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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 给自行车、电报等命名的近代中国第一人

 丹果临风 2016-04-12

撰文|子茉



那天我迎着和煦春风,骑着自行车,忽然就想:好累啊,明明是我辛辛苦苦蹬的,为什么要叫“自行”车呢?


“自行车”这个名称的由来,还真的有迹可循。这就要说起中国近代史的浩瀚风云之中,一位不那么起眼、却十分有趣的人物。你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你每天都在使用他创造的词语。他用八部行记忠实而细致地记录下他看到的西方世界,使当时的国人大开眼界,即便说他是“中国的马可·波罗”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留下任何需要背诵的历史事迹,最多就是在材料题里露个脸。


他就是晚清外交家、作家、书法家、翻译家,张德彝。


或者,他只是一个喜欢写日记的话痨。



“橡胶”“肾衣”


张德彝生于1847年,来自大城市铁岭,十五岁的时候考上了中国第一所外语学校——京师同文馆。十九岁时刚一毕业,便随中国第一批出国旅游团前往欧洲,游览法国、英国、比利时、荷兰、汉堡、丹麦、瑞典、芬兰、俄国、普鲁士等十多个国家。回国之后,他将自己的见闻详细记述下来,署名为《航海述奇》。他一生八次出国,日记也被辑成《航海述奇》、《再述奇》、《三述奇》、《四述奇》直至《八述奇》,共约二百万字。




别看他给日记起的名字看上去是一个大写的耿直,张德彝对于给西洋的新奇事物的描述还是非常生动的。


比如他介绍一种利用电气之力传送消息的工具:“发报员依顾客信稿,在字盘上以指按之。此处随按,彼处虽千万里亦随的之,其速捷于影响。”并将它十分简洁而精确地命名为“电报”。


比如一种交通工具:“前后各一轮,一大一小……上坐一人。弦上轮转,足动首摇,其手自按机轴而前推后曳,左右顾视, 趣甚。”这就是我们今天仍在沿用的“自行车”。


比如一种搬运工具:“梯旁一门, 内有屋一间, 可容四、五人。内有消息,按则此屋自上,抬则自下;欲上第几层楼时,自能止住。”称为“自行屋”,也就是今天的电梯。


比如一种船:“前者端坐, 暗持舵柄,后者随坐随摇,椅动,舟自行车矣。”称为自行船,也就是今天的脚踏船。


当时欧洲的新型发明利用复杂的机械和发达的电力,让庞大笨重的机器运转自如,节省了许多人力畜力,张德彝以为它们是“自行”运转,也不足为奇了。


除此之外,他还将调料瓶称为“五味架”,缝纫机称为“铁裁缝”,灭火器称为“制火宝器”……还有工业领域必不可少的螺丝,也是他命名的。


在张德彝记述的西洋事物中,最新奇的应该是所谓“肾衣”。


《航海述奇》中记载道:“闻英、法国有售肾衣者,不知何物所造。据云,宿妓时将是物冠于龙阳之首,以免染疾。为之设想,牝牡相合,不容一间,虽云却病,总不如赤身之为快也。”这里的“肾衣”应该就是19世纪刚刚投入生产的硫化橡胶避孕套。张德彝说此物“造以古米,乃印度所产之一种树汁也”。“古米”就是德语的“橡胶”(Gummi)的音译。


不过,由于当时欧洲社会对于女性守贞的保守观念,避孕套的发明也不那么光彩。张德彝就记载了英法两国当时对于此物的抵触,“此物法国名曰 ‘英国衣’,英国称为‘法国信’,彼此推诿,谁执其咎,趣甚。”至今在英语和法语的俚语中,避孕套都有“英国雨衣”和“法国情书”的俗称。


张德彝作为深受儒家传统伦理教化的读书人,在意识到了“肾衣”的避孕效果之后,表现出了极强的抵触:“孟子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惜此人未之闻也。要之倡兴此法,使人斩嗣,其人也罪不容诛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不得不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句话用在这里,还真是很贴切。



“埃及王陵”和“红头民政”


张德彝的观光旅游团一路风尘,来到了同样古老而神秘的北非。张德彝在此看到了三个王陵,一大两小,均呈“三尖形”。在当地人的引导下,年轻气盛的张德彝从破损的裂缝中钻进了那座大王陵,在一片漆黑中秉烛而行。他们绕过纵横累叠的石头,“一步一跌,时虞颠扑”,“趋前失后,退后迷前”。后来豁然开朗,走进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墙角底下放着一个“形如马槽”的石棺,敲击有铿锵的声音。张德彝在里面盘桓了三个小时之久,累出一身的冷汗。


