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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艮杂著》明 王艮

 nqj0108 2016-04-10


《王艮杂著》

明  王艮 


    王艮(1483-1541),明代哲学家,生于成化十九年六月十六日(1483720)。卒于嘉靖二十年十二月八日(154112)。泰州安丰场(今江苏省东台安丰)人,人称王泰州。起初投入王守仁门下只为求生,后经王守仁点化转而治学,并创立传承阳明心学的泰州学派。初名银,王守仁替他改名为艮,字汝止,号心斋。

    王艮在家境贫困的情况下(11岁起就因家贫辍学),忍饥挨饿,踏实地劳动,操持家务和在盐场烧盐,从小就是一个胸怀大志、自立有为的强者。

    王艮在生活道路的探索中,曾从事过学医和行医活动,想通过医道来谋求生活之路和医治社会,虽有所成就,但他终究没有把它作为终身职业。他及时调整、改变了自己的谋生轨迹,掌握了生活的主动,把事业的座标无悔无二地定在做学问的事业上。

    王艮从19岁起随父王守庵从水路、陆路三次(19岁、23岁、25岁)或更多次地贩盐到山东出售,由于他善经营、懂管理、会理财,措置得宜自是家道日裕,成为海滨地区颇有财气的富户,这就为他日后脱离劳动、专心致志地从事学习和传道打下了经济基础。

王艮本为一个粗识字的灶丁,在19岁以后开始读《大学> <论语><孝经>。在文化基础极差、居所又偏处在海滨辟地、且无名师指点的困难条件下,发愤刻苦自学,默坐体道闭关静思。这样的苦心孤诣,踽踽独行的刻苦学习精神,是奇突而又感人的。毫不夸张地说,王艮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自学成才者。

王艮不仅刻苦自学,而且虚心尊师求教。开始时他置书怀中,以途人为师,逢人质义。但他并不故步自封,满足于一己之得和道听途说。他在38岁时听到塾师黄文刚(江西吉安人)说他的学术观点,绝类江西巡抚王守仁。好学心切、求知若渴的王艮,立即冲破家庭的重重阻力,不远千里,趋舟江西,执弟子礼拜见王守仁。在从学王门期间,既反复推难、曲尽端委,又不拘泥传注因循师说,而是坚持独立思考,有疑即问、即辩。他不仅在从学期间尊师好学,侍(候)朝夕,而且在王守仁去世后,还迎丧桐庐,约同志经理其家往会稽会葬,并照料其后人。这样的矢志不渝、尊师重道的品德,是值得后人学习的。

王艮在讲学传道时,别出心裁、想象异乎常人地采用一些法门:如或按<礼经>制着深衣、戴五常冠、执笏板、乘蒲轮车,“行则规园方矩,坐则焚香默识;或在门前张贴招生广告,谓,此道贯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不以老幼贵贱贤愚,有志愿学者,传之。这种使乡人始而骇的方法,却收到了渐而信,久而浸与俱化的效果。

王艮不仅在家乡开门授徒,而且周流天下。他除入山林求会隐逸,过市井启发愚蒙,沿途聚讲,直抵京师(北京外,还先后在南京广德、孝丰、会稽、泰州等地讲学和在其乡间(安丰场)构筑东淘精舍授徒。传授的对象:上至师保公卿中及疆吏司道牧令,下逮士庶樵陶农吏,几无辈无之,但主要对象为下层社会被压迫的劳动人民(灶丁、佣工、农夫、商贩、渔民以及僧道徒众等)。其中不少人在学术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

王艮一生以布衣传道,终身不仕,采取了与专制统治者不合作的态度,始终保持了与劳动人民的血肉联系和一致性。嘉靖八年(1529年,王艮47岁)和十六年(1537年,王艮55岁)两位朝廷高官分别推荐王艮入朝做官,都被王艮婉言谢绝。郡守召`以疾。王艮对当时的统治者表白说:使仆父子安乐于治下,仍与二三子讲明此学,所谓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他不仅终身不仕,而且还教五个儿子皆令志学,不事举子业。所有这些,都标志着王艮与下层人民保持一致,背弃正统文化教养的异端本色。 
 

  《孝箴》

  父母生我﹐形气俱全。形属乎天﹐气本乎地﹐中涵太极﹐号人之天。此人之天﹐即天之天﹐此天不昧﹐万理森然。动则俱动﹐静则通焉。天人感应﹐因体同然。天人一理﹐无大小焉。一有所昧﹐自暴弃焉。惟念此天﹐无时不见﹐告我同志﹐勿为勿迁。外全角气﹐内保其天。苟不得已﹐杀身成天。古有此辈﹐殷三仁焉。断发文身﹐泰伯之天﹔采薇饿死﹐夷齐之天﹔不逃待烹﹐申生之天﹔启手启足﹐曾子之全。敬身为大﹐孔圣之言。孔曾斯道﹐吾辈当传﹐一日克复﹐曾孔同源。
 

  《孝弟箴》

事亲从兄﹐本有其则。孝弟为心﹐其理自识。爱之敬之﹐务至其极。
爱之深者﹐和颜悦色﹔敬之笃者﹐怡怡侍侧。父兄所为﹐不可不识﹔
父兄所命﹐不可不择。所为若是﹐终身践迹﹔所为未是﹐不可姑息。
所命若善﹐尽心竭力﹔所命未善﹐反复思绎。敷陈义理﹐譬喻端的。
陷之不义﹐于心何怿﹖父兄之愆﹐子弟之责。尧舜所为﹐无过此职。
 

  《鳅鳝说》(一作鳅鳝赋)

  道人闲行于市﹐偶见肆前育鳝一缸﹐覆压缠绕﹐奄奄然若死之状。忽见一鳅从中而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周流不息﹐变动不居﹐若神龙然。其鳝因鳅得以转身通气﹐而有生意。是转鳝之身﹐通鳝之气﹐存鳝之生者﹐皆鳅之功也。虽然﹐亦鳅之乐也﹐非专为悯此鳝而然﹐亦非为望此鳝之报而然﹐自率其性而已耳。于是道人有感﹐喟然叹曰﹕"吾与同类并育于天地之间﹐得非若鳅鳝之同育于此缸乎﹖吾闻大丈夫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几不在兹乎﹖"遂思整车束装﹐慨然有周流四方之志。少顷﹐忽见风云雷雨交作﹐其鳅乘势跃入天河﹐投于大海﹐悠然而逝﹐纵横自在﹐快乐无边。回视樊笼之鳝﹐思将有以救之﹐奋身化龙﹐复作雷雨﹐倾满鳝缸﹐于是缠绕覆压者﹐皆欣欣然有生意。俟其眚醒﹐精神同归于长江大海矣。道人欣然就车而行﹐或谓道人曰﹕"将入樊笼乎﹖"曰﹕"否。吾岂(左夸右包)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将高飞远举乎﹖"曰﹕"否。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然则如之何﹖"曰﹕"虽不离于物﹐亦不囿于物也。"因诗以示之曰﹕"一旦春来不自由﹐遍行天下壮皇州。有朝物化天人和﹐麟凤归来尧舜秋。"
 

