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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少鹏:污文化与性骚扰的区别在哪里?

 灵魂出窍KKK 2016-05-07

宋少鹏:污文化与性骚扰的区别在哪里?

2016-05-07 01:27:21
来源:《妇女研究论丛》2016年第2期 作者:宋少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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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污文化”的表达方式——包含性意味的话语表达方式,对于“性”的凸显,包括男/女生对于性魅力的在意,可能也是大学青春期的一种独特表现。因为走出校门,进入婚姻家庭和社会之后,“性”就会迅速转化为角色与责任。
        原题为《高校女生节讨论——教师手记》


  通过与同学们的座谈,确实打破了座谈之前的很多预想。例如,女生节是男生主导的活动、女生节是对妇女节的取代,等等。通过座谈会,我们了解到,女生不仅期待男生给女生过节,而且一些院系的女生节活动,是由女生组织男生给女生过的。大学女生不是拒绝妇女节,对于大学女生来说,女生节与妇女节并不冲突,是生命不同时期的两个女性节日。女生节是属于大学校园青春狂欢的节日,妇女节则属于职业女性的社会福利。女大学生对于女生节与妇女节的不同态度,最直接的根源在于她们的自我身份的认同,以及女生/女性与妇女/女人的切割。制造认同区隔的有年龄、婚姻、阶级、性魅力,还有传统/现代的想象。当我们打算批评大学女生狭窄化的主体身份认同时,千万不要忘了她们只是“妇女”群体解体、市场社会制造碎片化主体的历史结果。在集体主义生产方式解体之后,“妇女”作为一个群体失去了建构实存的政治经济基础,“妇女”逐渐演化成一种性化与性别化的身份,但还带有集体主义时期历史遗留的劳动阶级的文化身份。性化的身份是以“性”本体为基础的独立实存的身份,性别化的身份是从传统延续下来、以家庭关系为主确立的身份。劳动阶级的文化身份在市场社会中又遭遇贬抑与污名化。当年轻的大学女生拒绝性别化与阶级化的社会关系制造的身份时,性化的身份就成为了女性唯一可以接受的“纯真”主体。她们认同自己是独立自主的现代知识女性,拒绝成为背负传统性别包袱的旧式女人,当然,这里还有阶层的幻想,把自己与底层劳动妇女切割。更深层的不能名状的潜意识是她们已清楚地意识到,女性仍无法摆脱与婚姻/家庭之间宿命般的联系。对于大学女生而言,如果说“妇女”还有底层阶层的意味,那么,“女人”意味着进入了与男人的社会关系中,“好女人”意味着与家庭责任的联结。大学校园的女生处于青春期的特定阶段,要求享受男生的宠爱/关注/友情时,与婚姻家庭的责任无涉。当我们透过男生主导女生节的假面后,我们看到了女生的主体性,女生对节日的期待、摆布男生的活动策划、女生节横幅中展演的男生对女生无条件的示爱(甚至有女生模仿男生口吻的制造)。所以,校园里的女生节与其说是对妇女节的轻浮替代,不如说女生以青春狂欢的暂时欢愉,屏蔽/逃避走出校门后未来现实生活中沉重的性别责任。校园女生节的这场游戏中,把男生的角色完全视为被动与被操控的,不妥也不真实,这是一场男女生共同参与的游戏。事实上,校园里还有与女生节相对应的男生节,剧目相似,只是示爱与接受关爱的主客体的翻转。遗憾的是,此次座谈会上,缺失参与组织女生节活动的男生的声音,也缺少对男生节活动的组织过程的考察。

  女生节与妇女节的切割,并非大学女生的责任,她们只是历史文化与社会制度的产儿,她们只是这份历史遗产的继承者。对于成长在去政治化的市场社会中的这些年轻学子来说,国家的表彰行为已失去了神圣的引导作用。妇女节呈现为职场中的一项女性福利,孝顺的儿女往往把妇女节过成了母亲节,幽默的丈夫以之作为致敬妻子的借口,算是其中温情的一幕。当资本收编女生节/妇女节,以女王与女神的噱头献媚女生时,年轻学子对于商家促销有着清醒的认识。对于她/他们,女生节也好,妇女节也好,任何节日都只是挥洒青春、休闲娱乐的理由。

