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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派第39期 文/张雪禾
要论对武侠的了解，我早就输在起跑线上了。二十岁以后才开始读古龙，如何比得上那些自小读三剑客的武侠迷。只不过，古龙实在是我所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作者。对于喜欢的人，总希望能为之做些什么。就此作一篇小小的敬献之作。 ▲ 古龙因饮酒过度，身体每况愈下 常有人将古龙关于金庸作比。如果说金庸的小说是针线游走编织而成的精美刺绣，那么古龙的小说就应该是纸上泼墨幻化而出的奇诡图画。古龙的小说里流淌最多的大概是潇洒狂放之气。酒色财命，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江湖绝学既为信手拈来，家财万贯亦可一日散尽。 他从不像金庸那样，细致地描绘一个人的成长过程。古龙的小说里从来没有过程。楚留香一出场便是名闻天下的“彩蝶双飞翼，盗帅夜留香”；李寻欢从来都是郁郁寡欢喝酒咳嗽，然而一遇到危险就立刻展现出“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古龙从未着意说明他们的武功是从何而来，反倒是那些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武功与建立的霸业，往往在最后不堪一击。 ▲ “彩蝶双飞翼，盗帅夜留香” 主人公的神功绝学与其说是打斗之术，倒不如说是天生的超能力。楚留香何止拥有武功，他轻轻一起脚便可快过飞马，贴上张人皮便是关东药商或黄花闺女，孙悟空的筋斗云与七十二变恐怕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楚留香还是个聪明绝顶的美男子。他凭借路途中看到的求救信号就找到了基友胡铁花，而当他看到胡铁花正躺倒在美人窝里满面春风时，他也立刻知道胡铁花是中了美人计了。
电视剧版胡铁花 不论剧情多么复杂，到最后一定都不会超出主人公的判断。于是，我们可以尽情跟着楚留香、李寻欢、小鱼儿闯荡江湖，在一连串谜案之中最早看到破解的希望，在杀戮与纷争之中奇巧化险，享受状元一日看尽长安花那般的纵情。 ▲ 小李飞刀与林诗音 不过，我们也不能因此就说古龙写的功夫都是瞎编的。应该说，古龙是个武术理论家。在他所描写的武打场面中，虽不乏奇幻情节，但也确实有不少实用的武打招式，如借力卸力、反肘扣肩等，这些都是偏向实际的描写，背后有着若隐若现的传统戏剧的影子。 不过作为一个舞文弄墨的小说家，他更擅长的还是描写抽象的武术境界。这一点，似乎是取法于东瀛小说《宫本武藏》。他常常省略冗长的打斗场面，而用战前气氛与决胜之招来定胜负，在清冷孤绝的氛围中点出哲理。他认为武者应刚强不屈，不偏不倚，以静制动，心法合一。拳理中渗透着佛道，因此古龙的小说里依然有着浓厚的武侠色彩与传统韵味。当然，还有古龙式的玩世不恭。古龙曾借女魔头石观音之口，对少林武当两大门派调侃了一番：
文学家的武术鉴赏，真是调侃中见锋芒。武术中见性格，亦如菜品中见人品。外家少林，刚猛深重却有失灵巧；内家武当，阴柔沉着而过于虚静。当然，这说的是武侠小说的世界，而在真正的武术史上，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之分、外家拳与内家拳之分，本就是一个迷思。然而，这一断然之分别却在后世流传中不断提炼出武学文化中的两大取向。古龙当然不用理睬历史上复杂的事实，他只管提取武术神话中的精髓，做成美妙的比喻给人看。 据说古龙本人是个浪子，也许正因此才能写出许多风流而知性的故事。 ▲ “宝龙公司”宝字取自古龙妻子名字梅宝珠 古龙写女人，有最脱俗的肉欲，也有最世俗的人情。他笔下的女人大多美貌而心狠手辣，如林仙儿和石观音都是善用身体魅惑男人的女子。林仙儿遇见李寻欢，石观音遇见楚留香，都是一见面便脱去衣裳露出胴体，“如蛇一般缠住他的身体”，最后竟也都遭到了拒绝。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古龙深谙此道。 ▲ 楚留香身上处处有古龙的影子 而要对付正常的女子，他似乎更是经验老道。当小鱼儿想要一个女孩子为他保守秘密时，他便悄悄地对她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女孩子便会因心上人的信任而感动。当胡铁花陪着哭哭啼啼的琵琶公主寻找他们都喜欢的楚留香时，胡铁花也只好看着这个女子苦笑道：“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叫我一个女读者无言反驳，只好偷偷反省。 ▲ “但愿老天假我几年，尝尽温柔滋味” 在那么多的女性角色里，最让我喜欢的是苏樱。她独立、聪明，对小鱼儿的爱简单直接。有一个场景，写她看着疲惫的小鱼儿睡着，眼神里透露着隐隐的自豪，仿佛在说：我喜欢的男人让我感到骄傲！对于爱情，她有着坚定的决断。古龙没有给她惊世骇俗的容貌，却给了她足以与男主人公比肩的智力，而让人幸福的恰恰是后者。常言道：适者生存。而在古龙的小说里，则是智者生存。 古龙的小说不止是武侠，而是推理、戏剧、玄幻的综合，伏笔之多常令人有盲人摸象之感，读到结尾才厘清头绪。代表作如《绝代双骄》、《多情剑客无情剑》、楚留香系列的《血海飘香》、《大沙漠》，都引人入胜。 不过，他的小说有时也因此而难以收束，引来“虎头蛇尾”之讥。如《飞刀，又见飞刀》里的沈浪，小说暗示了他是李寻欢之友阿飞的私生子，然而直到结尾都没有交代他是否与生母相认，像是写到一半便弃了稿。在楚留香系列的《新月传奇》里，他任性地写下“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这句神来之笔，颇有李白之遗风。然而在诗歌里与楚留香对应的白云生这一人名，却是个出场不多的武将配角，难与主人公相提并论。坦白说，他是个有很多缺憾的作家，却依旧令人着迷。 恣意狂狷如一尊不事雕琢的奇石，是为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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