  《复初说》

  治天下有本﹐身之谓也。本必端﹐端本﹐诚其心而已矣。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不善之动﹐妄也。妄复﹐则无妄矣。无妄﹐则诚矣。诚则无事矣。故诚者﹐圣人之本。圣﹐诚而已矣。是学至圣人﹐只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知不善之动者﹐良知也﹔知不善之动而复之﹐乃所谓致良知以复其初也。
 

  《安定书院记》

  《通书》曰﹕曷为天下善﹖曰﹕师师者立乎中﹐善乎同类者也。故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非天下之至善﹐其孰能与于此哉﹖昔胡安定先生﹐泰州人也﹐有志于学﹐一乡崇祀﹐为百世师﹐况天下之至善乎﹖
  今豫章瑶王先生﹐予同门友也。学于阳明先生﹐遵良知精一之传﹐来守是邦﹐以兴起斯文为己任﹐构安定书院﹐召远近之士﹐居而教之﹐是一时之盛举也。余家居安丰﹐去此百里许﹐亦承其召而往学焉。
  予谓道在天地间﹐实无古今之异﹐自古惟有志者得闻之。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其余何足言哉﹖嗟夫﹗有志之士﹐何代无之﹐若非明师良友鼓舞于前﹐诱掖奖劝﹐抑其过引其不及﹐以至于中﹐其不至于半途而废﹑行不着习不察﹑流于异端枝叶者鲜矣。予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今瑶湖先生转官北上﹐予亦归省东行﹐辱诸友相爱﹐后会难期﹐故书此以为后日之记云。
 

  《明哲保身论》

  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所谓不虑而知﹐不学而能者也﹐人皆有之﹐圣人与我同也。
  知保身者﹐则必爱身如宝。能爱身﹐则不敢不爱人。能爱人﹐则人必爱我。人爱我﹐则吾身保矣。能爱人﹐则不敢恶人。不恶人﹐则人不恶我。人不恶我﹐则吾身保矣。能爱身者﹐则必敬身如宝。能敬身﹐则不敢不敬人。能敬人﹐则人必敬我。人敬我﹐则吾身保矣。能敬身﹐则不敢慢人﹐不慢人﹐则人不慢我。人不慢我﹐则吾身保矣。此仁也﹐万物一体之道也。以之齐家﹐则能爱一家矣。能爱一家﹐则一家者必爱我矣。一家者爱我﹐则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家矣。以之治国﹐则能爱一国矣。能爱一国﹐则一国者必爱我。一国者必爱我﹐则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国矣。以之平天下﹐则能爱天下矣。能爱天下﹐则天下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莫不尊亲﹐则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后能保天下矣。
  此仁也﹐所谓至诚不息也﹐一贯之道也。人之所以不能者﹐为气禀物欲之偏。气禀物欲之偏﹐所以与圣人异也。与圣人异﹐然后有学也。学之如何﹖明哲保身而已矣。
  如保身而不知爱人﹐必至于适己自便﹐利己害人。人将报我﹐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此自私之辈﹐不知本末一贯者也。若夫知爱人而不知爱身﹐必至于烹身割股﹐舍生杀身﹐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君父哉﹖此忘本逐末之徒﹐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故君子之学﹐以己度人。己之所欲﹐则知人之所欲﹔己之所恶﹐则知人之所恶。故曰﹕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必至于内不失己﹐外不失人﹐成己成物而后已。此恕也﹐所谓致曲也﹐忠恕之道也。故孔子曰﹕敬身为大。孟子曰﹕守身为大。曾子启手启足﹐皆此意也。
  古今之嘱临别者﹐必曰保重。保重﹐谓保身也。有保重之言﹐而不告以保身之道﹐是与人未忠者也。吾与瑶湖子相别而告之以此者﹐非瑶湖子不知此而告之﹐欲瑶湖子告之于天下后世之相别者也。
 

  《乐学歌》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于戏﹗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
 

  《天理良知说》

  或问﹕"天理良知之学同乎﹖"
  曰﹕"同。"
  "有异乎﹖"
  曰﹕"无异也。天理者﹐天然自有之理也。良知者﹐不虑而知﹐不学而能者也。惟其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以为天然自有之理。惟其天然自有之理﹐所以不虑而知﹐不学而能也。故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良知也。入太庙每事问﹐是天理也。惟其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所以入太庙每事问。惟其入太庙每事问﹐便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曰致曰体认﹐知天理也。否则日用不知矣。"
  曰﹕"以子之言﹐天理良知之学同而无疑矣。人又以为异者﹐何哉﹖"
  曰﹕"学本无异﹐以人之所见者﹐各自为异耳。如一人有名焉﹐有字焉。有知其名而不知其字者﹐则执其名为是﹐而以称字者为非也。有知其字而不知其名者﹐则执其字为是﹐而以称其名为非也。是各以自己之所见者为是﹐以人之所见者为非也。既知人矣﹐又知名矣﹐又知字矣﹐是既以己之所见者为是﹐又知人之所见者亦为是也。夫然后洞然无疑矣。"
 

