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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概念,令人喜欢丨王珮瑜专访

 cxag 2016-05-25

 

清矍的陈宫,儒气的祢衡,优雅调皮的薛平贵,是她,又都不是她。初见王珮瑜,她单薄的身影隐匿在人群里,但遥遥望去,你却只看得见她。对谈片刻,她始终温和并保持着距离,很小声的说着话,口音温软,但表达的观点独特而有力。对不同的看法,她的话就像身着的棉衬衫一样,熨帖得让人舒服。琐事冗务让她略显疲态,然而提到戏曲表演、传播的话题,她又生动起来。谦谦君子,比德于玉。瑜老板言谈举止恰如其名,对艺术的追求,也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采访札记



凡是没有概念,而普遍令人喜欢的东西,就是美的。

                                         —— 康德




对话


记者:“骨子老戏”和“清音会”是您的两个品牌,游走于古典和流行之间,您的感受是怎样的?


珮瑜:我对我个人艺术定位是传统艺术的时尚演绎者。我认为京剧发展到现在,已经来到了一个“传承”和“传播”同样重要的年代,作为演员,仅仅传承显然不够。虽然传承之外的工作会让我时感疲倦,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即便如此,也要坚持下去。对我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只负责演戏,阅读,思考,不过现在很难实现。

 


记者:传承与传播,似乎一个重深度,一个重广度。在推广戏曲文化的过程中,您更注重传播面,还是戏迷的专业度?


珮瑜:当然都要兼顾。其实要想清楚一点,做艺术,你究竟是要“呈现”,还是“解释”。作为一个艺术家,其实不应该做解释的工作,如果要保证艺术家在舞台上的成熟和极致,就不应该絮絮叨叨。解释工作应该由学传播、教育的人去做。我一直认为应当是这样。但做推广活动这么多年,我知道,只是去呈现是不够的。为了更好的解释,我只好参加一些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让我疲倦的场合。当然,我并非看不起解释工作,仅仅是我不喜欢。


艺术家应该是清高的、沉默的,不要啰嗦的,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一个极致的状态。但这样做,会让人误解你,误解你的艺术,和你呈现的初衷。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相信我能够做好,也算有成效。现阶段,我更愿意让解释演变成呈现本身。我选择把“解释”这件事情做的有仪式感,我把我的讲解、表演、ppt等戏做的都像表演本身,树立产品、品牌观念,有专业团队帮我打造,努力把戏曲推广做的轻松、有趣。

 


记者:也正是这个原因,很多人关注到您不只是因为京剧,还是因为时尚,比如您的穿衣风格、生活品味……

珮瑜:我和时尚也没有太大关系,只是我比较正常,我不愿将自己边缘化、脸谱化,觉得京剧人就应当怎样怎样,毕竟大家都是现代人。

 

记者:前几天您在微博中调侃说,您演出《游龙戏凤》这类戏有先天缺陷,容易把风流戏谑演成“么么哒”?

珮瑜:哈哈。这个角色要表现的是男性角色的风流,这个对不起,我做不到。演出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足够风流了,但别人还是觉得好干净,像暖男。也许这类戏不适合我,但我可以先继承下来,因为余派的《游龙戏凤》少有人演,我通过多种渠道学到了这个戏,我就演出来,留个记录,会不会成为我的善演剧目,那就要由时间来检验。

 


 此方真教体,亲近在音闻。

                                        ——《楞严经》



记者:“瑜乐京剧课”是一个全新的模式,这几年和大家交流下来您的感受如何?


珮瑜:瑜乐京剧课的受众定位还是很庞杂的,我去过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去过寺庙、党校、妇联,去各种被社会贴了标签的群体。有人说寺院、僧舍不可以演出,但我觉得,出家人不入世,怎么更好的出世?欢喜心、愉悦心也可以从艺术欣赏中来。从受众的反馈中我感受到,审美体验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所有人都是可以被打动的。我传播的不仅是故事,更重要的是艺术的形式美感、审美感受和美学价值。

 

当然,我的观众们常常让我感动。一个小姑娘六年前在妈妈的带领下看了我的公开课,今年见到她,她已经九岁了,已经考了戏校。我希望能让更多人感受到京剧的美,而且我发现,京剧可以滋养人心,可以疗愈别人。前两天的清音会我看到几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有个女孩告诉我,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听了我的戏,感觉平静了很多。这样的观众有很多,有不同年龄的人,都有一点心理问题,但只要听戏就会好很多。我没想到,我可以通过演出治愈一些人,可以温暖别人,最重要的是也温暖了我自己。这对于我是意外的幸福。除了这些,我做这些事情最大的意义,就是可以让大多数人的艺术消费的清单里多一项京剧,我们最终传递的是一种审美的生活态度

 

