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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啊,回头是岸,我等你

 汉青的马甲 2016-08-05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90个故事


图片: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哥哥,等你回头是岸


张学璞




若不是大哥这个败家子,在张家庄,我家是当之无愧的首富。


     


从2007年开始,大哥欠了一屁股债,父亲恨铁不成钢,牙齿咬得咯吱响,多次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可每次见大哥从外面回来,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之前说过的狠话立刻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地跑去为他还债。我粗略计算过,将近十年时间里,父亲为大哥还债至少60多万。


60多万对于有钱人不算什么,但在我们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山村简直就是天文数字。父亲教了一辈子书,工资少得可怜,这些钱是他和母亲省吃俭用,加上去工地卖苦力,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原以为退休后,指望它养老,享受儿孙绕膝之乐,结果不但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被迫在60多岁时,跟村里年轻人到山西修公路,一天累死累活才赚170元,晚上下工,浑身无力,那种感觉还不如死了的好。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三年,我曾到工地看望过父亲,等我赶到工地已是晚饭时间,我看到村里几个年轻人在一起买了菜和啤酒,一边欢快的聊天,一边大口大口的吞咽。父亲则在一旁角落里,靠着墙,啃一个冷馒头。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大家看到我,兴高采烈地跟我聊天,他们说,你父亲特别节俭,每天吃饭都很少,叫他一起他都不愿意。


听到乡亲们说话,父亲才缓过神来,他看到我,慌忙把手里的馒头往裤兜里塞,由于裤兜小,加上父亲又有些慌乱,塞了几次,仍有一部分馒头露在外面,父亲拍拍手,站起来,冲我尴尬地笑,他说,你个孬孩子,不好好工作,跑这儿干啥来了?


我拉起父亲的手,被他手上的老茧硌得生疼,我说,不干了,咱回家。


父亲挣脱了我的手,嘿嘿笑着,我干得好好的,不回家。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说,我带您吃点好的,一会儿再说这个事情。


说完也不等父亲答应,拉起父亲的手就向工地外面走去。


工地很偏远,在工地大门左边,有一家专门为工友们开的东北小饭馆。


饭馆里人不多,我和父亲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我点了父亲平时最爱吃的菜,父亲慌忙说,够了够了,点多了。


我没理父亲,继续对服务员说,再来一瓶最好的白酒,我要陪我爸喝点。


菜上的很快,父亲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就咽下去,他说,这肉真香。看着父亲的神情,我一下变得非常难过。我问,大哥给您打过电话吗?


父亲原本昏黄的眼神变得更加黯淡,他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哪里。


说完,父亲喝了一口酒,喝完还很回味的咂摸了一下嘴。忽然,父亲像是想起什么开心事,眼神又渐渐明亮起来。他掰着手指给我算,一天赚170元,一个月赚5100,一年就能赚6万多……


我打断父亲的话,我说,您就当大哥死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父亲一下子站起来,咆哮着对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饭馆里正在吃饭的食客都放下筷子,扭头向我和父亲看过来,服务员听到响声从后厨跑出来,原本喧闹的吃饭声和说话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父亲就那样愣愣地站着,随即身子一点点蹲下去,他把头埋在膝盖中间,肩膀开始耸动,我蹲下身,在父亲的背上轻轻地拍,父亲像是得到某种信号,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像是被打开了闸门,起初他在用力的忍着,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在我轻轻地拍打下,父亲终于发出山洪般的哭声。


张家庄不大,全村老少加在一起不足500人。张家庄,顾名思义,村里全都是张姓人家。我家在村里是大家族,父亲排行老小,是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大学生。


大哥出生在1983年的冬天,属猪,在家族男丁中排行老十。大哥出生那天,村民们纷纷给父亲道喜,大家兴奋地聊着,这个时辰生的孩子,将来肯定命好。


年幼时的大哥的确命好,自打出生起就成了爷爷的宝贝。大哥上面有两个姐姐,爷爷思想陈旧,重男轻女,在大哥出生前,爷爷很少来我家,大哥一出生,爷爷一天来好几趟,比谁都勤快。