  《勉仁方》

  予幸辱诸友相爱﹐彼此切磋砥砺﹐相勉于仁﹐惟恐其不能迁善改过者﹐一体相关故也。然而不知用力之方﹐则有不能攻己过而惟攻人之过者﹐故友朋之道往往日见其疏也。是以爱人之道而反见恶于人者﹐不知反躬自责故也。予将有以谕之。
  夫仁者爱人﹐信者信人﹐此合外内之道也。于此观之﹐不爱人﹐不仁可知矣。不信人﹐不信可知矣。故爱人者人恒爱之﹐信人者人恒信之﹐此感应之道也。于此观之﹐人不爱我﹐非特人之不仁﹐己之不仁可知矣。人不信我﹐非特人之不信﹐己之不信可知矣。君子为己之学﹐自修之不暇﹐奚暇责人哉﹖自修而仁矣﹐自修而信矣﹐其有不爱我信我者﹐是在我者行之有未深﹐处之有未洽耳﹐又何责焉﹖
  故君子反求诸身﹐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以至于颜子之犯而不校者﹐如此之用功也。然则予之用功﹐其当以颜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抑不当以颜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夫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一物不获其所﹐即己之不获其所也﹐务使获所而后已。故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天地位而万物育﹐此予之志也。故朋之来也﹐予日乐之﹔其未来也﹐予日望之﹐此予之心也。
  今朋友自远方而来者﹐岂徒然哉﹖必有以也。观其离父母﹐别妻子﹐置家业﹐不远千里而来者﹐其志则大矣﹐其必有深望于予者也﹐予敢不尽其心以孤其所望乎﹖是在我者必有所责任矣。朋之来也﹐而必欲其成就﹐是予之本心也。而欲其速成则不达焉。必也使之明此良知之学﹐简易快乐﹐优游厌饫﹐日就月将﹐自改自化而后已。故君子之道﹐以人治人﹐改而止。其有未改﹐吾宁止之乎﹖
  若夫讲说之不明﹐是己之责也﹔引导之不时﹐亦己之责也。见人有过而不能容﹐是己之过也﹔能容其过而不能使之改正﹐亦己之过也。欲物正而不先正己者﹐非大人之学也。故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是故君子学不厌而教不倦者﹐如斯而已矣。
  观其汲汲皇皇﹑周流天下﹐其仁可知矣。文王小心翼翼﹐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其仁可知矣。尧舜兢兢业业﹐允执厥中﹐以四海困穷为己责﹐其仁可知矣。观夫尧舜文王孔子之学﹐其同可知矣。其位分虽有上下之殊﹐然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一也。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吾侪其勉之乎﹗吾侪其勉之乎﹗
  然则予之用功﹐其当以尧舜文王孔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抑不当以尧舜文王孔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噫﹐我知之矣﹗而今而后﹐予当自仁矣﹐予当自信矣﹐予当自仁而仁于诸友矣﹐予当自信而信于诸友矣﹗然则予敢不自用功而自弃而弃于诸友乎﹖予知诸友之相爱﹐肯不自用功而自弃而弃予乎﹖故知此勉仁之方者﹐则必能反求诸其身。能反求诸其身而不至于相亲相爱者﹐未之有也。
 

  《大成歌》(寄罗念庵)

  十年之前君病时﹐扶危相见为相知。十年之后我亦病﹐君期枉顾亦如之。始终感应如一日﹐与人为善谁同之﹖尧舜之为乃如此﹐刍荛询及复奚疑﹖我将大成学印证﹐随言随悟随时跻。只此心中便是圣﹐说此与人便是师。至易至简至快乐﹐至尊至宝至清奇。随大随小随我学﹐随时随处随人师。掌握乾坤大主宰﹐包罗天地真良知。自古英雄谁能此﹖开辟以来惟仲尼。仲尼之后微孟子﹐孟子之后又谁知﹖广居正路致知学﹐随语斯人随知觉。自此以往又如何﹖吾侪同乐同高歌。随得斯人继斯道﹐太平万世还多多。我说道心中和﹐原来个个都中和。我说道心中正﹐原来个个心中自中正。常将中正觉斯人﹐便是当时大成圣。自此以往又如何﹖清风明月同高歌。同得斯人说斯道﹐大明万世还多多。
 

  《王道论》

  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书》曰﹕"刑期于无刑。"此王道也。夫所谓王道者﹐存天理遏人欲而已矣。天理者﹐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人欲者﹐不孝不弟﹐不睦不姻﹐不任不恤﹐造言乱民是也。存天理﹐则人欲自遏﹐天理必见。是故尧舜在位﹐比屋可封﹔周公辅政﹐比屋可封。是其验也。盖刑因恶而用﹐恶因无教养而生。苟养之有道﹐教之有方﹐则衣食足而礼养兴﹐民自无恶矣。刑将安施乎﹖
  然养之之道﹐不外乎务本节用而已。古者田有定制﹐民有定业﹐均节不忒﹐而上下有经﹐故民志一而风俗淳。众皆归农﹐而冗食游民无所容于世。今天下田制不定而游民众多﹐制用无节而风俗奢靡。所谓一人耕之﹐十人从而食之﹐一人蚕之﹐百人从而衣之。欲民无饥寒﹐不可得也。饥寒切身﹐而欲民之不为非﹐亦不可得也。今欲民得其养﹐在去天下虚縻无益之费﹐而制用有经﹐重本抑末。使巧诈游民﹐各皆立本。如此则生者众而食之寡﹐为之疾而用之舒﹐而财用无不足矣。
  其三代贡助彻之法﹑后世均田限田之议﹑可分世业之制﹐必俟人心和洽﹐方可斟酌行之。师其意而不泥其迹﹐行之有渐﹐则通变得宜﹐民皆安之而不见其扰矣。所谓人心和洽﹐又在教之有方﹐而教之之方﹐唐虞三代备矣。昔者尧舜在上﹐懮民之逸居无教而近于禽兽也﹐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是故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智仁圣义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先德行而后文艺﹐明伦之教也。又为比闾族党州乡之法以联属之﹐使之相亲相睦﹑相爱相劝以同归于善。故凡民之有德行才艺者﹐必见于人伦日用之间﹐而一乡之人无不信之者。及其乡举里选之时﹐比以告闾﹐闾以告族﹐族以告党﹐党以告州﹐州以告乡﹐而乡大夫则以所举者为是而不复考其德行才艺﹐悉以敬贤之礼遇之﹐不若后世之猜忌防闲也。乡大夫举于司徒﹐司徒荐于天子﹐天子拜而受之﹐登于天府﹐使司马论才而授任。是故在上者专以德行举士﹐在下者专以德行取士。父兄以德行教之﹐子弟以德行学之﹐师保以德行勉之﹐乡人以德行荣之。是上下皆趋于德行﹐躬行实践于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间﹐不复营心于功名富贵之末﹐而功名富贵自在其中矣。故在上者专取天下之贤以为辅相﹐不欲遗天下之贤﹐是与天下之人为善也。在下者专举天下之贤以为己功﹐不敢蔽天下之贤﹐是劝天下之人为善也。精神命脉上下流通﹐日新月盛﹐以至愚夫愚妇皆知所以为学﹐而不至于人人君子﹑比屋可封﹐未之有也。
  后世以来﹐非不知道德仁义为美﹐亦非不知道德仁义为教﹐而所以取士者﹐不专以道德仁义﹐而先于文艺之末。故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在上者以文艺取士﹐在下者以文艺举士﹐父兄以文艺教之﹐子弟以文艺学之﹐师保以文艺勉之﹐乡人以文艺荣之﹐而上下皆趋于文艺矣。故当时之士﹐自幼至老﹐浩瀚于辞章﹐没于记诵﹐无昼无夜﹐专以文艺为务。盖不如此﹐则不足以应朝廷之选而登天子之堂﹐以荣父母﹐以建功业﹐光祖宗而荫子孙矣。方其中式之时﹐虽田夫野叟﹐儿童走卒﹐皆知钦敬。故学校之外﹐虽王宫国都府郡之贤士大夫﹐一皆文艺之是贵﹐而莫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学矣。而况穷乡下邑﹐愚夫愚妇又安知所以为学在﹖所以饱食暖衣逸居﹐无教而近于禽兽﹐以至伤风败俗﹑轻生灭伦﹑贼君弃父﹐无所不至。而冒犯五刑﹐诛之不胜其诛﹐刑之无日而已。岂非古所谓不教而杀﹐罔民者哉﹖呜呼﹗言至于此﹐可不痛心﹗
  今欲变而通之﹐惟在重师儒之官﹐选天下道德仁义之士以为学校之师﹐其教之也必先德行而后文艺﹐废月书季考之繁﹐复饮射读法之制。取之之法﹐科贡之典﹐祖宗旧制﹐虽不可废﹐当于科贡之外﹐别设一科与科贡并行﹐如汉之贤良方正孝廉。我太祖人才之类﹐不拘成数﹐务得真才。其宾兴之典﹐当重于科贡。果有真才﹐而位列亦出进士之右﹐其科贡之中﹐苟文优而行劣者﹐必在所绌﹐行优而文虽劣者﹐亦在所取。精神意思﹐惟以德行为主﹐使天下之人﹐晓然知德行为重﹐六艺为轻。如此﹐则士皆争自刮磨砥砺以趋于道德仁义之域﹐而民行可兴矣。夫养之有道而民生遂﹐教之有方而民行兴﹐率此道也以往而悠久不变﹐则仁渐义摩﹐沦肤浃髓﹐道德可一﹐风俗可同﹐刑措不用﹐而三代之治可几矣。然非天子公卿讲学明理﹐躬行于上以倡率之﹐则徒法不能以自行﹐而卒亦不可致矣。苟不知从事于此而惟末流是务﹐则因陋就简﹐补弊救偏﹐虽不无一时欢虞之效﹐随世以就功名﹐终归于苟焉而已﹐非王道之大也。
  ○又曰﹕"为人君者﹐体天地好生之心﹐布先生仁民之政﹐依人心简易之理﹐因祖宗正大之规﹐象阴阳自然之势﹐以天下治天下﹐斯沛然矣。"(点校者注﹕此段原文如此。似他人对王艮此篇文章的评论﹐不知是否是王艮之论中本来就附有此评语否﹐待考。)
 

