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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如何写出笔力?

 碧水晴空428 2016-06-25

总而言之,表达内涵最终都是殊途同归,古人有说“入木三分”,好的文章读起来,那些最打动人的段落和句子给人的感觉,也是同理。

如果要我们去回忆好的小说,也许很少有人可以将整部小说的每一个细节巨细无遗地记忆起来。我们只记得小说中让我们印象最深的那个场景,那个人物,那段对白。

那么塑造这些“特殊时刻”背后的作者的能力,可以将之理解为笔力。

最近在重看理查德耶茨,美国被遗忘的作家,也可能是那一代最好的作家,从处女座革命之路获奖后,理查德耶茨就走上了写作这条不归路,他笔下的,绝大多数,是失意者的人声,失败者的生活。他本人生前,也没有机会迎来属于他的荣光,酗酒,贫穷,咳嗽,六十六岁时死去,临死前还有一篇长篇没有写完。

他写的短篇,随处可见深厚的笔力。

举个简单例子,短篇合集《恋爱中的骗子》中,有那么一个故事,一个雕塑家职业的单亲妈妈,幻想着能为罗斯福总统创造一个头像,得到媒体闪光灯的报道和追捧,她的穷人社区朋友们鼓舞她,她甚至没有能力送两个孩子上学,请不入流的小提琴手给他们做家庭教师。故事的最后,她被罗斯福手下的员工草草接见,梦碎纽约。理查德是这么写的:

我能想象当天下午她乘坐那趟开得又慢又久的火车回纽约时,是什么样子。她肯定坐在那里直直地盯着前面,或者盯着那块肮脏的车窗的外面看,但是什么都没看到。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脸庞一直是受伤后的虚弱样子。她跟富兰克林·D.罗斯福难得地打了次交道,却一无所获,不会有照片、采访或者专题文章刊登出来,不会有新闻记录片报导的激动时刻;陌生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怎样从一个俄亥俄州小镇走出来,也不会知道她独自一个女人,勇敢而艰难地走过来,让她引起了世界的注意,一路上,她始终呵护着自己的才能。不公平啊。
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跟埃里克·尼科尔森的浪漫情事了,我想她也许甚至在当时就知道,那种关系也摇摇欲坠——她最后被抛弃,是在接下来的秋天里。

她当时四十一岁,即使是浪漫的人,也一定得承认到了这个年纪,青春已逝。对于度过的那些年,她什么都拿不出手,除了塞满无人问津的绿色石膏像的一个工作间。她崇尚贵族,可是没理由认为贵族有一天也会崇尚她。

笔力在这里,是一种生活体验的精准描写,肮脏的车窗,虚弱的脸庞,复杂的内心斗争,最后的妥协。在整部小说前面所有强装愉悦的氛围后,耶茨温柔的将残损的结局,摆在我们眼前。

去年,看了一部国内青年作家蒋峰的小说,他的短篇也有笔力,长篇《白色流淌一片》虽然后半部分争议很大,但前面四章是公认的好评,拿了人民文学不少奖。

你看看他是怎么描写青春期的恋爱的,跟市面上绝大多数幼稚的青春文学都不一样。

故事讲述主人公高中时期一直暗恋的女孩子,死在豪华酒店的浴缸内,事后调查才知道,从14岁开始就是教育局官员的情人。蒋峰写那个女孩是点麻辣烫时会跟老板说,“不加辣椒也不加醋的麻辣烫”,写她死后,男主角每次去吃都点两碗粉,对空气说话,他是这么写:

饭馆老板在看着他,许佳明低头吃两口粉,喝口汤说,有机会你应该尝尝真正的酸辣粉,你那个就是粉条汤。算了,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他放下筷子,找出最后一支烟,点上说,我过去很花心,喜欢哪个女孩说变就变,虽然都是暗恋,但也是花心,一个月换一个,三班的、五班的、八班的,初中每个班漂亮的我都喜欢过。直到我遇见你,我跟定你了,十年八年都行,早晚我有办法让你做我老婆,陪我把这辈子过完。我前十七年过得特别苦,你想象不到的苦,我觉得幸福就是排队抽签,也该轮到我了。你跟了我,就等着过少奶奶的日子吧。我一直想这些,这么长时间没动摇过,我每天都要闭眼想着你的脸,想五分钟就能睡着,每天都是。一年多我没变过心。谁能像我对你这么好啊,暗恋都能专一好几年?我第一次见你,就在这儿,你那时还在三班。我打听你,跟踪你,没事还抱着地球仪在你身边晃。你第一次考试是十六名,估计你都记不住了,两千多人你考十六名。我是二百多名,你进了快一班,我还在我的十七班。真的,你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努力吗?成绩好坏我无所谓,我的目的是长大,时间在哪个班都是一样长。但我要跟你做同学,我要认识你。这么说不对,我早认识你了,我是为了让你认识我。前六十名,我死也考不进去,一年多,四百来天,我一天就睡仨小时,每天两点半睡,五点半就起来背单词,每次撑不住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想一分钟,想一分钟你的脸,想一分钟我要是再多睡俩小时,你就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是靠这些挺过来的。你知道吗,房芳,我许佳明从来没为谁这样过,以后也不可能为谁这么拼命。如果你没死,活到七老八十将近一百,你回头看看,真的,你回头看看,这辈子也就是我,能为你这么干。等我终于进来了,你却走了。房芳,真不带你这样对我的,你彻底伤了我的心。