爷爷把大哥抱在怀里,越看越喜欢,父亲是家中的老幺,大哥又是父亲的长子,爷爷爱屋及乌,把大哥奉若至宝。爷爷拿花白的胡子扎大哥的脸蛋,大哥也不哭,就在爷爷怀里哈哈大笑。爷爷乐得合不拢嘴,爷爷说,这孩子,一定长得壮实,干脆,小名叫大熊吧。


父亲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抗爷爷,就这样,大熊的乳名就叫开了。


大哥8岁那年果真跟他的名字一样,长得虎背熊腰,个头要比村里同龄孩子高出一大截。家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大哥的,我和两个姐姐只能眼巴巴地瞅着。


不过我很乐意当大哥的跟屁虫,不仅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好吃的、好玩的,而且他确实也有大哥的样子,谁要是欺负我,他一定会为我出头。


大哥大我三岁,我五岁那年,爷爷患了癌症,在爷爷病床前,他紧紧拉着大哥的手,要他听父亲的话,照顾好我这个弟弟。大哥泣不成声,在爷爷面前用力点头。爷爷弥留之际,慈祥的望着大哥,眼睛里流露出恋恋不舍。爷爷对父亲说,大熊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你要抚养他成才。


爷爷走得那天,大哥哭得晕了过去,家里人慌忙掐他人中,直到把人中掐的又紫又肿,大哥才悠悠的苏醒过来。父亲抱着大哥哭,边哭边说,小小年纪就对自己这么狠,长大了还怎么的了?


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大哥读初一。一天早上,母亲在我书包里塞了红薯面窝窝头,到学校,我满心欢喜掏出窝窝头正要吃的时候,却被同学一下子打掉在地上。那时,我胆子小,也不敢和同学起正面冲突,就伸手去捡地上的窝窝头,谁想,同学快我一步,一脚把窝窝头跺得稀巴烂,我委屈地嚎啕大哭,和同学扭打在一起。


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大哥耳朵里,大哥从乡中放学回家,揪着我同学的耳朵一顿胖揍。事情说来也巧,就在大哥狠狠地打我同学耳光的时候,被同学的哥哥看到。同学的哥哥在乡中读初二,俩人见面分外眼红,嚎叫着就扑在了一起。


同学的哥哥吃了亏,扬言要在学校收拾大哥。大哥自然不孬,约了同学,在村口的小麦地里拉开了架势。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打群架的场景,双方不由分说扭打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把小麦弄得一地狼藉,直到麦田的主人赶来,双方才罢手,纷纷往家的方向逃窜。


大哥没有立刻回家,他到村口小商店买了零食塞给我,我看到大哥脸上,胳膊上破了好几处伤口,有鲜血殷殷的渗出来。我吓得直哭。


大哥瞪我一眼,别哭了,看你那点出息。


大哥一吓,我硬生生把哭声憋了回去。大哥说,没事,都是小伤,回家别跟爸妈说。


我点点头,大哥在河边把伤口清洗了一下,便领我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我就听到麦田主人和父亲对话的声音。我和大哥就躲在大门外,待麦田主人走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到院子里。


父亲正在院子里等我们,他的脸色不好看,铁青铁青的。


父亲对大哥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不说话,低着头。


父亲拿一根树枝在手里,扬手抽在大哥脖子上。我吓了一跳,大哥身子缩了缩,一声没吭。


父亲见大哥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连续抽了好几下。树枝刮破了大哥的脖子,鲜血顺着脖子滴下来,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大哥滴在地上的鲜血,让冲动的父亲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旁边傻站着的我说,去,给你大哥上点药,包一下。


在给大哥上药的过程中,大哥始终一言不发,既没喊疼,也不抱怨。



     



大哥读初三那年,死活不愿再去学校了。


父亲起初是劝,再后来是拳脚相加,但任凭父亲怎样,大哥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大哥在杂志封底看到湖南娄底一家武术学校招生简章,魂儿就被勾了去。大哥说,我要去练武术。