  《初谒文成公诗二首》

孤陋愚蒙住海滨﹐依书践履自家新。谁知日日加新力﹐不觉腔中浑是春。
闻得坤方布此春﹐告违艮地乞斯真。归仁不惮三千里﹐立志惟希一等人。
去取专心循上帝﹐从违有命任诸君。磋磨第愧无胚朴﹐请教空空一鄙民。
 

  《和万鹿原》

  人生贵知学﹐习之惟时时。天命是人心﹐万古不易兹。鸢鱼昭上下﹐圣圣本乎斯。安焉率此性﹐无为亦无思。我师诲吾侪﹕曰性即良知。宋代有真儒﹐通书或问之﹕曷为天下善﹖曰惟性者师。
  (先生因此稿顾问诸友曰﹕"天下之学无穷﹐惟何学可以时习之﹖"江西涂从国对曰﹕"惟天命之性可以时习之。"曰﹕"复有可时习之学乎﹖"童子周莅对曰﹕"天下之学虽无穷﹐亦皆可以时习也。"先生曰﹕"如以读书为学﹐有时又作文﹐如学文﹐有时又学武﹐如以事亲为学﹐有时又事君。如以有事为学﹐有时又无事。此皆可以时习乎﹖"童子曰﹕"天命之性即天德良知也。如读书时也依此良知学﹐作文时也依此良知学﹐学文学武﹑事亲事君﹑有事无事﹐无不依此良知学。乃所谓皆可以时习也。"先生喟然叹曰﹕"信予者﹐从国也﹐始可与言专一矣。启予者﹐童子也﹐始可与言一贯矣。"莅﹐先生甥也。)(点校者注﹕此段原本中以小字排印﹐附于此诗之后。)
 

  《示学者》

人心本无事﹐有事心不乐。有事行无事﹐多事亦不错。
能无为兮无弗为﹐能无知兮无弗知。知此道兮谁弗为﹐为此道兮谁复知﹖
 

  《次文成答人问良知》

知得良知却是谁﹐良知原有不须知。而今只有良知在﹐没有良知之外知。
 

  《咏天下江山一览增友》

都道苍苍者是天﹐岂知天只在身边。果能会得如斯语﹐无处无时不是天。
世人不肯居斯下﹐谁知下里乾坤大。万派俱从海下来﹐天大还包在地下。
真机活泼一春江﹐变化鱼龙自此江。惟有源头来活水﹐始知千古不磨江。
瑞气腾腾宝韫山﹐如求珍宝必等山。无心于宝自然得﹐才着丝毫便隔山。
茫茫何处寻吾一﹐万化流形宣着一。得一自然常惺惺﹐便为天下人第一。
千书万卷茫茫览﹐不如只在一处览。灵根才动彩霞飞﹐天阳一出天地览。
 

  《题淳朴卷》

  一片青天日﹐隐然星斗藏。未曾当夜景﹐何以见文章﹖
 

  《赠友》

  看破古今为﹐先生志何处。欲与天地参﹐利名关不住。
 

  《送胡尚宾归省》

  之子家衡阳﹐远来路六千。专心求我学﹐一住即三年。立志苟不勇﹐焉能耐岁寒﹖无犯而无隐﹐孜孜学问焉。既闻尧舜道﹐知性即知天﹔又明孔孟学﹐继绝二千年。修身乃立本﹐枝叶自新鲜。诚能止至善﹐大成圣学全。至易而至简﹐至近至神焉。位育皆由我﹐怨尤即失焉。如有相信者﹐敬将此学传。殷懃再叮嘱﹐勿负别离言。
 

