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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林散文:漠河随笔

 阅读人生988 2016-04-11

漠 河 随 笔

刘宗林

 

我常常深情的凝望着形似雄鸡的祖国地图,目光滞留在神州北极的“金鸡之冠”,想象着她的模样、风情与神秘。在流火的七月,我如愿踏上了这块充满诱惑的土地。

 

听松苑诉说

初次与那片黑土地神交,缘自文人笔端。在文学作品的字里行间我追随过闯关东汉子负重的脚步,倾听过驱逐倭寇震天的杀声;用敬仰擦拭拓荒将士晶莹的汗水,用亢奋调拨伐木知青激越的琴弦。我曾无数次用有限的地理知识在心中勾画北疆极地漠河的图画:层峦叠嶂,林海莽莽,沃野千里,青波绿浪连着碧海蓝天,獐豹野鹿街上跑,城中处处闻啼鸟。

踏上那片土地,我却顿生失落。映入眼帘的固然是翠绿簇拥,但分明少了几分苍莽。逶迤的白桦林将机场和县城首尾相连,茶杯粗的桦树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起舞,多彩多姿,翠绿的树冠、花白的树干衬托出她的华丽高洁,其气质神韵与南国女子的柔美锦绣别无二致,全然没有参天古木所表达的雄浑粗犷。

这就是北国风光么?!

“放下行李到‘松苑’看看吧,它或许能解开你的疑惑”。

朋友所说的“松苑”是漠河县城内面积不足百亩的原始森林公园。它仿佛是从大兴安岭深处整块切割搬迁到城里来的,园内物种繁多,花草葱茏,古木参天。一棵棵高大的樟子松、落叶松密密匝匝,如同一个个伟岸的东北大汉傲然挺立,英姿飒爽,好不威风!那稀疏的树冠,那龟裂的树皮,那挺拔的树干上凸起的暗节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海桑田。一缕微风抹来,松枝针叶在悠闲的摇曳中窃窃私语,一切都显得那样怡然自得;一阵劲风掠过,旋风便搅动着树冠发出“喔喔”的呼啸,仿佛在发泄久淤心底的愤怒,令人不寒而栗。我在探究、猜度、揣摩,是什么使得“松苑”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刚烈如焰!看了公园大门口的《松苑记》,我才知道这一切都缘自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劫难。

是年春晚,那位高鼻梁卷头发的混血儿一曲《冬天里的一把火》撩拨得国人欣喜若狂。可是等不到冬天,那把火却在大兴安岭燃了起来,而且燃成了新中国之最。熊熊大火肆掠了25个昼夜,吞噬森林面积120多万公顷,近百万立方米木材成为灰烬,5万多同胞流离失所、210多人葬身火海,经济损失超过200亿元。就这样,除“松苑”范围的林木得以保留外,县城周围的参天古木连同城内的大小建筑在“噼噼啪啪”的浓烟烈焰中化为焦土,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成为国人抹之不去的心头之痛。

松苑在诉说:我就是昔日漠河县城的写照,是大兴安岭林区的缩影。他们的窃窃私语是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他们的呼啸愤怒是在痛诉灾难的惨烈绝伦!

松苑在期盼:我就是灾后重建的活标本。松苑内的苍松古木以锲而不舍的坚守见证人们痛定思痛,敦促人们从劫难中奋起,等待着同类同族比肩簇拥人们生活的恬静温馨。

漠河人听懂了松苑的诉说,他们没有辜负松苑的期盼。

特大火灾过后,大兴安岭林区建立了一整套恢复、更新林业的工作体系,采取人工造林、人工促进更新、天然更新和封山育林等多种方式,全面立体地进行火烧迹地更新和生态系统恢复。“天保”工程实施后,生态建设被提到了更为重要的位置,为森林资源和生态系统的加快恢复创造了有利条件。经过20多年的恢复和保护,火烧迹地上重新长起了大片树林。目前,火烧区恢复面积已超过100万公顷,森林覆盖率由1987年火灾后的61.5%提高到现在的87%以上。在位于西林吉林业局施业区内的“5.6”大火起火处,100多公顷人工林已经拔地而起,平均树高达6米。营林专家介绍说,目前大兴安岭北部4个林业局火烧迹地上的落叶松、云杉、樟子松等更新林最高的已超过20米,林冠下各种野生植物枝繁叶茂。由于森林资源总量增加,森林植被、林分结构、生物多样性明显改善,森林涵养水源、防风固沙、净化空气、改善气候等方面的功能也基本得到恢复。漠河县野生动植物保护监测科的人士告诉我们,经过20年的恢复,火烧区野生植物目前有900多种,野生动物有250多种,其中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达10多种。

灾难往往是福祉的起点。痛定思痛,决策者认识到,加强监测、预警、预报才是减少森林火灾的最好办法,国家已斥巨资建立了不逊色于发达国家水平的卫星监测体系和“3S”森林防火系统。 更为可喜的是漠河人的防火意识大大增强,在街上看不到抽烟的人,我们刚下飞机就被告知,漠河的室外是不允许抽烟的。

松苑是不幸的,它经历了那场浩劫的撕心裂肺!