大哥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父亲头也没抬,他说,你再说一遍。


大哥把自己的想法又说了一遍,父亲脾气暴,抓起碗就扔在了地上,碗没有碎,在地上打起了转儿,碗里的米饭洒了一地。


不行,父亲说得斩钉截铁。


我就去,大哥也寸步不让。


第二天,大哥果真没去学校。父亲气得直跺脚,软硬兼施,毫无办法。说来也巧,中午时分,村里来了一个叫花子。


母亲向来心善,凡是叫花子敲门,都会让进院子里,拿一些吃的出来。与其他叫花子不同,其他叫花子拿到吃的会千恩万谢的出去,而这位叫花子拿了吃的并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看看我家房子,又看看门前的山,忽然对父亲说,房前有堆土,不出文就出武。


父亲见叫花子说的怪异,便上前问个究竟。叫花子解释说,我看你家房前有一座山,山上都是黄土地,你家孩子当中,应该出一个练武的,一个学文的。


叫花子的话让父亲愣了半晌。父亲不让大哥去湖南学武,有两个原因,一是湖南离家1000多公里,大哥年龄还小,父亲放心不下。二是我和两个姐姐都在读书,家里并不富裕,尤其是学校一年学费一万多,家里实在拿不出闲钱供大哥学武。


父亲和母亲商量很久,最终决定还是要遵从大哥的意愿。父亲借遍了相熟的乡亲,凑了两万块钱。父亲把大哥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穷,这些钱都是借来的,希望你好好练习武术,不要让我们全家人失望。


大哥用力的点点头。那天阳光正好,把大哥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到了湖南娄底,大哥每月都按时给家里寄一封信,信上会详细描述武校的生活状态。起初,可以从文字里看出,大哥对武校的一切都很新鲜,字里行间透露出喜悦。后来,大哥的信由一月一封变成两个月一封。


大哥在信上说,武校生活很苦,每天练习十多个小时,每天下课,躺倒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大哥说,他不习惯南方的气候,吃不惯哪里的饭菜,尤其是每顿饭里都要放辣椒,吃的人胃里火辣辣的,像是张嘴就要喷出火来。


虽然很苦很累,但在信的结尾,大哥都说会坚持下去,不让爸妈失望,还嘱咐爸妈注意身体,看紧我的学习,一定要考上县重点高中。


大哥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大哥在家时,我们睡在一间屋子里,我记得我曾经问过大哥,长大后要做什么。


大哥望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地说,我也没想好,反正就是要赚很多的钱。


那个时候我对钱没有概念,我嘲笑大哥庸俗,我说,我要当一名作家。


我曾给大哥写过信,告诉他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在练习写故事,我在信上说,等你武校毕业,我的小说也就发表了。


后来,两个多月,大哥的信还没寄到家里。父亲和母亲坐不住了,母亲说,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父亲也犯嘀咕,村里没有电话,打电话要骑车10多公里到乡里。等父亲气喘吁吁赶到乡里,拨通大哥所在学校值班室的电话才知道,原来一个月前,大哥参加省里比赛受了伤,左臂骨折,右眼眉骨咧开一道口子,缝了好多针,一直在宿舍养伤呢。


父亲心疼坏了,可又舍不得路费,只好在电话里央求学校老师好好照顾大哥。


在大哥伤好的第二个月,终于给家里寄来一封信,随信一块寄过来的还有一块武术比赛的金牌,第一名荣誉证书。


父亲高兴坏了,把证书和奖牌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逢人便说,我大儿子得了湖南省武术比赛冠军。


在我初三即将毕业的时候,大哥的学武生涯也将要结束了。在大哥学武的三年里,我们全家人勒紧腰带,每到寒暑假,父亲都要去工地打零工,原本硬朗的腰杆也逐渐驼背起来。


父亲买了两只小羊羔给我,只要不上课,我就会牵着羊羔上山,常常是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捧着书本,山里寂静无人,我躺在光滑的石头上,看着天空飘过的白云,心里羡慕不已。


有时候偶尔我也会想起大哥,也想和大哥一样走出大山,看一看外面世界的精彩。但也会从心里埋怨起大哥来,全家人为大哥的学费缩衣节食,要不是大哥的任性,我们的生活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辛苦。