  《除夕次文成韵》

此道虽贫乐有余﹐还知天地似吾庐。东西南北随吾往﹐春夏秋冬任彼除。
浑沌一元无内外﹐大明万世有终初。云行雨施风雷动﹐辟阖乾坤振此居。
 

  《勉友人处困》

若得吾心有主张﹐便逢颠沛也无伤。才机能发千钧弩﹐一柁堪驱万斛航。
动静云为皆是则﹐穷通寿夭只如常。愿期学到从容处﹐肯为区区利欲忙﹖
 

  《次答友人》

入室先须升此堂﹐圣贤学术岂多方﹖念头动处须当谨﹐举足之间不可忘。
莫因简易成疏略﹐务尽精微入细详。孝弟家邦真可乐﹐通乎天下路头长。

若要人间积雪融﹐需从腊底转东风。三阳到处闻啼鸟﹐一气周流见远鸿。
今日梅花才吐白。不时杏蕊又舒红。化工生意无穷尽﹐雨霁云收只太空。
 

  《和王寻乐》

此乐多言无处寻﹐原来还在自家心。圣师专以良知教﹐贤友当为切己箴。
念念不忘为积善﹐时时省是惜分阴。意诚心正身修后﹐天地参同贯古今。
 

  《勉学》

西风乍起季秋时﹐信信将寒寒至之。天道尚然人好法﹐猛充仁义莫教迟。
 

  《寄东廓先生》

东海滩头老坎高﹐俯观海内往来潮。有能善立潮头舞﹐不用葫芦非正操。
 

  《送友》

数年心事一朝融﹐着实担当乐未穷。上赖圣师陶冶力﹐下承贤友切磋功。
悠悠岁月何时了﹐荡荡乾坤到处容。述此情怀期我友﹐莫将意见泥胸中。
 

  《书荷轩卷》

  胡子远来学﹐一见心中乐。乐得远来朋﹐以此知多觉。觉得善人多﹐朝廷政日和。太和感天地﹐同乐太平歌。胡生荷轩子﹐荷轩翁造始。构轩荷池上﹐号称荷轩耳。周子爱莲花﹐以莲为君子。若非君子心﹐焉能同如此。有子善继志﹐册叶追思尔。能侍善山师﹐又师洛村子。二师善教人﹐使来四千里。印证良知同﹐使之知所止。欣然归复师﹐如斯而已矣。
  文成有句云﹕"羡杀山中麋鹿伴﹐千金难买芰荷衣。"先生曰﹕"羡杀山中沂浴伴﹐千金难买莫春衣。"(点校者注﹕此原本亦附于诗后﹐似为编者注此诗语。)

 

王艮尺牍

此系和刻本《王心斋全集》卷五。

  《与林子仁》

  自诚明谓之性﹐苟非生而知之﹐焉能自诚而明也如此﹖自明诚谓之教﹐苟非师友讲明功夫头脑﹐并出处进退时宜﹐焉能自明而诚也如此﹖故曰﹕诚则明矣﹐明则成诚矣。是故学者之于师友﹐切磋琢磨﹐专在讲明而已﹐故曰﹕学不讲不明。
 

  《答林子仁》

  来书所谓真实二字﹐足见切实功夫。但其间微有毫厘之辨﹐不可不察。盖良知原自无不真实﹐而真实者未必合良知之妙也。故程子谓﹕人性上不容添一物。
 

  《答朱惟实》

  得书知尹高阳﹐可慰。来谓既云敬慎不败矣﹐又云患所以立。立夫良知即性﹐性即天﹐天即干也。以其无所不包﹐故谓之仁﹔无所不通﹐故谓之亭﹔无所不宜﹐故谓之利﹔无所不正﹐故谓之贞。是故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终日干干夕惕﹐敬慎此良知而已。虽危无咎﹐即所谓不败﹐即所以立本也。平斋求之﹐良知更何疑于不足﹐此便是尽性﹐自能获乎上下。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而已矣。能反求﹐自不怨天尤人﹐更有何事﹗
 

  《答宗尚恩》

  来书之意已悉﹐但某欲吾丸斋为第一等人物﹐惜乎今日小用之﹐非我所望也。所谓欲自试云者﹐古人谓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为学﹐此至当之论。吾丸斋且于师友处试之﹐若于人民社稷处试﹐恐不及救也。进修苟未精彻﹐便欲履此九三危地﹐某所未许。有疑﹐尚当过我讲破。(其一)
  来书谓为禄而仕﹐足见谦德。古之人欲仕﹐出疆必载贽﹐三月无君则吊。君臣大伦﹐岂一日可忘﹖昔者孔子为禄而仕为乘田﹐必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为委吏﹐必曰会计当而已矣。牛羊不茁壮﹐会计不当﹐是不能尽其职﹐是为不及。牛羊茁壮﹑会计当而不已者﹐是为出位之思﹐是为过之。过与不及﹐皆自取其罪过。在丸斋当了然此道﹐自不至于如彼喜而不寐。区区本心﹐但休戚相关﹐不能不为之虑耳。为禄为道﹐无入而不自得者﹐有命存焉。若夫仕之久速﹐此又在吾丸斋随时消息﹐见机自试。如何□□非我所能逆料也。(其二)
 

  《与俞纯夫》

  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良知一点﹐分分明明﹐亭亭当当﹐不用安排思索﹐圣神之所以经纶变化而位育参赞者﹐皆本诸此也。此至简至易之道﹐然必明师良友指点﹐功夫方得不错。故曰﹕道义由师友有之。不然﹐恐所为虽是﹐将不免行不着﹐习不察。深坐山中﹐得无喜静厌动之僻乎﹖肯出一会商榷﹐千载不偶。
 

  《答朱思斋明府》

  良知天性﹐往古来今﹐人人俱足﹐人伦日用之间﹐举而措之耳。所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分定故也。但无人为意见参搭其间﹐则天德王道至矣哉。承谕抚按荐举事﹐窃思古之先觉者﹐以万物一体之仁而竭心思焉﹐斯有万物一体之政。是故出则必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其成可以前定。故曰三年有成﹐曰必世而后仁﹐岂虚语哉﹖某本田野鄙夫﹐岂足为邦家用﹖第僻处海滨﹐以虚闻窃名乡里﹐有司以此过举﹐抚案以是知我哉(""字疑衍)﹐所谓声闻过情﹐此心独无愧乎﹖
 

  《与林子仁》

  别来不觉三载矣﹐屡承惠问﹐感激殊深。始闻高中而居要地﹐诚有喜而不寐之意。又得龙溪先生诸友切磋﹐学日益明﹐此第一义也。夫学无外政﹐政无外学﹐是故尧舜相传授受﹐允执厥中而已矣。孟子曰﹕经正斯民兴﹐斯无邪慝矣。虽孔子必三年而后有成。有志于忠君爱民者﹐求其完全之策﹐必以此为是矣。王正亿者﹐乃吾先师一脉之孤也﹐愧我势不能相随看管﹐此拳拳于怀﹐万望青目。幸甚幸甚﹗谅吾东城推此学之所自﹐必自能照顾矣﹐岂待赘言哉﹗(其一)
  舟中所论人有道﹐其言足以兴﹐无道﹐其默足以容﹐即大舜隐恶扬善之道﹐此所以谓为大知也。吾东城执此中而用之﹐则彻上彻下﹐是为明哲保身矣。(其二)
 