很长,但是很精彩,让人真的身临其境,永远记住了这个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暗恋男子的画面。

笔力不一定体现在很短的句子里,它有时候可以很长很啰嗦。

那么决定笔力的因素究竟哪些,我仅能从我个人体会给出意见。

一,文字的体验感。

文字的体验感,很多程度上来自于作者个人的生活经验。比如毛姆从医的经历,菲茨杰拉德上流生活的经验,海明威的从军经验,卡佛在美国底层做苦力的经验,等等,这些经验能够让一些很微不足道的细节,展现出巨大的魔力。一种内行人才能告诉你为什么的细节,一种了然于胸的细节。

体验感看书学不学得来?

生命的体验其实是相通的,你要知道卡夫卡、福楼拜这些都没有很刺激的过往,但不影响他们开拓内心的世界。

此外一部分本身具备写作天赋的人,可以通过学习各种叙事手法弥补这方面的缺陷,这类型的作家,可以通过广播、电视、电影其他渠道,去幻想出没有经历的场景,然后用对物件的极致描写,吸引读者注意力,从而让叙述直接掠过这不熟悉的部分,进入他们最擅长的战场。

国内有个叫张悦然的作家,就很擅长这种描写,对小物件的极致描写引入故事主线和人物情感,可能受张爱玲作品影响,很多女作家都有这个倾向,她新出的作品《茧》连载于《收获》,很不错,可以去看。

二,文字的时空感。

文字的时空感,也有一些人称之为历史感吧。80之后的作品之所以被老一辈看不上,也真是缺少时空感,对于有一定阅读经验的人而言,过于关注自我,而且是脆弱的自我,而不是将自身置身于历史洪流之中,使得年轻一代作品不那么被主流接纳。

(呵呵,不过其实老一辈过于追逐历史感,也是走进一个误区,以后有机会再说这个)

我们最熟悉的一个时空感的叙述就是,百年孤独的开头,“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

时空感,是个横纵坐标轴,时间,空间。具有时空感的文字,可以很快将读者带进世界,完全的自我内心世界,可惜现在很多年轻的写手根本不会这套。

一个将文字时空感玩得最熟练的人可能是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国内除了王小波我想不起谁比他更好。

许多人认为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是个情欲黄色小说,但其实这个三万多字的小说,是一个巨大的时空迷宫,最巧妙的是,这个时空迷宫是浑然天成,而不是刻意去设计的。可以说,当它写完时,它就在那里了。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有三个明显的时空坐标,“逃上山前的日子”,“在人保组交待材料的日子”,“多年后在酒店重逢”。作者在三个时空点,不断来往跳跃,进退自如。最后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时空迷宫。

文章如何写出笔力?

以上图片是我看这本书做的笔记之一。

三,文字的精确程度。

文字的精确程度,这个能拿捏得好的人也很少。除了有体验,除了能够很好地将体验当时所处的时空勾勒出来,还要很好的将体验表达出来。

路内是我国内蛮喜欢的作家,他去年写了一部长篇,叫《慈悲》,拿了华语年度传媒小说奖,慈悲里有很多精准的描述,体现了笔力。

读者中,豆瓣阅读笔记标注最多的是那句

“活到三十岁,人就荒凉起来。”

荒凉这两个词语,对人生描述的精准,不可谓不准确。

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段,是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去找技师服务那里,写得叫人捧腹,又有点难过。

他是这么写:

这个时候,水生听到床头传来吱吱哇哇的动静,隔壁邓工已经迫不及待开始了,房间隔音太差,直传到这里来。水生心想,邓思贤这个家伙,从来意志就不鉴定。水生敲敲墙壁,喊道:“邓工,你都多大了,还搞这个?”听到邓思贤快乐的声音:“我们才五十多岁啊,水生!”

技师一把抱住他,说:“水生,脱吧。”

那句“我们才五十多岁啊,”以及后面简单的那句,“脱吧。”慈悲一书,很多人说像余华,太惨了,可是这段却叫人忍俊不禁,但回想又有些难受。这就是用词的精准,倘若省略后面句技师的话,省略脱吧。或者省略邓思贤快乐的喊声,都不能算好。这个邓思贤后来也死了。就是死在床上。

写到这里。

我只能说我在看官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移植一株大树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人内心的土壤和养分都不一样,它未必能生存。

但一颗种子,在恰当的时候,养分充足时,它就会生根发芽。

也希望你们有好的意见分享,写作一路,孤独漫长,而且不被人所理解,自己也常怀疑自己,但总想走到有光处,所以在黑漆漆的隧道里不停地开凿。一路尸骨太多,但风景也太多,愿都能至有光。

诸君共勉。

作者:Z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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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这号的人,考试成绩一般不会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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