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爱书的文盲母亲

 圆角望 2016-07-18

    我母亲出身于一个农村耕读世家,她的祖父虽没有考取功名,可饱读诗书,儒学底子很厚,在附近十里八乡,是小有名气的。她的父辈同父异母弟兄九个,都念过四五年私塾,是有文化的农民。受这样的家庭熏陶,母亲虽然没有上过学,不认识字,可打小儿爱书,知道文化的重要性。

    母亲十四岁嫁给大她十四岁的我的典型贫农父亲,来到穷得叮当响的父亲家,终日为一家人的吃穿操劳发愁,可是她看重文化的心,始终没有泯灭。

    姥爷家离我家十二里地,母亲又是姥爷、姥姥的独生子女,可是由于生活、孩子的拖累,很少回娘家看看。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从姥爷家回来,用小布包包回来两本线装书。她对我说:“你姥爷分的你太姥爷的两箱书,都让他们(指她的众叔伯兄弟及表兄弟)这一本、那一本地快拿完了,我也赶紧拿回来两本儿,抽空儿让教书先生给看看是什么书。”当时我尚未上学,她显然是准备将来让我看的。

    父母在我刚虚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张罗我上学的事,可在日本人的占领下,挨打受气,忍饥挨饿,孩子大人连命都不保,怎么能上学呢?

    1945年,抗日战争取得了胜利,老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复,父母又开始为我的上学事张罗。1948年,我已经十二岁,终于放下了捡粪、拾柴、放猪羊的营生,走进了一个邻村的小学。那年姐姐养了点儿蚕,抽了点儿丝,捻了点儿丝线,母亲就让父亲到集上买了几张儿童专用书皮,把我的国语、算术课本包好,用丝线用缉线装书的办法把书皮缉上。

    最显出爱书的地方要数母亲对我小学、中学课本及作业本的保存了。每当期终考试结束一放假,母亲就把我用过的课本、作业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个木箱里,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我用过的课本、作业本都可以在那个木箱里找到。

    1966年,我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两年,那年小侄女出世,弟媳正好住在放着那只木箱的屋子里,就把我的作业本及部分小学课本给孩子当手纸用了,用得母亲好心疼,在我面前几次说弟媳没出息。我的初高中各科课本,则由母亲一直保存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文革”行将结束时。一次我回家,当我向母亲说明这些课本没有必要再保存,决定卖废品时,母亲看着箱子里的书一时无言,只是表现出一种舍不得的神情。当我看到毫无折损,保存得相当好的初高中《语文》、《代数》以及《平面几何》、《立体几何》、《平面三角》、《物理》、《化学》、《植物》、《动物》、《自然地理》、《经济地理》、《人体解剖生理学》、《世界近代史》等书将要被处理掉时,我的心里也是酸酸的,这是母亲几十年的心血啊!但留着又没有用处,我只好忍痛割爱。于是,在书箱中找出了梁实秋等人编写的1948年版《国语》,1956年人教版的《文学》、《汉语》及将来可能用得着的《世界近代史》和《中学四位数学用表》等留作纪念。一直留到了现在。

    1987年,母亲得了半身不遂,我伺候了一些时日。当我要离开家门回北京的时候,母亲突然对我说:“里屋还有你的一套书,不知道你还要不要?要就带走吧!”我进里屋一看,是一套红皮的《毛泽东选集》,整整齐齐放在那里,那是我1968年前后带给弟弟的。没想到二十年了,母亲在重病中还惦记着这套书!

    是啊,打我上小学的时候起,母亲从来不随便处理我用过的文具、书籍、笔记本等。母亲这样爱书,是受了她先人的影响。母亲爱书的习惯,也深深影响了我。在我几十年的学习、教学生涯中,由于经济上的经常性的不宽裕,始终是爱书如命但买书很少。到我手的书,从没有糟蹋过一本,也没有轻易处理过一本。记得只有两本心爱的书借出去至今未归,一本《闻捷诗选》被红卫兵拿走。在我的千余册藏书中,只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版的《水浒传》、《红楼梦》,前者多处污损,后者多处脱线,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书荒时做好事借给同事、朋友传看弄坏的,每每看到,都十分心疼。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