  女生节的表现形式中,呈现出一种新型的青年文化,对于我这个中年人来说,有着明显的代际鸿沟。这个鸿沟让我对于她/他们的语言、表达方式理解起来有些隔膜。但我不想简单地批评与拒绝,因为不管我们乐不乐意,接不接受他们的文化,未来的世界是年轻一代的,这是历史的定数。座谈中最震惊我的是他们提出的“污文化”,尽管学生们用了很多的时间与例子努力让我理解,坦白地说,我仍然无法清晰地把握“污文化”的内涵,特别是“污文化”与“性骚扰”之间的这条界线。“污文化”的表达方式——包含性意味的话语表达方式,对于“性”的凸显,包括男/女生对于性魅力的在意,可能也是大学青春期的一种独特表现,与校园这个独特的既相对封闭而又与社会相互渗透的空间与时间段密切相关。因为走出校门,进入婚姻家庭和社会之后,“性”就会迅速转化为性别角色与性别责任。但是,在涉性话语的表达上,男/女生存在着性别差异。例如,由男生来表达会被判断为性骚扰的话语(女生节横幅中某些话语被学生毫无疑义地视为性骚扰),但如果是由女生说出来的话(男生节中的横幅),却被认为只是段子,只是“污文化”的表达方式。而女性的这种表达方式更多地使用于虚拟网络和公开场合中,而非面对面的私人环境中。学生们认为只要在网络世界“说滥”后成为流行俗语,这个词就去性化了,所以,在女学生的“污语言”中,涉性词汇只是一种抽空了的语言符号。我无法对这个现象给出自信合理的解释,但我还是倾向于理解为话语解构策略,是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对于男性主导文化的反抗。当我提出这个解释的时候,学生们不置可否,对于他/她们而言,“污文化”更多是从众的潮流行为。期待研究者对这种青年文化做出更深入的研究与合理的解释。

  值得高兴的是,她/他们对于女生节表现出娱乐化的轻松与幽默以及去政治化的背后,对性骚扰有着清楚的认识与坚定的拒绝,这来自于年轻一代对于个人权利、隐私、人与人界线的敏感。但是,在开放激进的青年文化的表象背后,仍感觉到他/她们并未摆脱传统性别规范的约束。他/她们追捧的重口味英美剧、高颜值的日韩剧、二次元漫画,欣赏的超越单一异性恋模式的多样态的情爱方式——不管是男男/女女的多元恋爱类型还是异性恋的霸道总裁的追爱奋斗史——大多呈现为克服重重困难通往爱情圣殿的叙事套路,在开放的性、流动的性别界线以及非正统情恋关系的宽容的表象背后,主线仍是对保守的性别规范的致敬。虚拟世界中对于浪漫爱的想象落实在现实校园女生节的示爱体横幅、宠爱式的节日过法中。这也再次佐证为什么我们认为女生节是女/男生们对进入性别化的社会生活之前幻境般的青春狂欢。节日的娱乐中,仍沉淀与展演着传统的性别规范。

  女生节折射出来的大学校园里青年学子的性别观念,也给大学教育提出了新问题:性别平等教育要不要纳入大学教育中?依托妇女/性别研究的专业化能否满足大学进行性别平等教育的需求?是不是应该纳入通识教育中?在座谈会中,确实看到了女学生的主体性和能动性,但主体性并非一成不变的本质存在。我更愿意把女学生的自我身份认同看成是历史文化和现行的政治经济制度形塑的结果。正因为这种认识,我们应充分认识到大学教育和大学校园在青年形塑性别观念中所起的重要性。女生节/男生节,就是青年学子以大学校园为舞台上演的一出以“性别”为主题的性别剧目,是大学生步入社会之前的一场集体预演,而且是很受学生欢迎的剧目,正在日益演化成仪式般的校园文化。学生已经以女生节/男生节的形式把性别科目摆到了大学校园里,作为教育者,能否引导这个剧目,介入这场演出?而非简单粗暴地制止和拒绝。我们在座谈会中也发现,接受过社会性别方面知识的同学对于大学横幅中隐藏的性别内涵更具敏感。

  另外,作为一种校园文化,女生节里的杂音——引发舆论热议的某些院校里出现的低俗横幅,又引出了校园监管的问题。即使按照学生们的评判标准,某些横幅也属于性骚扰的范畴了。座谈会上的学生都表现出反对性骚扰的明确立场。但是,监管是个最微妙的问题。尽管我努力地去理解学生的表达方式,但我仍无法清晰地厘清作为趣味性表达方式的“污文化”与性骚扰之间的界线。这可能也给高校管理者提出了民主管理的问题,如何提高管理者的性别敏感与性别平等的意识,如何让学生、性别研究者、管理者一起参与到校园文化的监管中,而非通过压抑学生的创造力与自由活动的空间简单化地来净化校园文化。识别趣味性表达与性骚扰话语之间的界线、禁止校园里各种形式的性骚扰行为,对于学生是实实在在可见的性别平等教育的实践课。

责任编辑:卜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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