松苑是有幸的,它见证了劫难以后的浴火重生!

 

调红绿色彩

如果有人问我:漠河的基色是什么?我会脱口而出:是碧绿和火红。绿色和红色的调和绘就了漠河的色彩斑斓。

大自然对那片黑土地十分钟爱,住在城里的人们用绿点缀室内都觉得奢侈,而那里却举目皆绿,人们在尽情享受绿的赐予。

我醉了!醉于那浓浓的绿色,醉于那绿色释放出的沁人心脾的气息。人还没踏上那片沃土,绿意便漫进机舱。俯瞰远山近峦,映入眼帘的是无际无涯的绿,莽莽群山绿拥翠叠,错落的山形地势将那连天的绿色折腾得波翻浪卷,那绿色时而涌上山巅,时而跌入谷底,于是便有了绿浪的汹涌澎湃,就有了林海的惊涛拍岸,就有了山的伟岸、海的辽阔、天的深邃,山、海、天便因绿而浑然一体。

在凝眸注目间,万绿丛中跳出了一团红,特别鲜艳夺目。随着飞机下降能见度的提高,类似的红团不断收入眼帘,宛若湛蓝的天穹上点缀的颗颗繁星,恰似碧绿的莽原间盛开的朵朵红花。哦……,看清了,那是青山绿树环抱着的一处处村庄院落,不论房屋新旧、院宅大小,都是红檐红瓦。邻座的当地人士告诉我,绿地上盖红顶房,那是前辈的前辈遗传下来的建筑风格,也是当地户户必须遵守的规则,否则便被视为另类。于是,富裕人家选用红质地的建筑材料,穷苦人家也要用涂料将屋顶染红,相沿成习,构成了漠河林区一道靓丽风景。

建筑风格是一道文化符号,附着在莽莽绿野上的耀眼红色有着怎样的文化渊源?

是造物主鬼斧神工绘就的图画。我如是想象。

造物主犹如一位艺术巨匠,用如楥之笔,蘸天河之水,挤生灵之汁,取太阳之色,在混沌的天地之间尽情挥洒,涂抹丹青。于是在那广袤的黑土地上便有了白山黑水,便有了兴安岭的山、松嫩间的原,便有了一泻无垠的碧绿,便有了碧绿间耀眼的火红,便有了北国江山美如画。

是迷途猎人辨向的灯塔。我如是猜度。

漠河的先人以游猎为生,吃的穿的莫不取之于猎。在莽原中追逐,与野兽们搏斗是他们主要的生活方式。试想:孑然独处的猎人,穿行在无边无际的林中,弯弯曲曲的山路不知通向何方,起起伏伏的山峦不知立于何处,郁郁葱葱的山色不知消于何地?此时,最需要的是停歇的驿站,是栖身的归所。于是,先人们便以松干为柱,桦皮做瓦,在莽莽林海里搭建起挡风避雪的营地,实现了由游猎到狩猎的生活方式的质变。想必是为了在单色的“绿”世界里辨认归途,智慧的猎人们选取了与“绿”色差最强烈的“红”作为建筑物的顶色,或用猎物的血液浸染,或用地底的朱砂涂就。于是,有红的地方就有人烟,就有温馨,就有胆气,人便取兽而代之,成为莽莽林海的主宰。

是灾难留给人类的警示。我如是揣摩。

在漠河林区,见得最多的户外宣传品就是用熊熊火焰构图的禁火标识。

火的应用开启了古老文明,人类告别了茹毛饮血的时代;火的滥用又制造着万劫不复,使多少生灵变为涂炭!漠河人对火的敬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燧木取火以前,那里是没有人类生存的,是火引导他们的祖先走进那片大森林,拥有了那方富庶的土地,是火维系着他们的生生相息,因此,他们视火为神灵,他们神龛上不灭的烛火在代代相传。然而,也是那火,在反反复复制造人间劫难。他们无法计算火带给他们的先人多少次毁灭,但上世纪那年那把火却会永远烙在他们的心灵深处,这抹不去的记忆将遗传给后代子孙。在漠河期间,对岸邻国的那把大火正在吞噬森林、肆虐乡村、威胁城市,漠河人有着感同身受般的切肤之痛,他们遥望北方,在为他乡异族祈祷。

是东北人格元素的提炼。我如是验证。

一方山水育一方人。不同区域的人格元素莫不深烙着环境的印记。水乡的柔韧涵养了南国女子的妩媚,草原的广袤锻造出北方汉子的雄壮。那么,长白兴安的逶迤挺拔,三江松嫩的辽阔深邃,孕育出的又是一种怎样的人文精神?!那必定是疾风催雪般的刚烈,龙江奔海般的豪迈,晚霞抚松般的温馨,沃土育芽般的给予。于是便有了撼山动地的伐木号子,便有了沁人心脾的乌苏里船歌,便有了浸染白山黑水的碧绿,便有了穿目透心的火红。