  《与南都诸友》

  都下一别﹐不觉七八年矣﹐思欲一会﹐再不可得。朋友之难聚易散也如此﹐可不叹乎﹖先师之身既殁﹐追之不可得也﹐伤哉﹗然先师之心在于诸兄﹐不可得而传之乎﹖传之者所以尊先师也。不失其几﹐所谓时中也。弟近有愚见请质诸兄﹐未知高明以为何如﹖裁示﹐万幸。
  弟欲请教诸兄﹐欲尧舜其君﹐欲尧舜其民也﹐然尧舜君民之道﹐必有至简至易至乐存焉。使上下乐而行之﹐无所烦难也。所谓为高必因邱陵﹐为下必因川泽﹐见几而作﹐功易成也。今闻主上有纯孝之心﹐斯有纯孝之行﹐何不陈一言为尽孝道而安天下之心﹐使人人君子﹐比屋可封﹖钦惟我太祖高皇帝教民榜文﹐以孝弟为先﹐诚万世之至训也。盖闻天地之道﹐先以化生﹐后以形生。化生者﹐天地即父母也﹔形生者﹐父母即天地也。是故仁人孝子﹐事亲如事天﹐事天如事亲﹐其义一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夫圣人之德﹐又何加于孝乎﹖夫圣人之德﹐仁义礼智信而已矣。故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是也。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故上焉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又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下焉者事父孝﹐故忠可移于君。又曰﹕孝者所以事君也。是上下皆以孝弟为本也。无诸己而求诸人﹐是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有诸己而不求诸人﹐是独善其身者也。求诸人而天下之有不孝者﹐未能尽其术者也。不取天下之孝者立乎高位治其事﹐是未能尽其术也。取之在位﹐所以劝天下以孝也。立乎高位﹐所以尊天下之孝也。使之治事﹐所以教天下以孝也。取之有道﹐取之不专﹐是不敬事而慢也。取之不渐﹐则必至于求全责备矣。
  天地之道﹐阴阳迭运﹐从微而至著者也。初月颁取天下之孝者﹐无择其贵贱贤愚。次二月颁取在各司之次位﹐次三月颁赏爵禄﹐次四月任以官事﹐次五月颁以举之司徒﹐次六月颁取进诸朝廷﹐天子拜而受之﹐登之天府﹐转以颁诸天下﹐以能教于不能﹐是以孝者教天下之不孝者也。然以六月者﹐若天地一阳以至六阳也﹐其一阳者微阳也﹐当维持以养之﹐不可求全责备。所谓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养至六阳﹐则人人知孝矣。昔人有求千里马者﹐不得﹐而先赏乎死马﹐则千里马驯至﹐亦其验也﹐亦君子用心之微意也。必月月而颁诏者﹐使天下皆验其谆谆之教﹐而知在上者用心之专也。又得以宣畅其孝心﹐使之无间断也。然一阳生于六阴之中﹐知扶阳而不知抑阴﹐则必为所困矣。六阴者﹐皆不孝之谓也。是故先王教民六行﹐以孝为先﹐纠民八行﹐以不孝为先。此以上为圣贤格言﹐所以使天下有所稽也。若以为非者﹐是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则当惩之。惩一人而千万人戒也。盖孝者﹐人之性也﹐天之命也﹐国家之元气也。元气壮盛﹐而六阴渐化矣﹐然而天下有不孝者鲜矣。故有若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然而天下有争斗者鲜矣。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然而百姓有不亲者鲜矣。若曰君不能﹐是贼其君也。若曰人不能﹐是贼其人也。若曰己不能﹐是自贼者也。只此一言﹐便是非礼之言﹐只此一念﹐便是非礼之动﹐便是绝人道弃天命也﹐便入虚无寂灭之类也﹐又何以为万物一体而立其人道哉﹖在上者果能以是取之﹐在下者则必以是举之﹐父兄以是教之﹐子弟以是学之﹐师保以是勉之﹐乡党以是荣之﹐是上下皆趋于孝矣。然必时时如此﹐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岁岁如此﹐在上者不失其操纵鼓舞之机﹐在下者不失其承流宣化之职﹐遂至穷乡下邑﹐愚夫愚妇﹐皆可与知与能﹐所以为至易至简之道﹐然而不至于人人君子﹑比屋可封者﹐未之有也。
  愚见如此﹐高明以为何如﹖自古君子作字﹐以孝友为教﹐其旨深哉﹗此道人人可知可能﹐上合天心﹐下合人心﹐幽合鬼神﹐古合圣人﹐时合当今﹐其机不可失矣。
 

  《答徐子直》

  来书所谓即事是心﹐更无心矣﹐即知是事﹐更无事矣。足见用功精密﹐契一贯之旨﹐可慰可慰。夫良知即性﹐性焉安焉之谓圣。知不善之动而复焉执焉之谓贤。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曰以先知觉后知﹐一知一觉﹐无余蕴矣。此孔子学不厌而教不倦﹐合内外之道也。(其一)
  来书谓﹕虚灵无碍﹐此云道之体也﹔一切精微﹐此云道之用也。体用一原﹐知体而不知用﹐其流必至于喜静厌动﹐入于狂简。知用而不知体﹐其流必至于支离琐碎﹐日用而不知。不能一切精微便是有碍﹐有碍便不能一切精微。故曰精则一﹐一则精。(其二)
 

  《与薛中离》

  昔高邮舟次﹐歌濂溪先生"故人若问吾何况﹐为道舂陵只一般"之句﹐信即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之意。先师良知实际正如此也。弟近悟得阴者阳之根﹐屈者伸之源。孟子曰﹕不得志则修身见于世。此便是见龙之屈﹐利物之源也。孟氏之后﹐千古寥寥﹐鲜识此义。今之欲仕者必期通﹐而舍此外慕﹐固非其道。陶渊明丧后归辞之叹﹐乃欲息交绝游﹐此又是丧心失志。周子谓其为隐者之流﹐不得为中正之道。后儒不知﹐但见高风匍匐而入微﹐吾兄其孰与辨之﹖
 

