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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老人家1948 2016-06-18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今天一早,七点不到,起来便见妈妈坐在阳台上包粽子。夏日的昆明之晨,雨过天清,潮润的空气二十三四度的气温叫人舒服极了。自从孩子们外地读书去,更多的日子弃城里不住,重回父母身边。进门闻见妈妈饭菜香的好日子又来。今天才又得见妈妈包粽子的全过程,很多年了,都是妈妈煮好粽子送进城里来。

    回到日常,人容易满足。前两天读某本经典,读出个我的“四有”问题来——你有情感吗?你有思想吗?你有欲望吗?你有满足吗?四个问题都答有者,我认为才是心理健康的人。有情感——亲情友情爱情,不一定全有,但有寄情处就好;有思想——人若不思想不领悟,形同行尸走肉,那是人的悲哀;有欲望——物质欲、升职欲、情欲诸等,有想法,想活得更幸福的种种欲望;有满足感——前三项都有,这第四项没有,人就是不晓得感恩的人,最后可能发展为没有道德底限的人,这无比的相当的可怕。
    端午节又来,重发下面这篇旧文,传统饮食文化这一阵在中国人的舌尖上激情舞蹈。半老祝愿每个人的日常生活过得更有幸福感一些。最近坐在公交车上,行在路上常想的便是,回到日常。回到日常的生活里,过好每一天。

 

媽手裏的那把草木灰

    看見菜街子裏又有一串串的青粽子賣。打電話回家:媽,我只吃您包的粽子哦,菜街子裏的粽子包那麽大,又憨又海,就是個大糥米團,吃了咽在嗓子眼,不消化。媽在電話那頭說:唉,我米都泡著了,周末你們回來吃就是,前天上街我粽葉買少了,你再給我買兩劄來。

    其實在我們家,吃粽子不單是端午節的事。端午節用不完的粽葉陰幹了,媽會把它密封收藏,饞粽子時拿出幹葉片來水發開,包些來吃就是,僅只是少了新鮮的青粽葉那股子清香味兒。十年前媽還沒來昆明時吃不上她包的粽子,只好應個節氣到菜街子上買兩個來吃。粽子我只吃素的,買回幾個葫蘆大的青粽子,回家煮了吃,天啊,既不軟糥也不香甜,純粹是煮一坨死嘚嘚的糥米。私下就想不通這粽子做那麽海幹哪樣?媽包的粽子是三四嘴就吃完的三角小粽,易煮易消化,吃在嘴裏軟糯滑爽。喃樣回事呢?媽說秘密只有一個,那就是泡糥米時要放一點點堿(蘇打)。泡得那糯米稍稍地有點泛黃,再來包,糯米就煮得軟了。這秘密我城裏的舅媽聽去了,照著做了,那粽子還是不好吃,一股堿重的味,糯米香沒有青粽葉的香也無。舅媽去問我媽,我媽說這小蘇打放多少量確實是不好掌握的,最好是拿草木灰來泡米。

    草木灰?超市有栗炭竹炭賣的,擂成灰行不?問我媽,我媽楞怔著,不明白。我解釋,超市裏有一袋一袋的栗炭賣的,冬天買來弄燒烤煮茶喝用得著,也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張思德同誌燒的那種木炭,行不?我比劃了一下。

    我媽說,完全不必嘛,買什麽買?田間地角拾點蠶豆桿蕎麥桿黍米桿,現燒成灰,那灰做引子最好。媽說盛半小飯碗草木灰,加滿水,攪渾,然後再澄清,澄清的水潷出來拿去泡糯米……

    媽說她上次回老家叫三孃燒了一竈,弄碎了帶回來一大袋,管吃十年的了。想吃粽子就搓一把草木灰加水澄著。溶在青水裏的鈣、鉀、鈉離子,比純堿的滋味來得柔和,這是自然的平衡。

    媽說得像是很簡單,卻也復雜著呢。一把蠶豆、蕎麥、黍米桿的草木灰是我家粽子好吃的關鍵。

    媽的粽子是用阿婆搓撚的麻線捆的。這些年,媽再也舍不得用那麻線來捆了,阿婆去世十六年,雖然她遺給媽一大卷那種專用來上鞋底子的麻線,可是媽再也舍不得把它們剪斷成一截一截的,那可是阿婆親手種的苧麻,親手發酵、搗爛、晾幹,再拿手拿紡綞子搓撚成的線線啊,牢實經用。前些年媽還用這麻線捆粽子時總叮囑我們,剝了粽子吃後,那底線給她留著,下次包粽子時再用。現在沒人給媽搓那麻線,媽也小氣起來,這幾年她包粽子時就去擗一扇棕梠葉來,把那棕葉撕成線狀來拴捆粽子。我媽說,這粽子吃的是糯米粽葉的青香,要放在鍋裏高溫煮的,可不能拿那塑料繩來捆粽子,一般的細棉線不經牢,捆不實的,下水煮,粽子散了,吃不成。

