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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曾评价说：“以‘天地玄黄’为起句的《千字文》，名头之大，应用之广，在成千累万的古文、古书中，能够胜过它的，大约是很少很少的。只看它四字成句，平仄流畅，有韵易诵，没有重字（没有重复写法的字），全篇仅仅一千字，比《道德》五千言这本著名的‘少字派’书还少着五分之四。它使得群众，启发童蒙。其功效明显，流传广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的确如此，如果要在古代各种蒙书中推荐一种最理想的，我觉得非《千字文》莫属。当然，任何判断中出现“最”字都是危险的，因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最好的启蒙读物，更何况不同时代也有不同的标准，同一时代的人也许会有不同的口味。所以，应该更谨慎地说明，之所以认为《千字文》最好，是因为它从很多方面来看都比其他蒙学读物更优。 关于这部书，传载之异甚多，大抵是越传越纷繁难明。李绰（生卒不详）《尚书故实》载： 《千字文》，梁周兴嗣编次，而有王右军书者，人皆不晓其始。乃梁武教诸王书，令殷铁石于大王书中拓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纸，杂碎无序，武帝召兴嗣谓曰：‘卿有才思，为我韵之。’兴嗣一夕编缀进上，鬓髪皆白。而赏赐甚厚。 这则材料进入传说后演变成了如伍子胥过昭关一样，从“鬓髪皆白”变成了一夜白头，这当然是民间传说踵事增华的惯伎。事实上一夜“鬓髪皆白”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这种说法的背后却真实反映了后世接受者对《千字文》鬼斧神工之成就的赞叹。总之，还是史家记载较为可信。姚思廉（557~637）《梁书》载云： 高祖以三桥旧宅为光宅寺，敕兴嗣与陆倕各制寺碑，及成俱奏，高祖用兴嗣所制者。自是《铜表铭》《栅塘碣》《北伐檄》《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文。 姚氏撰《梁书》，多用其父姚察（533~606）旧稿。姚察时代颇早，史载他年十二便能属文，十三即经太子萧纲引于宣猷堂听讲论难，此时距周兴嗣逝世仅二十年，且其父僧垣为梁武帝礼遇甚厚，所载当有可靠来源。然此处所言“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八个关键字意义颇不可晓，启功先生曾写过两篇文章专门探讨有关《千字文》的情况，详博精到，大致意见是此文当为梁武帝勅撰，可能是次梁武帝《千字诗》的韵，当时曾用王羲之写过的字集摹一卷。（参看启功先生《说〈千字文〉》及《南朝诗中的次韵问题》二文） 武帝勅撰此文的用途如何，史书并未详载，揆之《尚书故实》或韦绚（801~866）《刘宾客嘉话录》的记载，当为梁武帝萧衍（464~549）为诸子所编的识字课本，可见史评为“儒雅”且“笃好文章”的武帝确有识见，他深悉和谐整饬且富于韵律的诗歌形式对化蒙的重要意义，便令周兴嗣“韵之”，从而使这一识字课本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的类四言长诗面貌产生，并在中国文化中放射出极大的能量。 直至今天，这部优秀的启蒙教材仍然有着很高的价值，而且，不只是普通的启蒙，同时，也是中国文化史的入门书。大体来说，它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1.选字质量与数量都非常合适 教识字本来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是所有启蒙读物都应该具备的内容，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三字经》与《百家姓》是可以与《千字文》并驾齐驱的两部启蒙读物，《三字经》共1068个字，比《千字文》还多一些，但一些常用字却重复出现，如“子”出现了22次，“不”字出现了20次，“有”出现了18次，“人”和“而”出现12次等等，这还只是随手翻检的结果，可见它所能提供的字极为有限。《百家姓》倒是很少重字了，只有个别复姓会重复，但一来它只564个字，二来它所提供的字很多都只是姓，并非常用字，有些字孩子们可能一生都用不上。 《千字文》则不同，它全篇整整一千个字，这些字基本上都不重复。有人统计说它重复了几个字，其实是不对的，如“云腾致雨”和“禅主云亭”，这两个“云”在古代并不是同一个字，前者是乌云的云，古代写做—— “雲”，后者是说话的意思，才写做——“云”。其他如“發”与“髪”、“巨”与“钜”、“慼”与“戚”、“並”与“并”均是如此，只有“昆”与“崑”为古今字，“絜”与“潔”亦可互通而已。 