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的时候，娘儿俩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去滑冰场。路途有点远，估摸着要大半个钟头。街景乏味，她看了一会儿说，“妈妈，我们聊点儿什么吧。” “你想聊什么呢？” “什么都行啊，哪怕聊公交车也行。” “公交车有什么好聊的呢……好吧，就聊公交车，幸好妈妈肚子里故事多，我们就讲一个在美国的公交车上发生的故事。有一辆公交车，车上的座位已经满了。这时候有一个白人上车了，是个男人——你知道白人吗？牛奶一样的肤色，哈利·波特就是白人。他看了一圈之后走到一个女人身边，那个女人是个黑人——巧克力一样的肤色，你们Andy老师就是黑人。然后呢，那个白人男人就叫那个黑人女人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呢？” “没有道理啊！谁先坐下就是谁的座位……那个白人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不是，他很年轻。” “那就没道理！” “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了！” “可是妈妈告诉你，那时候法律规定黑人要给白人让座，是法律规定的哦，你觉得是法律错了还是你错了？” “这样啊？那我就不知道了。法律为什么要做这种奇怪的规定呢？” “因为很久以前，黑人是白人的奴隶。你知道奴隶吗？奴隶是主人的财产，像是会说话会做事的牛和马一样。” “我知道，多比是马尔福家的奴隶，是家养小精灵。”（参见《哈利·波特》，这是她的社会知识大全。） “是的。家养小精灵太可怜了，赫敏要解放他们，让他们和巫师一样做自由的人。在我们麻瓜世界呢，也有一个人要解放黑人奴隶，他的名字叫林肯，是美国以前的一个总统。可是白人奴隶主不答应啊，就像马尔福不愿意放掉家养小精灵。那怎么办呢？打了一仗。林肯他们打赢了，黑人解放了。现在的问题是，解放了以后，黑人和白人就平等了吗？譬如多比离开马尔福家之后，马尔福会把多比当成和自己一样尊贵的人吗？别的巫师会觉得多比和马尔福是一样尊贵的人吗？” “不会的，马尔福是个坏蛋！” “现在你能不能理解黑人要给白人让座的规定呢？打仗输了没办法，把奴隶放走了，但是骨子里对他们是看不起的。所以，马尔福他们想出一个办法，叫作种族隔离，规定白人和黑人要分开：上学要分开、干活要分开，吃饭啊住旅馆啊都要分开。分不开的地方，譬如坐公交车，那就规定黑人坐后面，白人坐前面，黑人要给白人让座，如果不让座，就是冒犯白人，要把黑人抓起来关监狱里去。现在妈妈再问你，你觉得那条法律错了吗？” “错了！那样的法律是欺负人的！” “嗯。好棒！法律应该是公正的，欺负人的法律就是坏的法律。但是抵抗坏的法律是很艰难的，相当于一个人对抗一个国家，需要不同寻常的勇气。那个黑人阿姨——她的名字叫罗莎——她就有这样了不起的勇气。她说，我不让座，我凭什么要让座！我是一样买了票，一样付了钱的！这时候，司机把警察叫过来了，警察说，你让座！要不然把你抓起来！妈妈告诉你，法律的背后就是警察，不管好的法律还是坏的法律，警察都会跑过来执行的。现在警察的警棍就在眼前，妈妈问你，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妥协吗？” “虽然我知道不应该妥协，但我还是会妥协的，因为我害怕警察叔叔。” “嗯，妈妈十有八九也会妥协的，让个座而已嘛。但是，那个罗莎阿姨就是不妥协！她就是不肯站起来！警察说，站起来，否则就逮捕你！罗莎阿姨说，你可以逮捕我，但是你休想叫我让座！” “哇！罗莎阿姨好勇敢哦！” “嗯。非常的勇敢。勇敢的代价是，她真的被警察抓走了，丢牢里去了。妈妈问你，她为什么一定要守住那个座位呢？这座位底下有黄金吗？” “不是的。” “那么，座位上有什么呢？罗莎阿姨要守住的是什么呢？” “是平等。” “好孩子太棒了！就是要‘平等’，人人生而平等！谁告诉你这个词的呢？” “核心价值观里背过的呀。” “嗯。很好！要平等，黑人跟白人是一样的，巫师和小精灵是一样的，罗莎阿姨要争的不是一个座位，而是平等的尊严，平等的权利。说到这儿，我们先把这个故事放下，妈妈考考你，你觉得什么叫做‘平等’？” “平等就是大家都一样。比如分苹果，每人一个，不能有的人分两个，有的人一个都没有。” “嗯，很好。这个叫作结果的平等。那妈妈问你，比如你和妈妈去种苹果树，妈妈种一棵树呢不浇水不施肥，成天不管它，你种一棵苹果树，每天都辛辛苦苦地照顾。到秋天了，你的苹果树上结满了果子，妈妈的树上什么也没有，这时候，妈妈要求你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地分一半给妈妈，你觉得公平吗？” “不公平。妈妈没有努力。” “对呀，可是刚才你说的，分苹果不能一个多一个少啊！我们是不是应该修改一下，平等不是要结果的平等，而是每个人都有去种自己的苹果树的机会，种得好不好全部都由自己负责。你觉得呢？” “是的，这个平等更高级一点。看起来苹果不是一样多，但其实更平等。” “是的，这个叫做机会的平等。