  《奉绪山先生》

  先生倡道京师﹐兴起多士﹐是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非先生乐取诸人以为善﹐其孰能与于此哉﹖近有学者问曰﹕"良知者﹐性也﹐即是非之心也。一念动或是或非﹐无不知也。如一念之动﹐自以为是而人又以为非者﹐将从人乎﹐将从己乎﹖"予谓﹕良知者﹐真实无妄之谓也。自能辨是与非。此处亦好商量﹐不得放过。夫良知固无不知﹐然亦有蔽处。如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而孔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齐王欲毁明堂﹐而孟子曰﹕"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若非圣贤救正﹐不几于毁先王之道乎﹖
  故正诸先觉﹐考诸古训﹐多识前言往行而求以明之﹐此致良知之道也。观诸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则可见矣。然子贡多学而识之﹐夫子又以为非者﹐何也﹖说者谓子贡不达其简易之本﹐而从事其末﹐是以支离外求而失之也。故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一者﹐良知之本也﹐简易之道也。贯者﹐良知之用也﹐体用一原也。使其以良知为之主本﹐而多识前言往行以为之蓄德﹐则何多识之病乎﹖
  昔者陆子以简易为是﹐而以朱子多识穷理为非﹐朱子以多识穷理为是﹐而以陆子简易为非。呜呼﹗人生其间则孰知其是非而从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简易之道也。充其是非之心﹐则知不可胜用而达诸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德矣。故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呜呼﹗朱陆之辨﹐不明于世也久矣。
  昔者尧欲治水﹐四岳荐四凶。尧曰﹕"静言庸违方命圯族。"既而用之﹐果至败绩。四岳不知而荐之﹐过也。尧知而用之﹐非仁乎﹖不能拂四岳之情﹐舍己之是而从人之非﹐非至仁者不能与于此也﹐是以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岳曰﹕"允子朱启明。"尧曰﹕"嚣讼可乎﹖"是以不得舜为己懮﹐不特仁乎天下﹐亦仁于丹朱也。舜即受尧之禅而又避位于尧之子﹐使当时之人皆曰﹕"吾君之子而立之。"不几于失尧仁丹朱之心乎﹖不特失尧仁丹朱之心﹐亦失尧仁天下之心也﹐此是非之又难明也。舜受尧之禅是也﹐而又不忍逼尧之子于宫中而避之。避之者﹐逊之也。是故顺乎天而应乎人﹐皆由己之德也。孔子曰尽善又尽美﹐是非明矣。故孟子曰﹕"行一不义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此先师所谓致知焉﹐尽矣。
  鄙见请正﹐高明其裁示之。
 

  《答太守任公》

  两辱枉召﹐感愧殊深。恭闻执事以贤举仆矣﹐果如所举﹐则不敢如所召。果如所召﹐则又负所举矣。于此权之﹐与其负所举﹐宁不敢如所召也。孟子曰﹕"有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仆固非不召之臣﹐亦不敢不愿学也。学之如何﹖尧舜执中﹐孔孟为仁而已。程子曰﹕"一物不该﹐非中也。"又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夫既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一夫不获其所﹐即己之不获其所也。是故人人君子﹐天地位而万物育﹐此仆之心也。虽然﹐仆又有所厚也。孔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孟子曰﹕"仁说实﹐事亲是也。"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仆之父﹐今年八十九岁﹐若风中之烛﹐为人子者﹐此心当何如哉﹖此尤仆之所以不能如召也。伏愿执事善为仆辞﹐使仆父子安乐于治下﹐仍与二三子讲明此学﹐所谓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岂曰小补云乎哉﹗故孔子曰﹕"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某也。"亦所谓修身见于世也。修身见于世﹐然后能利见大人。能利见大人﹐然后能不负所举矣。然非一体之仁者﹐其孰能若执事之荐仆哉﹖故孔子曰﹕"贤者贤哉﹖荐贤者贤哉﹖"子贡悟之亦曰﹕"荐贤者贤哉。"
 

  《答黎乐溪大尹》(原注﹕如皋县大尹﹐名尧勋﹐西蜀人)

  来书所谓动之即中﹐应之至神﹐无以加矣。是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动之即中﹐随感而应﹐而应之即神。先生为民父母﹐如保赤子﹐率真而行﹐心诚求之﹐当拟议则拟议﹐是故拟议以成变化﹐又何惑之有哉﹖
  民受海潮之难﹐往者不可追﹐见在者仁政自能存恤﹐以为生生不息之国本。是故近者悦而远者来﹐何俟赘言矣。昔者尧为民上而有九年大水﹐使禹治之﹐而后天平地成。汤有七年大旱﹐能以六事自责﹐大雨方数千里﹐此人事变于下而天象应于上也。所谓位天地育万物﹑参为三才者﹐如此而已。高明以为何如﹖
 

  《答徐凤冈节推》

  来谕谓良知在人﹐信天然自足之性﹐不须人为立意做作﹐足见知之真﹐信之笃。从此更不作疑念否﹖知此者谓之知道﹐闻此者谓之闻道﹐修此者谓之修道﹐安此者谓之圣也。此道在天地间遍满流行﹐无物不有﹐无时不然。原无古今之异。故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所谓圣门肯綮者﹐此而已。圣门惟由也彦然﹐教之曰﹕修己以敬。子路以为未足﹐又曰﹕安人安百姓﹐亦惟敬此而已矣。学者信不及此﹐则当就明师良友讲明之﹐未可辄生疑惑。
 

  《答林子仁》

  得书﹐见疏山公荐疏。书中云当道气味殊别﹐乃理势之自然﹐无足怪也。求之在我﹐必有一定之道﹐当量而后入﹐不可入而后量也。若君相求之﹐百执事荐之﹐然后成焉﹐此中节之和﹐吾之道可望其行矣﹐吾之出可谓明矣。《易》曰﹕"求而往﹐明也。"若君相不用﹐百执事虽荐之﹐不过尽彼职而已矣。在我者虽有行﹐亦不过敬君命而已矣。前此诸儒﹐忽于此道﹐至于入而后量是以取辱者多矣﹐可不鉴哉﹗《大学》曰﹕"物有本末"﹐是吾身为天地万物之本也﹐能立天下之本﹐然后能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吾东城默而识之。(其一)
  来书谓府尊以礼来召﹐贱疾不能行﹐当以礼辞。用上敬下﹐用下敬上﹐其义一也﹐又何不可识哉﹖礼闻来学﹐未闻往教﹐致师而学﹐则学者不诚矣﹐往教则教不立矣﹐皆不足以知。至尊者道也﹐昔者公山佛□召﹐子尚欲往﹐而况其以上者乎﹖欲往者﹐与人为善之诚也﹐终不往者﹐以其为善不诚也。使其诚能为善﹐则当求于我﹐又何以召言哉﹖是故天子不召师﹐而况其以下者乎﹖不往是不仁也﹐必往是不智也﹐于此可以观道之精也。东城于此默而识之可也。(其二)
 

  《答邹东廓先生》

  辱手教﹐兼惠书布﹐具感﹐具感﹗满拟旧冬一会请正﹐贱疾不能出﹐于心歉歉。
  先生明先师良知之学﹐倡于青原﹐兴于南都﹐今又入辅东宫﹐乃天地鬼神祖宗社稷生民万物之福也。其责任岂不大哉﹖昔者尧舜不得禹﹑皋陶为己懮﹐孔子不得颜曾为己懮﹐其位分虽有上下之殊﹐然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一也。是故尧舜孔曾相传授受者﹐此学而已。学既明﹐而天下有不治者哉﹖故《通书》曰﹕"曷为天下善﹖曰师。师者﹐立乎中﹐善乎同类者也。"故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非天下之至善﹐其孰能与于此﹖虽然﹐学者之患﹐在好为人师。故孔子曰﹕"我学不厌而教不倦。"则无斯患矣。是故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又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不可与言而与之言"﹐皆归于自家不智﹐以此为学﹐只见自家不能。是以迁善改过﹐日入于精微也。不然﹐则抱道自高﹐未免于怨天尤人﹐此所以为患也。世之知明德而不亲民者﹐固不足以与此。明德亲民而不止于至善者﹐亦不足以与此也。《大学》释止至善必曰﹕"绵蛮黄鸟﹐止于邱隅""于止﹐知其所止"。故《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高明以为如何﹖