来自北京的同行刘女士是喝着黑龙江的凉水、沐着兴安岭的寒风长大的,骨子里透出东北人的热情和刚毅。颠簸的旅途中,同车的人在闭目养神以缓解长途奔波的疲惫,而她却眉飞色舞、兴致盎然,时而介绍黑龙江的地博物美,酒窝里盈满了自豪;时而回忆下乡垦荒的峥嵘岁月,话语中浸透出沧桑。尤其是大杯喝酒后那曲高亢的《我爱北大荒》,虽谈不上字正腔圆,却将东北人的豪迈表达的淋漓尽致!机场道别,一遍遍嘱咐我们南方的几位同仁,一定要多到东北走走看看,一脸的庄重,其情之真,其意之切,莫不让人动容!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世界斑驳陆离,变幻莫测,但成就其美的只是红蓝黄三基色。三色调和,变化万千。漠河、东北,那方充满神奇的土地,千百年来演绎了多少催人泪下、刻骨铭心的故事,或优美、或悲壮,或时空演进,或世事变迁,不都能从碧绿和火红两种基色以及两种基色的调和中找到她的文化渊源吗!

 

观极地日出

极地夏季的太阳特别勤劳,凌晨三、四点她就将一抹晨曦洒向大地,直到晚上八、九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隐到重重山峦后稍事歇息。

夏至前后到极地的游客十有八九是奔向北极光的,但能享受到大自然这种恩赐的却万里挑一。于是,人们便退而求其次,到漠河观极地日出便成了北极游的一个重要项目。其实,真正见到北极日出的也微乎其微,因为几天游程下来,有几人能比北极的太阳醒得更早呢!

上中学时,读过徐志摩的《泰山观日出》和德富芦花的《海上日出》,从大师们的描述中,感受到耀眼霞光从万顷碧波间喷薄而出的壮观,也领略了万仞之巅托出一轮红日的震撼。然而,在山水相衔的北国极地观日出所体会到的美轮美奂是大师们引以为憾的。

在闹钟的催促下,我凌晨二点便洗漱出屋。这时天地间还是一片灰蒙蒙,一钩弯月高挂在灰暗的苍穹上,发出皎洁的清辉。白日里波光粼粼的龙江躲在厚厚的云气中,形成了一条宽宽的蜿蜒曲折的玉带,向远方飘逸舒展,只是从玉带下发出的有规律的“啪啪”拍岸声中感觉到大江东去,波涛汹涌。我焦急的在龙江岸边踱来踱去,任江风拂面,任玉露湿衣,不停的调试照相机的焦距,目不转睛的注视旭日即将升起的地方,生怕稍有疏忽与日出的一刹那失之交臂。

正当我腿脚发麻、眼睛发涩的时候,对岸黑黝黝群山之巅的那方夜幕被悄悄揭开,天际由混沌渐渐转为清明,熹微的晨光将厚厚的云层撕开了一道道狭长的裂口,一缕缕彩霞便从那裂口里挤了出来。黑暗似乎不甘心自己被撕破,簇拥着云层再度奋力闭合那被撕开的裂口,将彩霞锁进云中,于是那方天际被锁在云中的阳光闷得发红。太阳要出,云层紧锁,黑暗和光明就这样在天宇间反反复复搏杀、撕拼。终于,光明的炙焰冲破了云层的桎梏,慢慢的从对岸的山头上露出了她红红的脸,先是一抹红霞泻地,再是半轮旭日挂山,再其后便是一个火球跳出山巅,迅即挂到天际。那原本紧裹着它的云层也随着太阳光焰的增强而变化,由灰暗转为黛蓝,再由黛蓝变为粉红,最后呈现在天际的是一朵朵、一片片晶莹剔透,状若羊脂玉般的瑰丽。眺望远处,一团团雾气从山峦间慢慢蒸发开来,化成一片片、一丝丝,最后飘散的无影无踪,日出前一片朦胧的群山便显出它的峥嵘和险峻。朝阳驱散了龙江上的浓雾,将万道霞光映到江中,那江水随着波涛的起伏变幻出五颜六色,粼粼的江面恢复了它固有的奔腾。

北岸,早起的渔民悠闲的划着小船,在晨曦中起网收鱼,从望远镜中映出的笑脸就知道他们在收获富足。

南岸,边陲小镇出奇的宁静,没有狗吠,没有鸡鸣,连鸟儿也在屏声静气,唯恐惊扰人们的晨梦。

只有那轮红日高挂苍穹,将其炽热的光辉均匀洒向两岸的山山水水,沐浴两岸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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