这座王陵就是著名的埃及金字塔。在张德彝来此参观的68年前,拿破仑也曾进入金字塔,被所见景象震惊得一言不发,成为了世界历史的谜团。在张德彝的笔下,这座陵墓反而显得无比寻常。




四年后,清政府派钦差大臣完颜崇厚出使法国,就“天津教案”给人赔礼道歉,二十三岁的张德彝为其随从翻译。


同治十年正月廿七日,也就是1871年3月27日,张德彝到巴黎租房子,看到这座城市一片混乱,处处筑起街垒。巴黎市民用几案、土石,或是装着杂物的荆柳编筐堆积在巷口,拦住处处搜捕的官兵。将军施令放火时,士兵们抗令不尊,倒戈相向。巴黎遂被“叛勇”攻陷。此时的邮局和电信局都已经瘫痪,张德彝趁夜色仓皇离开巴黎,避居波尔多。直至十一日庚午,凡尔赛军攻占巴黎。


张德彝所亲眼目睹的,就是历史上第一次无产阶级革命、如雷贯耳的巴黎公社运动。但是在清朝使臣张德彝的概念里,这是一场由于德法议和,农民衣食无着,铤而走险,揭竿而起的“叛乱”,和自己家的太平天国运动如出一辙。因起义者们高举着红色旗帜,张德彝在书中将巴黎公社命名为“红头民政”。




不过,张德彝又在书中表现出了对“红头叛勇”们的同情和钦佩。“申初,又由楼下解叛勇一千二百余人,中有女子二行,虽衣履残破,面带灰尘,其雄伟之气,溢于眉宇……叛勇不惟男子犷悍,即妇女亦从而助虐。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居则高楼大厦,食则美味珍馐,快乐眼前,不知有死,其势将败,则焚烧楼阁一空,奇珍半成灰烬。现擒女兵数百,迅明供认,一切放火拒捕,多出若辈之谋。”是说巴黎公社的女战士斗争时英勇无畏,潇洒不羁;被捕时同样大义凛然,破釜沉舟。巴黎公社成员的豪迈气概,凛凛如生。


《三述奇》中记载的普法战争与巴黎公社运动,不仅和欧洲的历史文献相符合,更有许多生动具体的细节。这位东方古老封建国家使臣的日记,无意间成为了法国史学界的重要资料。



自卑的外交官


张德彝的经历看似传奇,其实只是在履行他的公职罢了。他出身没落的汉军旗家庭,是中国第一批官方培养的外语译员,也是中国最早的外交官。随后的40年里,他有27年旅居国外,从小小的通事(翻译)逐渐成长为驻英、意、比的二品大员。1904年,他代表清政府在英国伦敦签订《保工章程》,没有给英国人任何在华特权。


但是,对于张德彝来说,他的出身、学历以及官职,从未成为他值得骄傲的经历。在19世纪中期的中国,读圣贤书、八股取士才是入朝为官的正途。而学习外语则是“拜异类为师”“未同而言,斯文将丧”。清政府为了外交需要,给予外文学习者诸多奖励,如每月的“膏火钱”、“奖学金”,以及学成后授予的官职。即使这样,1862年京师同文馆开馆时,还是只招收到10名学员。张德彝作为这十名学员之一,自然承受着很大的社会压力。


张德彝晚年教育子孙时说:“国家以读书能文为正途。……余不学无术,未人正途,愧与正途为伍;而正途亦间藐与为伍。人之子孙,或聪明,或愚鲁,必以读书为要务。”大意是我不学无术,和科举考上来的人同朝为官很惭愧,所以你们还是要好好读书取仕,就不会被人看不起。


他的墓志铭又记载了一件事:有人向张德彝求教外文,他笑而不答,表示外文并不是自己的专好。张德彝对于学问的谦虚也许是出于美德,也有可能是在畸形的社会偏见下不得已的压抑。


作为当时中国见识最广的人之一,张德彝在骨子里依然保持着传统的士大夫思想。他在旧金山遇到一位学习基督教的华人,便斥责说:“你剪了辫子,穿美国的服装,已经忘了自己的传统。你怎么有脸回到中国去呢?在你死后,你还有脸去见你的祖宗吗?”1918年,他临终前向废帝溥仪呈遗折称:“臣八旗世仆,一介庸愚……瞻望阙庭,不胜依恋之至!”落款仍旧以“宣统十年”为年号。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时代里生活着,我们不能要求张德彝有怎样的高瞻远瞩。不妨就把他当作一百年多前,一个喜欢游山玩水、喜欢写日记的人。


每当我们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时,也许可以想起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闯进法老陵寝的中国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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