  《与徐子直》

  前者书中欲吾子直思之﹐未及明言﹐然亦不过率此良知之学保身而已。故《中庸》曰﹕"君子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孔子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岂欺我哉﹖窃思易道洁净精微﹐虽不能尽述其详﹐然圣神之出处上下﹐已具于乾坤两卦之六爻也。以此印证吾良知﹐无毫厘之差﹐自能知进退保身之道矣。
  今吾子直居九三危地﹐而为过中之爻﹐乃能干干夕惕﹐敬慎不败﹐如此是能善补过也﹐故无咎。夫阳者阴之主也﹐阴者阳之用也﹐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坤六三曰﹕"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此之谓也。将来或有时而近大人﹐察言观色﹐虑以下人﹐所谓自试也﹐故无咎。六四曰﹕"括囊﹐无咎无誉﹐慎不害也。"此之谓也。其余以此推之﹐上下无所不通。孔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所谓止至善也。吾子直其慎思之。(其一)
  屡年得书﹐必欲吾慈悯教诲﹐于此可见子直不自满足﹐非特谦辞已也。殊不知我心久欲授吾子直大成之学更切切也﹐但此学将绝二千年﹐不得吾子直面会﹑口传﹑心授﹐未可以笔舌谆谆也。幸得旧冬一会﹐子直闻我至尊者道﹐至尊者身﹐然后与道合一﹐随时即欲解官善道﹐于此可见吾子直果能信道之笃﹐乃天下古今有志之士﹐非凡近所能及也。又闻别后沿途欣欣﹐自叹自庆﹐但出处进退未及细细讲论﹐吾心犹以为懮也。我今得此沉之疾﹐我命虽在天﹐造命却由我。子直闻此﹐当有不容已者。余者俟面讲﹐不备。(其二)
 

  《答林养初》

  来书见所述孝弟之详﹐非身亲履历者不能言也。孔子曰﹕"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中庸》﹕"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知人谓尊贤也﹐知天谓闻道也。如州中某某于道皆有所得﹐吾养初能爱而亲就之﹐可谓尊贤矣。尊之﹐明此良知之学﹐闻天命之性﹐可谓闻道矣。闻道则中和之气在我矣。以之事亲﹐斯谓之孝﹐自有愉悦婉容而无格怨尤矣。是故父母悦之﹐喜而不忘﹐父母怒之﹐劳而不怨。以之事君﹐斯谓之忠﹐以之事长﹐斯谓之弟﹐以至于天下之交﹐则无所不通。故《易》曰﹕"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养初能进于此﹐可谓大孝矣乎。
 

  《答刘子中》

  来书云简易功夫只是慎独立大本﹐此是得头脑处。又谓遇境动摇﹐闲思妄念不能除去﹐此学者通患。子中只在简易慎独上用功﹐当行而行﹐当止而止﹐此是集义。即此充实将去﹐则仰不愧俯不怍。故浩然之气塞乎两间﹐又何境遇动摇闲思妄念之有哉﹖此孟子集义所生四十不动心者也。若只要境遇不动摇﹐无闲思妄念﹐便是告子不集义先我不动心者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子中当于明师良友处求之﹐成就此学﹐此天下古今大事﹐尧舜孔曾相传授受﹐只是如此。所谓道义由师友有之﹐子中其念之。
 

  《答侍御张芦冈先生》

  昨拜尊赐﹐又辱手教并佳什﹐感激何如﹗古所谓先匹夫以贵下贱者﹐于今见之矣。佩服不敢忘。蒙示有司云﹕"圣愚同性﹐今古一机﹐不可谓天下尽无其人以绝将来之望。山林田野﹐夫岂无格物穷理﹑讲学明道﹑修身治行而为振古之人豪者乎﹖间一有之﹐同类者讥其矫俗﹐当道者议其好名﹐豪杰者嫌其迂鄙﹐俗者忌其矜。"此固执事大人万物一体之仁﹐乐取诸人而为善而与人为善之心也。然而在修身治行者反求诸身﹐果有矫俗好名之弊﹐迂阔骄矜之偏﹐自当修之治之。所谓非议嫌忌者﹐皆砥砺切磋之师矣。
  窃闻执事宣令首戒以省刑罚﹐此又仁人君子存心爱物﹑古人泣囚之意也﹐生民何幸﹗盖刑以弼教﹐不得已而后用之。古人刑期于无刑﹐故能刑措不用。今之为政者非不慕此﹐然而刑不胜用﹐罚不胜罚﹐则必有所以然之说也。岂人心有古今之异﹐抑时势之不同而治之有难易欤﹖将古之善为政者必有至简至易之道﹑易知易从之方﹐而后之为政者未之思欤﹖所谓人人君子﹐刑措不用﹐道不拾遗者﹐不识何日而得见乎﹖此仆之心固有所拳拳﹐不敢不因知我者请教也﹐非敢为出位之思﹐自取罪戾。
  来谕谓心有所得﹐足为理学补益﹐为身心体验﹐为世道经济者﹐愚谓此心纲纪宇宙﹐流行今古﹐所谓天理也。存此心﹐是谓理学足为补益矣。是道也﹐非徒言语也﹐体之身心然后验矣。是道也﹐万世不易之常经﹐无物不济者也。尧舜相传授受﹐允执厥中﹐正谓此而已矣。高明以为何如﹖
 

  《答王龙溪》

  书来云罗子疑出入为师之说﹐惜不思问耳。谚云﹕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非先生而何﹖先生知我之心﹐知先师之心﹐未知能知孔子之心否﹖欲知孔子之心﹐须知孔子之学。知孔子之学﹐而丈夫之能事毕矣。
 

  《答刘鹿泉》

  来云三千岁花实者﹐久则征也。顷刻花者﹐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无根无实者﹐即无声无息。即根即实者﹐即天命之性也。《通书》云"无极而太极"者﹐即无根而根﹑无实而实也。"太极本无极"者﹐即此根本无根﹑实本无实也。不然﹐则无根无实者沦于虚无﹐即根即实者滞于有象﹐而非所谓道矣。故道也者﹐性也﹐天德良知也﹐不可须臾离也。率此良知﹐乐与人同﹐便是充拓得开﹐天地变化草木蕃。所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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