    原來我這些年絕不吃別的粽子,這般挑嘴,挑的就是我媽這一絲不茍的粽子做法——全自然取材法。

    學過植物學的我,認得各種草木屬什麽綱目科屬種,卻本身對草木沒有一種自然的、情感的、傳統的體認,這是一種與自然的隔膜,我擁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知識。

    讀李清照的相關評傳得知宋時女孩子興玩一種“鬥百草”的遊戲,非我們小時候玩過的拿狗尾巴草來拴個疙瘩角力玩那種遊戲。人家宋時女孩子鬥百草鬥的是誰認識的草木多,每一種草木都有啥子藥用功效。在古時候對自然草木的認知是女孩子嫁作人婦後,她是否可以保障家庭成員安康的一種能力。

    小時候我嗓子眼疼了,媽出門轉一圈,拔兩株臭鈴鐺回來煮水讓我喝,嗓子就不疼了;我和妹妹患大耳疤(腮腺炎),媽出去挖來狗屎花的根用杵臼搗爛成糊狀,敷在腫脹的腮部,藥到腫消;記得十五年前剛坐完月子,正縫一年的端午節至,媽到菜街子上買回一大束草藥,有白芷、蒼術、接骨草、艾葉、柏枝等等,電爐子拿到衛生間煮草藥水,煮得直冒熱氣,然後媽讓我脫光了身子進入那狹窄的衛生間,關嚴門窗,說是讓那藥草的蒸氣好好地熏熏我,除除身子骨裏的毒素。我在裏面悶得慌,我媽在外面一再囑我:多蒸下,再多蒸下。在那逼仄的衛生間裏幸得有那一股子彌漫著山川地氣的草木香讓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熏蒸畢,我果真感覺神清氣爽好些。

    媽告訴我,她小時候,端午節那天,哥哥們都要跟著在鄉裏辦學當老師的阿公上山挖草藥。阿公算個鄉紳,有豐富的草藥知識,周轉團轉的人生個病的都會來找他討點藥草。阿公說,端午這天,山上百草皆可為藥,治百病。現在想想,每年的農歷五月,正是草藥根莖葉成熟,藥性最好的時候,端午節采百草做藥的節俗自有其道理。每個端午節阿公都命阿婆拿草藥在竈上煮上滿滿一大鍋水,讓全家子每個人都舀兩木瓢那草藥湯湯燙燙地泡泡腳,說是治皮膚病、去邪氣。

    在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裏,一塊巨石上題寫著“原本山川,極命草木”八個字,這八個字是植物所的奠基銘文,現在作為該所的所訓,它激勵著一代一代的植物學研究工作者。傳說20世紀三十年代,國民黨雲南省主席在寫給西雙版納植物園蔡希陶教授的一封信中用過這一典故(特註:蔡希陶教授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著名報告文學作家徐遲的作品《生命之樹常綠》的主角,徐遲另一著名報告文學作品是寫陳景潤的《哥德巴赫猜想》)。此語出西漢時著名的辭賦家枚乘的《七發》,這八個字的意思就是考證山川的本原和草木的名稱之意。
    原本山川,極命草木。山川自有靈性,孕育萬物,自然認知多麽重要。

盛夏的端午節,吃粽子,看見媽手裏那來自田野山川的一把草木灰,遐想無限,即便只是草木一生的繁衍和輪回,也餵養了這天人合一的世界。

    去年的端午節,收到過一條短信,一直沒舍得刪除:五月五日午,天師騎艾虎,手持菖蒲劍,妖穢全沒有。

    端午節了,你家門前掛菖蒲艾葉沒有?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草木灰是我三月初到滇西老家孃孃们给我烧好带回昆明交给我妈的。昨晚,妈妈就把这灰拿出来泡水了,这灰水要澄清滤渣,然后用那水泡糯米,这样的粽子吃起来才有糯软口感,好消化!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晚上下班回到家就可以吃了,粽子的清香味在我鼻尖处飘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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