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望向神话领域的“斩首”,美杜莎绝对是不能逃过的题材。作为在中国知名度极高的希腊神话人物,满头蛇发、望之石化这样的设定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游戏、文学、动漫中。相比较犹滴、莎乐美等题材,美杜莎相关的艺术品相较辨识度更高,不同于其他题材集中爆发于文艺复兴之后,美杜莎从古希腊走到了现代,她是斩首相关题材中年岁最为长久的,也是少有的在现代流行文化中依旧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希腊神话人物。然而她的悲剧命运,却起源于自己的美丽。 卡拉瓦乔《美杜莎》 美杜莎并不是天生的恐怖生物,与她的戈尔贡两姐妹恰恰相反,她曾是一个无比美丽的金发少女,但因何成为了蛇发与丑陋的怪物?在当下的几种记述方式中皆赖雅典娜所“赐”。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波塞冬被其美丽所吸引,在雅典娜的神殿中将其强奸。雅典娜作为贞洁的象征,无法容忍曾作为雅典娜的祭司的美杜莎失贞之后依旧苟活于世,而同为神袛的波塞冬同样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她的恼怒唯有降临在这名可怜的女子,方显其智慧与战争女神的威名,美丽的美杜莎,为自己的美丽付出了代价。 鲁本斯 《美杜莎》(局部) 另一版本中,美杜莎因与海神波塞冬私自约会(同时也有因与雅典娜比美等说法),雅典娜愤怒之下将其头发变成毒蛇,施加望之便成石像的诅咒。即便如此,雅典娜仍不放过美杜莎,她指点珀耳修斯借助盾牌上的反光,而避免石化将其斩首。她的头颅,被割下后成为了雅典娜盾牌上的装饰,从而赋予雅典娜石化敌人的功能,也因此,美杜莎题材的作品往往绘制在盾牌之上成为装饰。这其中最为知名的作品之一,便是卡拉瓦乔的《美杜莎》。 卡拉瓦乔《美杜莎》 在美杜莎的故事中,恰好涉及到一个艺术史的关键问题即:“看”与“被看”。美杜莎的看将会使被看的观众石化,而美杜莎被观众直接观看也会导致观众被石化。但是卡拉瓦乔的美杜莎中,你可以直面她的目光,看起来被吓坏了的美杜莎扭头望向别处,作为绘画介质的盾牌使得观众如同成为了帕尔修斯本人一般,直面盾牌反射中惊恐的美杜莎。而画面中那个男人的脸被认为是卡拉瓦乔本人的形象,这便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悖论,画面本身是绘在一个微微突起的表面上,所以使得头像向右偏转,但却看起来带着凹进去纵深感。阴(美杜莎)阳(卡拉瓦乔)合一的美杜莎形象,仿佛是美杜莎与帕尔修斯的结合体,凹面盾牌如同帕尔修斯斩首美杜莎时的所见,这更像是以美杜莎为线索而创作出来自我辨识的面具,艺术家用自己形象在其上,既斩首了自己,又斩首了美杜莎。 罗马时代的美杜莎地板 15世纪胸甲中间的美杜莎 文艺复兴以前,美杜莎特殊的法力被当做一种图腾而崇拜。目前出土的美杜莎形象大多之保留最基本的女性生殖器官和标志性的蛇发。观看的石化能力和雅典娜将其头颅固定在盾牌、胸甲中央的神话记载,使得美杜莎在很多地方如同中国民间的貔貅、龙头一样,成为吉祥物、护身符的作用,而本身美杜莎自身的悲剧性,也使得早期人们对美杜莎有一定正面形象的肯定。 《美杜莎》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美杜莎的形象开始逐渐成为了艺术家们颂扬英雄战胜魔鬼的牺牲品。