至于我期待的观众的态度,应当是尊重先于了解。很多人认为京剧是过时的、单一的、缓慢的,跟我们的生活无关的。你不喜欢没关系,但你要了解,并且知道它是好的,是我们中国人民族基因里的重要组成部分,戏曲美学的基因其实一直流淌在中国人的血脉里。但现在很多人去追逐的并不是我们基因里的东西,并且唾弃传统,这显然是文化不自信的表现。先去了解,再说喜不喜欢。

 



一个人演什么戏,跟你念多少书是成正比的。表演拼的是一个核心理解,而不是技术。建立自己的文学系统至关重要。

                                                         —— 何冰



记者:我们也对部分传统剧目做了一些细节上的改变,比如《伍子胥》中的渔父,本来是为了让伍子胥放心就选择投江自尽,但现在是说“我假意投江一死”,这样的改动,是不是为了表现现代人对个体生命的尊重?


珮瑜:我们现在选择这样演,就是为了不要让大家觉得太没有人情味。原来的情节,观众可能会觉得别扭、难以接受。但其实历史真实上的伍子胥可能并不是这么有人情味的,艺术合理虚构,这个不必去纠结。(传统戏曲里时常是随随便便就写死了一个人,是不是我们也需要美化、粉饰一下主人公?)但这是人生的常态啊。人要获得所谓成功,必然要付出代价,但人性可能不愿去直面这样的残酷。这与传统价值观或现代精神都没有关系,是人性本身可能不愿接受非善的真实。其实不是不愿接受历史,而是人不愿面对自己。我无所谓,随便吧。又能怎么办呢?还是就唱“一轮明月”吧,只要不改“一 轮明月”,万事好商量。

 

记者:您怎么面对和处理部分传统剧目中,可能让现代人不太舒服的情节呢?面 对“三观不正”的剧目,又要怎么宣传?


珮瑜:如果能传播价值观就传播价值观,如果价值观和现代精神不匹配,那就传播美和有关美的记忆。总有一款适合你。总有一些事情是不被时代所改变的,比如对恒定的美的认知。(您觉得形式美可以脱离内核而存在么?)要看具体剧目,毕竟京剧是一门形式大于内容的艺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些传统剧目会失传,会被时代或更优秀的剧目所替代,因为在内容雷同的时候,记忆会胜出。而确实有些剧目,内容也不够,形式也不够。我们复排失传剧目就会发现,失传的确有其自身原因。


(能举例说明吗?)比如《芦花河》。对我而言,这出戏在声腔艺术上价值很高,但老生是跨刀的,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情节,能让观众带着思辨去欣赏,欣赏完了还能回去琢磨思考。它也没有成为某一流派的代表作。有些戏虽然内容很一般,但经过了戏曲大师的魅力来加持,它就成为了某个流派的代表剧目。所以很多剧目能够流传至今,可能价值观并不是特别重要,你也可以用技法去弱化不合理的地方。归根到底,中国戏曲还是靠表演来呈现,并不是情节、故事占主导的。像《赵氏孤儿》,形式、内容、剧情、细    节都很完美,又经历了很多派别的演绎,还有长期的压场,这种戏就太难得了。京剧走到今天,已经到了一个对剧本、情节、价值观要求都很高的时代,所以仅仅守着传统戏,也许不太能满足当今观众的需要,所以既需要大量继承传统中恒定的美,但也要往前走一走。

 


记者:是的,听说您要排演新编戏了,可以谈谈吗?


珮瑜:这件事可能大家的期待很高。不过新编戏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觉   得我都开始掉头发了。计划十二月初跟大家见面,实验京剧的风格吧。但现在什么都没定下来。这次的风格和《十两金》(注:取材于李渔小说《十二楼》,王珮瑜担任制作人)不同,会比较现代,把我和过去做一个撕裂。我自己内心是无所谓,但也许别人很难接受。


记者:您对剧本和唱词的文学性要求高吗?


珮瑜那当然,我觉得编剧和京剧编剧完全是两个行业。一个好本子是文学基础,但离变成京剧剧本距离很遥远。过去围绕在四大名旦周围的各位先生们都能写剧本,因为他们首先是戏迷票友,一边写,一边还能张开嘴来唱。现在可能就只注重文采,但不考虑有没有演员二度创作的空间,有没有留白,可不可以在湖广音中州韵上做文章。当然,目前没有京剧编剧这个专业,要求也不能太高了。为了这种形式,传统京剧也有很多水词儿,“下了马能行……”这句话基本等于一句废话,意思也不通,但没关系,既好唱又好听。所以演员如果有一个创作能力,可能新编戏这个事情就有了个基础。


所以说艺人没上过几年学,没有文凭,但不代表没有文化,这个文化就来源于行业本身,他有师承、经验,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表演的文学亦是文化。

 

 

 「感谢王珮瑜提供图片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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