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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 风风雨雨洗刷过的北盘江，夹岸连山，都是白骨森森的石头。 除了石头，故乡还剩什么？ 石头堆成了山，山就成了故乡的刻度，丈量着每一个游子远离故乡的感动。 很苦的石头，很累的石头上，生长着一片湿漉漉的春天。 每一份热爱，都来源于流动的炊烟，四起的乡愁，包围了我们无可奈何的流连。 抱不住土的石头，怀孕了，遍山的红花绿草吞吐着生活的艰难，孤独的乡亲们，苦涩的叶子烟里，飘着没有平仄的乡谣，扎痛了曾经麻木的神经。抱着石头取暖的乡亲，总是孵不出理想，一曲凄凉的唢呐，娶不来远嫁千山万水的女人。 很苦的石头，寂寞的石头，贫穷的石头，野草一样的石头；消瘦了，嶙峋着，垒成了挡土的埂，垒成了遮风的墙，垒成了蔽日的屋，在荒凉的山上，扩展成了村落。家出名了，变成了观光者和考古者的向往，出名的还有我石头一样无言的乡亲，满脸的沧桑成了旅游者掏钱合影的标本。 让人长跪不起的故乡，是谁忽视你的存在，是谁夺走了你的热爱，那些背叛了故乡的人呀，为谁制造了悲哀？ 蒙尘的心，总是容易疲惫，当你走进北盘江畔的时候，你会发现，满是石头的大山向你压来，那些缺乏营养的竹葱郁着，那些坚强的树挺立着，那些会说话的石头就斩断你的偏见。 石头，如刀锋的石头，以大刀阔斧的速度，砍向你的麻木。是的，遍地石头的故乡可能会被人讥笑和看不起，因为那不是你们的故乡，对于我，任何一株好不容易成活的庄稼，清爽的泛着泥土气息的空气，还有屋檐下透着腥味的粪草，却让我感恩，让我流泪。 在山中，摸着任何一块石头，我都把它叫做亲人。因为我的骨头是石头，我的思想是石头，我的诗歌里很深的意境，还是石头。 生活的日子里如何黑暗，把一块故乡的石头握在手中，日子就亮了。 在异乡丰腴的天空中，我们成了鸟，每一次回到故乡，什么都能带走，就是带不走故乡的石头和石头的硬度，带不走故乡人实实在在的生存和哲学。在异乡我们活得很好，大概因为我们就是一块石头，能够支撑着任何生命的重量。 握着异乡的石头，叫人想起北盘江，想起遍地的石头，想起故乡石头上的热和蓝天的悠远。 昨夜的梦里，梦见自己抖身上的包袱，满地的石头，分明是故乡的棱角。 2。土 面黄肌瘦的土，北盘江的名字，我的母亲。 母性的土，怀孕的土，营养着宗谱的土，只要撒下一粒种子，就会吐露万紫千红的春天，就会收获春华球实的土哟，有谁还能记住“一团泥巴四两谷”的古训？那些抛弃了耕作外出打工的兄弟姐妹们，眺望他乡的富裕，背叛了你的孤独，我亲眼看到，你一脸的泪水，很无助。 乡谣里长大的子女们，忘记了你把苦难吞进肚，然后吐出营养的五谷，茂盛了乡村的日子，养活了一群红男绿女的奢望和对外界的向往，你的善良再已留不住他们虚荣的脚步，从此贫穷的母土，越来越荒芜。 土啊，悲哀的土，你用你的聪明和智慧养大了一群精明的子孙，他们把学到的丰富，不是拿来改变你的落后和困苦，而是在发达的城市，换取自以为和满足的收入，他们忘记了与你共同尝试的酸甜苦辣，他们再也不在乎你的叹息和一如既往的劳碌。 是谁把你的高大变成了树，是土？ 是谁把自己的温暖变成你遮风挡雨的房屋？是土。 是谁用血和汗满足了你无止境的求知欲？是土。 是土哟，是北盘江的贫瘠的土，是北盘江无怨无悔的土，我的兄弟，我的姐妹，你们忍心用母土呕心沥血栽种出来的美丽，去装点别人的风景，却让贫穷的母亲褴褛如故。 别以为母亲真的很大度，把你的理想喂养大就是让你背叛母亲的贫穷和孤独，其实你在外面再风光，母亲却在村头，望断天涯路。 别以为母亲真的很慷慨，让你在外面享受灯红酒绿，而她愿意将伤心的日子一补再补，我们在咀嚼着奢侈的食物，却母亲却还在艰难的磨碎难以下咽的朴素。我们长大了，就有权利忘记母亲曾经喂养我们的那一口苦涩的乳，母亲呢，她能忘记的仅仅是心甘情愿的付出。 “花斑鸠，尾巴长，好了环境忘了娘。”儿时的童谣，是一种警醒，是一种监督。兄弟姐妹们，苦难的母亲为我们在屋檐下点亮了灯，风雨无阻…… 土哟—母亲，她又在让一茬茬的麦苗碧绿起来，那是母亲把日子的血液、新鲜和美丽力起来，让你回来看。 3．水 水哟，营养村庄的血液。 住在山岭上的村庄，水的贵重赛过黄金，隐在比村庄更深的底部，支撑着家园和命运。 握不住水的山塬，干涸的老井，象老祖母的眼眶，一滴滴的水，在桶里，在罐里，被乡亲们重复利用。枯水季节，十多里的山路上来来回回的身影，汗水在扁担上渗透着乡亲的无奈和叹息。 水，尴尬的水，村庄里出了个水利局的干部，逢年过节，回到家乡，喝的还是父亲在茅坑一样的池子里挑来的水，还说下一次回家乡时，自己带上异乡的矿泉水才放心。可是年迈的父亲的健康，何时才会引起干部的注意？ 水，悲哀的水，水灵的姑娘心高气傲想方设法嫁出乡村，年青的后生却难把水灵的妹崽娶进家门，一群群的光棍，只好到遥远的地方，欺骗异地的女人生了孩子，才敢带回来拜祭宗亲。 水，故乡的水，滋养着多少苦难的命运，淘汰了多少污浊的灵魂，同时又保持了乡亲们朴质的品性。水哟，忍辱负重的水，心甘情愿的水，照亮人性的水，贯串了乡村的生命。 故乡的水，稀有的水，在山头，挥动着绿色的旗帜，在田野，滋养着丰收的年份，在庄稼人的心里，歌唱着博大的胸襟。 就是故乡的水，以自己的洁净，照透了多少暗含阴影的灵魂，就是故乡的水，用自己的内涵，丈量着多少幼稚的背叛，一滴水其实就是一个宇宙，倒映着生命的本质，这时，无言的水，总是默不着声。 水哟，来自故乡骨髓里深刻的疼，象老祖父的风湿病，无论天晴或下雨，都扯着思乡的神经。 爱故乡，从水开始，是水养大我们的乳名，是水养大了能从困厄中走出去一群群大山人，忘本，就是背叛。 是水给予我们完美的乡村，因为大山苦难的水，让我们感到自己伟大而结实，缺水的故乡，成了我们的自己的宗教，满面沧桑的乡亲，应该成为自己的神。 总还记得那个细节，在过年的时候祭祀时，年迈的父亲跪在神龛前，燃上三柱香，把一碗水举过头顶，虔诚地叩首，然后把水供在香火堂上。 大山人，走在石头的路上，刨食于泥土，却被水扔进了生长，并坚守着生长的使命，其实坚守乡村就是生长，就是传统道德的延续。 4．坐看浮云 活在城市的天空下，心是浮云，走散了，目光迷茫。 白云下的故乡，不知辽远到了哪里？ 那些离散的歌谣，思乡的浮云拽我入梦。 多年来，我们习惯了在发达的城市释放青春与梦想，耗尽我们的睿智，我们忙碌，我们放纵，我们疯狂，可有空在山颠坐看浮云时，却发现心被关在这个城市之外，在那个乡村之内。 那些折磨着人的乡愁，如刀，解剖着无尽的思念。 故乡不远，就是一山之后还是一山，可我们的脚步，想跨过去，却是那么的艰难。 肩挑日月的父母亲，又托人捎来了我爱吃的红苕…… 是的，在城市的高楼的顶端，我与我的女儿看天上的浮云，它们象雪一样堆在我的头顶，沉重的，让我无法抵挡这一切。于是我给孩子讲白云下面是故乡，我讲述着故乡如黛的青山，讲述着故乡的莺声燕语，讲述故乡的砖瓦红墙，讲述着故乡有疼我一生的白发亲娘，讲到最后，热泪盈眶。 孩子笑话我：爸，你多坚强的人呀，也会哭！ 我说爸怕看到云，看到云就会想起养大我的乡村，想起乡村，麻痹的感觉就像贫寒折磨着我的父母在某一刻失声的哭泣。 女儿摇着头，她不懂，问故乡是什么？在哪儿？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在这儿。我已把故乡的春花秋月埋在这里，我已把故乡的立春、夏至、立秋、冬至埋在这里，我已把故乡的白云埋在这里…… 女儿一脸的疑惑，问：爸，白云下面真的是故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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