此外，一千字作为汉字启蒙，数量也是合适的。一个普通大学文化程度的人大约有三千汉字的量，这个数量基本可以满足一般的读书需求了，一千汉字自然不够，但要知道《千字文》仅是启蒙，所以这个数量不可太多，自然也不能太少，一千可以把重要的、基础的字大多纳入，从数量上看是很合理的。 不但如此，这一千个字还多是与自然环境、社会生活及历史文化息息相关的字，所以，使用率也很高，用它来识字，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前引启功先生文中特意说“以‘天地玄黄’为起句的《千字文》”，是因为此后还有多种续补的《千字文》，但无论是用原本一千字翻破再造，如唐人周逖改次的《天宝应道千字文》（参《封氏闻见记》卷十“惭悚”条），还是宋人侍其玮、葛刚正所编的与前文没有重字的《续千字文》与《三续千字文》，都不如周兴嗣《千字文》选字的使用率高，遑论明清之后五花八门的各种《千字文》、《二千字文》、《三千字文》甚至《万字文》了。 2.积累词汇 《三字经》把着眼点放在所要阐发的道理上，所以不但不避重字，而且也几乎没有太多词汇，《百家姓》就更不用说了。《千字文》不但能提供使用率很高的单字，而且，其词汇也极为丰富，语言优美，词藻华丽，甚至有很多就是我们常用的成语，如寒来暑往、吊民伐罪、知过必改、空谷传声、临深履薄、川流不息、夫唱妇随等等。甚至，由于它四字一句，且意蕴丰厚深远，简洁而富有表现力，几乎每句都可以作为成语来使用。 3.学习典故，熟悉历史人物与事件 前两点说它可以提供很多的字和词，但事实上它所提供的知识也比别的启蒙读物要宽广和系统。全文从自然环境说起，再到远古历史、个人修养、历史地理、制度文化等等，全篇主题清晰，章句文理一脉相承，层层推进，几乎是句句引经，字字用典，非常严谨和完整，把作者以前的帝王将相、历史名人、重大事件、名胜古迹甚至伦理道德都写到了。仅就这一点来说，要了解中国古代的历史，以它做教材最为合适，也最高效。 4.了解中国古代文化 有些启蒙读物仅仅介绍一些历史事实，这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文化的蕴含才能让孩子在学习知识的同时，触摸到中国古代那博大灿烂的文化脉搏。比如在介绍自然环境时，说到了中国古代的历法；介绍个人修养时说到了中国古代的忠孝观念、贵贱尊卑等，此外还有农本思想、中庸思想等，这对于孩子今后更进一步地了解自己民族的文化面貌是有非常大的帮助的。 又由于《千字文》每字不同，所以，古代一些规模较大的典籍经常是以《千字文》中的字为序编号的，如《大藏经》与《道藏》；甚至，其与生活还要更紧密，许多商人记账也依此为序；而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考场安排也多以此为序，若不熟悉，就会耽误大事。而当代人阅读古代文献，自然也要了解这一点。 5.学习书法的圭臬 由于《千字文》集中了常用的一千个互不重复的汉字，加上行文优美典雅，更重要的是它的产生与书圣王羲之有密切关系，所以，它虽无心插柳却也天经地义地成为了历代书法家最为青睐的书写对象，古代大部分著名书法家都写过《千字文》。此外，任何启蒙读物都不是抽象存在的，一定会以某种客观的物质形态展现在学生面前，那么，从书法教育的角度看，没有任何启蒙书能提供比《千字文》更丰富全面的书法范本了。前引启功先生文专门括注云“没有重复写法的字”其实也正是从书法角度来说的。 6.学习做人的道理 《千字文》把对孩子的道德培养融入到其所介绍的历史文化知识中去，如“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两疏见机，解组谁逼。索居闲处，沉默寂寥”、“耽读玩市，寓目囊箱”就分别说了孟子、史鱼、疏广、疏受、王充的故事，与此同时，也说明了“中庸”、“见机”和好学的品质，不但向孩子介绍了为人处世的道理，而且有潜移默化之功，这比那些枯燥空泛的说教要有力得多。而且，因为此书编写较早，封建伦理道德还没有发展到僵化的地步，所以，也就不像有的启蒙读物那样，充满了三纲五常之类封建伦理的说教。这里所说的道理，如“夙兴温凊”、“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尺璧非宝，寸阴是竞”、“笃初诚美，慎终宜令”等等都不但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就在今天也是每一个人所应坚持的操守。 启功先生曾书“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四句，并题云“千文多嘉言，此数语尤精粹，临智永真迹，以期无忝”（参《启功书画集》）。本文也以此四句为结，并把它送给热爱国学的同道，亦期“无忝”云尔！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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