周末让我去美容院报到做皮肤护理。每当我回想小学时代和高中时代，都不明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考古学里的断代工程。
7班有两个男同学，是非常早慧+成熟的。他们是我默默崇拜的偶像，是我黑暗人生里熠熠发光的灯塔。
小梁几乎认得小学阶段的所有汉字，他虽然不是教师家子女但势必有着非常爱读书，善于教育的父母。他经常拿着对于7岁孩童非常高深的书在课间读，也很善于做手工，做模型，喜欢放学后在花坛里观察小昆虫。我特别想和他做朋友，可是那时哪怕男女同桌关系好都会被老师调换座位，我直到二年级转学，都没有胆子去和他说话。
小梁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智慧小世界里，默默做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人，无奈有一天他还是被班委注意到了。
那天似乎他课间起立说“老师再见”时慢了一步，老师前脚刚出教室，后脚四个班委就上去把他团团围住。
“ 大家起立的时候，你为什么比别人都慢！” 班委倩倩大声呵斥他，双手叉腰。
“ 因为我特别喜欢老师讲的课，刚刚老师说下课，我都没反应过来，因为我还是希望继续上课的。” 小梁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答道。
四个班委全都张大嘴愣住了，静默了好几秒不知该如何下台。
“ 你。。。你就是有错！！！ 老师说下课，就得下课！！你喜欢也不行！” 倩倩支支吾吾地开始胡扯，“ 反正你站得比别的小朋友慢，就是不对！就是违抗老师！”
“ 那我自己去跟老师道歉，说我因为太喜欢她讲课而不愿意下课。看看老师会不会骂我？” 小梁扬起头，语气带笑，显然不屑跟这几个低智low逼纠缠。
倩倩大怒，大喝一声”你违反班规，去外面罚站！” 便开始动手拽他，其他三个班委见势也齐齐动手，硬生生把小梁从座位里一个跌撞拽了出来。
班上同学都愣了，她们四个人一人拽一角，把小梁的衣服拽成了一张蜘蛛网，更有一人放开衣角，开始拽小梁的头发。
小梁满面通红，大喝一声，猛地一挣，将四人尽数甩开，便拔腿向教室外面跑去。
“抓住他呀！！！！” 四个班委的尖啸响彻教室，一时间不止她们四人，另外七八个狗腿子也跟着冲了出去，大概十几人跟在后面跑，围追堵截，满校园抓捕小梁。
我也跟着人群冲了出去。
“反抗班委”是入学以来第一桩恶性大案，很显然班委集团都打了鸡血，那天他们追捕小梁追得忘乎所以，完全没人想起还得回去上课。
他们将小梁逼到了学校操场边缘的小岗上。小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站在最高处，向所有试图逼近的人挥棍。
“ 无理抓人！！！” 他大喊出这四个字。
我躲在七八米远的大树后，心急如焚地看着这一切。
他单手挥舞着树枝，以一当十，目光如炬，仿佛千军辟易。
直到今天，我都牢牢记得那画面，记得他喊出“ 无理抓人！” 四个字时的样子。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终于有两三个老师循声跑过来，把这群兴奋到忘了上课的孩子抓回去。
那一天，奇迹般地，莫名其妙地，完全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完全没有人发现我也是耽误了上课的其中一个孩子，我仿佛是透明的隐形的。所有人都站在教室外面挨骂，除了我。
小梁如果是智慧和勇气的化身，那么小陶就是一个真正的悲剧英雄。
小陶家境贫寒，父母都是工厂里的工人，他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小陶从小练武，身体素质好得不得了，但是学习很差。体育老师慧眼识人，尽管我们7班禁止上体育课，但体育老师依然不想失去小陶这样的好苗子。
“ 好好训练，武术和田径一起练，将来这孩子可以考个二级运动员，当个教练也行啊。”体育老师很诚恳地去找了两个老班主任谈话，” 这孩子读书不行，家庭条件也不好，多一条出路难道不好吗？”
两个老班主任也不傻，小陶成绩差，拖班级后腿，但要是去当体育生，拿几个奖，给她们老脸添光，岂不是废柴也有了用处？于是小陶就成了全班唯一一个可以进行体育活动的人。他更能合法翘掉下午最后两节课，去参加训练。