传为文艺复兴巨匠达芬奇笔下的美杜莎,便是黑暗与邪恶的象征,除了被帕尔修斯砍下的人头,还出现了象征巫术与黑暗的各种不祥之物,彻底成为了邪恶的来源。 《美杜莎胸像》贝尼尼 绘画之外,雕塑家们亦非常喜爱美杜莎这一题材。在17世纪巴洛克艺术大师贝尼尼的塑造下,美杜莎被突出其悲剧性一面,他重新解读了美杜莎神话,而将美杜莎女性面对自己命运悲伤的一面表达出来。通过大理石本身的介质,仿佛是美杜莎自己在镜子中接触到自己的目光,而变成了大理石雕像一般。 切里尼《帕尔修斯》 在贝尼尼之前,切里尼的《帕尔修斯》便耸立在弗洛伦撒的兰奇凉廊(Loggia dei Lanzi)。这件艺术家口中“使全世界吃惊的东西”完成于1554年,高约近3米。艺术家选择了帕尔修斯斩首美杜莎后的瞬间。与艺术家本人性格与经历相符,他的帕尔修斯姿态潇洒、气度豪迈,左手高举着美杜莎被斩首后的头颅,她无头的尸首被踩在脚下,左手抓着左腿的脚踝,手指关节的塑造孔武有力。美杜莎像是刚从美梦中惊醒,胸脯有向上弹起之势,试图发力还击,而最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脖子与尸首断口中喷射出的血柱,血,这一流动的、象征生命的内在物质,被以青铜介质的雕塑重新获得了外在的表达。弗朗西斯科·博齐评价为:“美杜莎的身体……是失去生命的、坍塌的,它十分清楚地展示了如何表现失去生命的血肉”。显然,切里尼的美杜莎只是帕尔修斯光荣胜利的战利品,而凸显他潇洒而充满男性美感的胜者姿态。 鲁本斯《美杜莎》 同样将美杜莎视为邪恶之物的,还有鲁本斯,这幅画据传为受到达芬奇版本美杜莎的影响。与卡拉瓦乔的版本相较,他并没有赋予美杜莎以太多绘画之外的故事性含义,而单纯的将被斩首之后的头颅表现出来,众多毒蛇盘恒其上,凝固而狰狞的表情只有邪恶的丑陋,画面充斥着象征着巫术与黑暗力量的生物。美杜莎的身体不知所终,一如头颅丝毫不见那个金发美丽少女的影子。鲁本斯最大化的减少了美杜莎作为女性的特征,而纯粹的将美杜莎作为女妖的邪恶与丑陋展示出来。 《帕尔修斯面对非努斯拿出了美杜莎的头》 塞巴斯蒂亚诺·里奇 如果说横向比较多个斩首故事如犹滴、大卫等。美杜莎被杀死后依旧不得安宁,在上副塞巴斯蒂亚诺·里奇的作品中就是描绘了这样一幅场景。美杜莎的头颅因为雅典娜的诅咒而具有了功利性的目的。在被帕尔修斯带回希腊的路上,途径埃塞俄比亚,开始了一个俗套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少女被献祭给海怪。作为英雄角色,帕尔修斯成功将少女救出,杀死海怪,少女英雄两两相爱,但因她的未婚夫,扮演懦弱而又仗势欺人的一方的非努斯,在婚礼上带兵试图强抢少女。这时帕尔修斯掏出了美杜莎的头颅,将一众士兵石化。说来讽刺,美杜莎自身的美丽本应为她带来美好的爱情,托波塞冬与雅典娜的福,她成为了那最悲剧的牺牲品,自己的头颅又成全了砍下自己头颅之人的爱情。可是谁又会在意一个女妖呢? 有趣的是,对于现代人而言,无论是帕尔修斯、还是雅典娜、波塞冬,他们的知名度、在大众文化中的生命力,都已经难以同美杜莎相比较了。她那极具标志性的特点令美杜莎在现代获得了重生,她已不再简单的活在神话中,在游戏、文学、动漫、乃至服装领域都有着蛇发石化这样的设定,她重新复活,出没在现代人的生活里。 达利《帕尔修斯》 《美杜莎》弗兰兹 冯 斯塔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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