大家都有去种苹果树的机会。” “可是现在问题又来了，虽然你可以去种苹果树，虽然小精灵多比可以去工作领取工资，但还是被人看不起，为什么呢？因为多比很坏吗？因为他不努力吗？” “不是的，因为他是小精灵，以前是奴隶。” “是的，妈妈觉得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尊敬应该看他的心地，看他的品格，而不是看他的爸爸是谁，也不是看他皮肤的颜色。那些是他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所以妈妈觉得在机会的平等以外还有一种平等，尊严的平等。公交车上的罗莎阿姨就是在争取这样一种平等。” “罗莎阿姨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大家都觉得很气愤！虽然按照法律的规定，罗莎阿姨是做错了，但是，好奇怪，按照大多数人良心的规定，罗莎阿姨是对的！所以，好多好多的人集合起来支持罗莎阿姨，不仅仅是黑人，还有好多白人，大家站在一起，要求修改那一条违背良心的法律！” “哇！好棒！如果我在那里我也要去支持罗莎阿姨！” “嗯，妈妈也要去支持。虽然我们不一定有勇气一个人反对一个国家，但是当有人站出来的时候我们要尽可能勇敢地支持她。这时候有一个很了不起的黑人叔叔站出来成为抗议者的领袖，他叫马丁叔叔，这个叔叔非常了不起，了不起在什么地方呢？马丁叔叔没有跟那些抗议的黑人说，这个白人当家的国家是坏蛋国家，这个国家的法律是坏蛋法律，我们应该把这些坏蛋都干掉，我们黑人应该当家作主！他没有这么说。那他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我有一个梦想，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的孩子能够跟白人的孩子坐在一起，他们能肩并肩，手握着手，互相称为姐妹兄弟’！妈妈问你，当一个人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他是想一拳打回去的可能性更大，还是想握着他的手跟他成为兄弟姐妹的可能性更大？” “打回去的可能性更大。” “对，所以你要记着马丁叔叔，马丁叔叔说，不能打回去，要握着他们的手，要和他们成为兄弟姐妹。” “马丁叔叔真好！” “是的。真好。可是，不久以后，他被一个白人暗杀了。对，他被白人杀掉了。” “天哪！” “现在妈妈问你，如果你是黑人，还要握着白人的手跟他们做兄弟姐妹吗？” “……我不要了……” “那怎么办呢？杀回去吗？” “我不知道。” “妈妈告诉你，杀马丁叔叔的只是一个白人，不是所有的白人，不能把一个人的错怪罪到一群人身上，不能仅仅因为他们皮肤的颜色跟凶手一样就要对所有的白人复仇！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妈妈刚才说了，黑人抗议的时候，有好多白人站出来支持黑人，他们不是凭着法律作判断，不是凭着自己皮肤的颜色作判断，而是凭着自己的良心作判断的。他们跟黑人站在一起，反对白人自己。所以这样的人，就是手拉手肩并肩的兄弟，就算马丁叔叔被一个坏蛋白人杀掉了，那些支持他们的白人依然是他们的兄弟，那些除了凶手之外的其他白人也依然有可能和黑人成为兄弟是不是？所以不能去仇恨他们。” “是的。” “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天又爆发了大规模的黑人抗议游行，有几个黑人围着一个白人一顿乱打，那个白人是个种族主义者——意思是说，他特别讨厌黑人，歧视黑人。所以就被黑人围起来拳打脚踢。这时候有一个黑人姑娘跑过来了，她竟然趴在那个被打的白人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她在保护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哎！是不是好奇怪？” “是啊！好奇怪。为什么呢？” “因为比起讨厌，打人是更大的错，一群人围着打一个人是更大更大的错。妈妈不知道那个姑娘说了什么想了什么，但妈妈觉得，她的身上有马丁叔叔的影响，她是黑人的女孩，但也是白人的姐妹，她是所有人的姐妹，嗯，她也是我们的姐妹。” 快到站了。 “那黑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妈妈你快告诉我！” “你知道奥巴马吗？” “知道。美国总统！” “是啊，虽然还有很多问题，但是，既然黑人能当总统，妈妈觉得罗莎阿姨、马丁叔叔他们的努力就没有白费！一个国家不怕自己有过很黑暗的历史，面对这些黑暗，改变这些黑暗就是很了不起的。妈妈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光荣与梦想。” “我们有光荣与梦想吗？” “当然有啊……” “是什么呢？” “到站了，先滑冰再说，你滑冰滑得飞飞快就是妈妈今天的‘光荣与梦想’啊！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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