小陶老实而不善言辞，总是弓着身子把自己藏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上课时两眼放空表情呆滞，老师知道他听不懂，也不care，毕竟他的利用价值是运动会上出风头以及偶尔拿两个比赛奖项而已。小陶一年中有两次会被众人瞩目，一次是新年联欢会，一次是六一联欢会，他打长拳时仿佛忽然有灵魂注入木讷的身躯，一拳一腿，身姿美得像敦煌的飞天。
小陶是如何被班委们盯上，我真的不太记得了。通常班委们不太会去针对这样连话都不太讲的异类，他们喜欢欺负哭声响，反应大的孩子。那次班委洋洋不知怎的硬是对上了小陶，她无论怎么推搡小陶，辱骂小陶，小陶都低头黑脸不发一言，完全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似乎是更严重的挑衅，班委洋洋那天就笃定了一定要炸出小陶的反应，她眼见身体攻击无法对小陶造成伤害，就开始把小陶的文具，书本，一件一件丢在地上或者扔飞出去。扔到最后一件了，是小陶的文具盒，我记得那个铁质的文具盒，漆画都掉得差不多了，依稀能看出一个模糊的铁臂阿童木，这个文具盒似乎是某个大孩子淘汰下来给小陶用的。
洋洋将文具盒惯在地上，开始用脚狂踩，噼里啪啦，文具盒渐渐走形，插销都蹦了出去。忽然间沉默地像石头一样的小陶大吼一声：“ 你踩够了没有！！！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怒吼让全班都抖了三抖，我只记得他眼睛血红，那是我见所未见的，陌生的，滔天的怒意。他拎起班委洋洋的衣襟，洋洋瞬间双脚离地，被小陶狠狠掼在地上，差点跪下去。洋洋踉跄不稳的那一刹，小陶抬脚，兜胸一踹，洋洋飞出去三米远，在走道上摔了个大pia 叽。
洋洋整个人pia在地上之后好久都没有动，然后她的四肢末端抽搐着动了几下，艰难地抬起头，脸扭曲通红，她张嘴做出啊的口型，无声地啊了七八秒，才终于从肺腔里破碎地啊出几声，又窒息般僵直了半分钟，才终于，终于能以惊天动地的巨响哭出声来。
那时全班都沉默着，大家都怜悯地看着小陶。我记得他那样穿着不合身的，洗褪色的米黄色衬衫，脚上的跑鞋漆黑麻乌，破破烂烂。他胸腔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睛是血红色的，有泪，但始终没有滴下来。
这件事发生之后，班上长达一星期，都陷入不安惶恐的寂静。只有小陶在无数次上课时被班主任，校领导等各路人马叫出去谈话，很久很久才回来，他依然一言不发，只是原本就木讷的脸愈发灰败。
那一周里，班委小团体也罕见地没搞出什么幺蛾子，没怎么整治班风，见到了小陶也绕路走。
一周之后的周一晨会，小陶年迈的奶奶颤颤巍巍地来到学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摁下孙子的头，让小陶跟洋洋道歉。据说小陶奶奶还赔了洋洋父母四百块钱，算是伤人的“医药费”。
一下课班委集团就活过来了，他们纷纷走向小陶的角落，动手动脚地推他，笑脸盈盈地骂他。小陶将头埋进臂弯里，像死去了一样。
后来一直到我二年级转学，他们也依然隔三差五地欺负小陶，而小陶再也，再也没有反抗过。
二年级下我父母搬家，我也在三年级时战战兢兢地转去了新学校。二年级那个暑假我发疯一样地抽条长个儿，蹿到1米55，等到去了新学校已经近乎1米6。
到了新学校，我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那里的同学都在叽叽咕咕讨论一些我不知道的酷炫名字和故事，我努力回忆每天晚上看过的动画片，发现都不是我看过的。过了两周跟同学们熟了，我才知道原来有租书店这种地方存在。而同学们讨论的，都是租书店里的漫画。
一天放学后，新同学们拉着我的手，带我踏进了租书店的大门，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踏进这个神圣的殿堂。那是一个多么瑰丽美妙的世界啊！！！那里有冒险，有自由，有欢笑，有浪漫。。。书籍是和平的使者，书籍是进步的阶梯呀！！！！
三年级下的时候，我的整个小学人生，因为租书店一套新到的漫画，而彻底改变了。
事情一开始只是有点苗头，后来愈演愈烈，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开始受到女孩子们的爱慕和欢迎，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套漫画叫《乱马 1/2》。
