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高考那年，还是在七月，有黑色七月的说法。天气又燥，热浪与蝉鸣，明晃晃苍白的日光，时刻烧灼着。在一个槽子（饭盒）里吃饭的哥们说，咱一定要好好考，等考上大学，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逛大街，别看穿得破，谁能看出咱是大学生？
我们看看自己寒酸破旧的衣服，想想未知的明天，都在笑，不知道是因为充满豪情还是彻骨恐惧。
高考三天，将彻底改变命运。那时还有分配工作一说，考上，吃国库粮，考不上，回家种地。这道选择题，泾渭分明摆在面前，悲壮而惨烈。
许多年过后，社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无论上榜还是落榜，大家都有口饭吃，无所谓是吃好吃差区别。但当时为一个单纯目标努力奋斗的雄心，现在想来依然美好，因为当成为一个浑浑噩噩的中年人后，梦想早就变成扯淡。
世界越来越复杂，人心越来越猜不透，到处是诱惑。很多时候，我们无从选择也无法割舍。高考是什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选择和对与学习无关所有事情的割舍。那时为什么勇敢？现在为什么瞻前顾后？不是年龄大了，也不是责任重了，是我们把很多美好的东西统统丢弃，胆小如鼠又跃跃欲试。
只有一个目标，坚贞如铁，无所畏惧。没有目标或者欲望过多，必然在胆怯懦弱中假装坚强。一次高考，改变不了命运，可一次高考，却会让我们明白坚持向前的力量有多巨大。
2
考试那天，下起小雨，带队老师很高兴，说我们考生中肯定有大出息的，老天保佑给我们，带来清凉天气。
没有一个考生内心是清爽的。监考老师发完试卷，拿着印泥，让我们按右手食指手印。我伸出拇指按向印泥，老师提醒，是食指。我举着拇指，说这不是食指吗?
什么才是有出息？毕业十八年后，有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聊起近况，平凡者居多。没有几个人做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钱或有权。大家基本都是在各自岗位上辛苦挣钱养家。
老天的帮忙，老师美好心愿，在我们身上并未实现。成功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标准，这标准也是在一次次被生活折磨中确定下来的，高考后，谁不是一腔热血？热血只有在抛头颅的那一刻才起作用，但大家都想好好活着。
有悲苦，也有属于自己的快乐，为孩子的优秀，为出色业绩，为家庭美满，大家在苦累中，都找到让自己幸福的平衡点。这是成功的一种表现吧。或许在年轻人眼里，只是一种庸碌。
在目标或理想达成后，总有那么一刻，心底生出落寞。在一个目标实现与下一个目标确定之间，往往最难熬，你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快乐。忙碌到最后，发现还有很多山峰并未跨越，后面一群人正在向你赶来，没有穷尽的不是金钱和权势，而是欲望。成功是什么？
高考后，考试大学是成功，落榜是失败。今后几十年，却是谁都猜不到结果。速度快的比不过耐力持久的，耐力持久的比不过长寿的。经历，让我们内心充盈。活在人世，用一段又一段的经历使生命丰富有厚度，大概是人生真正意义吧。
高考是无比重要一次经历，在十八岁之前，人生中的种种酸甜苦辣，种种虐待与施虐，换着花样施加到我们身上，锻造着年轻的身体与心智。也许今后还会遇到种种磨难，但还有什么比高考这人生中的第一次磨练更重要？
3
读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时常哑然失笑，上千年过去了，年长者给年轻者讲道理，还在采用同样的模式：我年轻时多苦，你看你们......
生活上的苦，熬过去不难，吃穿差一些，出行不方便，都没什么。鞋底开裂，笑称是鳄鱼牌。打来的饭菜中有苍蝇虫子，麻木不仁地用勺子倒掉。一切正常。
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痛苦的。
成年后，学会了自嘲，学会了躲避，知道不可能的事便不去做。甚至自己手头上的活，也渐渐懈怠，如果不急，能拖两天绝不拖一天，职业倦怠感一天强过一天。懒惰是天性，遇到困难不碰触也是天性。早已忘记从哪天开始变成这样。
那时，为了高考，却承受下来了。
翻烂了课本，同学问历史知识点，能准确告诉他这个知识点在第几页。脑子里什么都不存，全是公式、定理、题的解法。对待学习，哪怕你再喜欢，天天如此，时间久了一样恶心呕吐，更何况不喜欢呢。
生活是机械的，给自己定好时间，到哪个时间做什么事，变态到上厕所都有时间安排。一天只有六小时睡眠，一周一月好坚持，两年三年呢？还就这样做下来了。现在每天睡眠时间很少，全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单调、机械、麻木，不是折磨，是摧残。
能坚持下来，不是因为年轻体力好，全凭一股信念在支撑。现在还有吗？如果还有，成就该有多大？
如果没有，还能找回来吗？
4
成长告诉我们的，是人生中很多事根本无法掌控，无奈听从未知力量地摆布。高考无论公平还是不公平，自隋唐一直延续到今天，证明它还是有合理性。我想，它的合理在于给了我们一个自由掌控自我的机会，给了我们一个只要努力付出就可以得到的美丽信念。
不管高考以后的人生会怎样，不管今后也许无论如何付出都是惨不忍睹。但此刻，它在用事实告诉你，你平时的所有委屈、泪水、所有失去，都会得到回报。这是让我们成年后即使苟且也会向前走的力量。
5
高考不重要，因高考带来的信念、坚持、磨练、忍受摧残的能力、相信命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掌控，才是最重要的。它教会我们的，远远大于它本身。
作者：任风南 一个沉默的读书人，孤独的行者。用炽热的心冷眼看世事，用美食与文字构筑自己的世界。转载请注明公号与作者简介。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