因为乱马的大流行，当时身高1米6，男仔头，尚未发育，没有第二性征，不男不女，标准日漫瓜子脸的我，成为了全年级女生热烈讨论的对象。
放学起码有七八个女生围着我走，叽喳不停。课间会有别的班的女生跑到教室门口明目张胆地看我，如果四目交接她们甚至会脸红。
“你看你看，那个就是五班的乱马！！！叫若锦！！！”
“天哪她好像啊！！！就是没有小辫子。”
“ 不不不，我觉得她更像黑玫瑰小太刀！！！”
“ 不！才不像! 黑玫瑰一看就是女孩子！！若锦像男孩子！！！”
。。。。。。。。。
而风暴中心的当事人我，一次都没能租到乱马漫画，这套漫画在全校学生手里辗转，我永远和它擦肩而过，失之交臂。租书店我天天跑，《小甜甜》我租了7次，《小雪儿》我租了4次，而乱马，宿命的乱马，直到我小学四年级的寒假，才终于租到手，搞清楚说了个什么故事。
那时我照镜子照了蛮久，依然觉得自己并不像乱马。但是小学女生的浪漫需求是如洪水猛兽，势不可当的，我，这个误打误撞的人设，成了她们浪漫渴求里的救命稻草。
小学五年级时，市里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健美操比赛，原因是本市出了个女健美操选手，得了国际大奖，在那个年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于是各大单位机构，中小学校，都掀起了健美操的热潮。
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和年轻的女老师们慧眼识人，千里挑一，挑出了五个人来组成本校健美操队。
三高两矮，四长一短。
三高两矮好理解，四长一短指四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
我就是那三高里的最高，一短里的。。。那个一短。
于是我有生以来，也第一次尝到了每天下午合法逃两节课的滋味。
两节课一下，我们五个女生就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坐公交车去市少年宫参加训练。同时训练的，还有其他五六个小学的健美操队。
猜猜我在少年宫遇见了谁？
倩倩。
几年不见，老班委倩倩如今只到我下巴那么高，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认出彼此。我还什么都没说，我的四个小伙伴就对她亮出了巨大的敌意。
“哼！” 四个小伙伴纷纷挽着我的胳膊，对倩倩怒目而视。
倩倩出了学校就露出特别怂的一面，尤其是在我们这种三高两矮，四长一短的酷炫组合面前。她总是眼神闪烁，讪讪地，试着避开我们。
然而当时接近夏天，我们穿的紧身衣又不是什么好材料，训练完人人一身臭汗，需要立刻冲凉并且扑痱子粉才行。所以训练结束后，五六个学校的三十多个小朋友，都要坦诚相见，去集体浴室冲凉。
大家脱下紧身衣的那一刹，女孩子们都盯着倩倩愣住了。
倩倩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第二性征开始显现，她除了微微隆起的胸，还长着稀疏的阴毛和腋毛。
几十个还没发育的小女孩，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露出鄙夷的表情。
“噫——好恶心啊！”
“恶心！恶心！”
对五年级的小女孩来说，阴毛和腋毛，意味着恶心。而她们也豪不掩饰这种厌恶。
倩倩成了几十个不同校的小女孩之间聚众鄙视，嘲笑，编排故事的对象。甚至有那么点儿像是荡妇羞辱的雏形。
我忘不了她那灰溜溜，厌弃自己的样子。一个五年级的小女孩，因为提前发育，显现出自己原本的性征，而成为众人排挤羞辱的对象。
而一年级的我，曾经因为短发，没有明显性征，无法证明自己是女孩，被同样恶劣地排挤和羞辱过。
而我又误打误撞地因为长相不男不女，被同学们热烈地爱慕过。
荒诞啊荒诞。残酷又残酷。
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命运就结结实实地给我上过这么一课，一个人的罪孽和荣耀，都可以完全来自于这个人本身，仅仅取决于命运安排的时机而已。而在命运面前，我们又是多么地渺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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