就这样,中学三年时间里,我一边放羊,一边读书,小羊羔早已变成了羊妈妈,后来又变成了羊奶奶,小羊也从两只变成四只,六只,甚至更多。


父亲便把小羊卖掉,剩下两只给我,父亲把卖掉小羊换来的钱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当做大哥的学费。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从心里开始恨起大哥来,觉得他就是吸血魔王,硬生生把小羊的血都吸干了。


那时候,村里已经安装了三部电话机,大哥把电话打到村子里,大哥在电话里说,可能要留校任教,如果留校任教就要请客送礼。


父亲说,钱的事别担心,我想办法。


就在父亲四处筹钱的时候,大哥再次打来电话,父亲按了免提,我们全家人围在电话机旁,大哥的声音带有明显的失落感,大哥说,留校任教名额有限,自己没钱没势,名额被人顶了。


父亲沉默着不说话,倒是母亲率先打破了沉默,母亲安慰大哥说,三年没回家了,还是回家好,回家安稳的找一份工作,也该计划成家了。


大哥听了母亲的话,最终决定回家。大哥回家那天没有告诉我,放学回家,我骑着自行车到达村口的时候,远远看到村口站着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大哥。


大哥看到我,紧跑两步,一下子把我抱起来。我记得大哥三年前去学校的时候,身子微胖,这次相见,大哥瘦了很多,身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脂肪,腹部和胳膊上的肌肉微微隆起,很有气势。


大哥留了长发,刘海盖住了额头,大哥说,上次比武,眉骨受伤之后少了一点眉毛,留长发正好盖住。


当天晚上,母亲破天荒的炒了好几个菜,父亲还狠心宰了一头小羊羔,三年来这是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父亲专门为大哥倒了一杯白酒,父亲说,你是大人了,酒可以喝一点。


那顿晚饭一直从6点吃到11点,大家吃完饭谁也没有离开,就静静地听着大哥讲学校的故事。母亲听着听着就流下泪来,母亲说,自你去学校后,我们三个春节没有团圆了。


父亲用手碰碰母亲,孩子都回来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母亲破涕为笑,是,是,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大哥也跟着笑,他借着酒劲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还耍了一通棍子,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大哥,像看着一个英雄归来,那晚的月光很美,月亮又大又圆,洒下一片银灰。


在大哥回家的第一个星期,他吵着要去沿海城市做保镖,他说他的好多同学都做了保镖,不然这三年武校就白读了。


当年大哥吵着要去读武校,父亲无奈答应,但这一次,父亲不会由着大哥性子来。父亲的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把烟斗抽的吧嗒吧嗒响,他说,这次听我的。


大哥此次生了几天闷气,但最终还是妥协了。保镖做不了,书也没得读,在家待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找个事情干。


为这事,父亲也发愁,大哥一门心思学武,除此之外,对其他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就在父亲一筹莫展的时候,隔壁邻居出了个主意。


邻居的亲戚在保定市做厨师,听说厨艺不错,在一家很大的饭店做厨师长,每月工资就3万多,还不算徒弟们平日里孝敬的。


邻居还说这个亲戚收徒很严格,做厨师20多年,才收了三个徒弟。


父亲听了很心动,递给邻居一根烟,谄媚的说,你给说说去,把我家大熊收了做徒弟。


当天晚上关于大哥学厨师的话题就被摆在了饭桌上,大哥也不说话,埋着头,拼命扒拉碗里的米饭。一碗饭吃完,大哥放下碗筷对父亲说,您跟邻居说吧,我去。


大哥的语气明显的不情愿,但父亲已经做了决定,不管大哥高兴不高兴,这件事没得商量。


邻居和亲戚打了招呼,同意收大哥做第四个徒弟,拜师那天,父亲专程带着大哥去了保定,大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敬了茶给师傅,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安顿好大哥,父亲当天晚上就从保定返回了家里,临走的时候,父亲嘱咐大哥,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老大不小了,要给弟弟做个榜样。


大哥一直把父亲送到了车站,盯着父亲上车后才转身离开。大哥是个个性要强的人,学武是,学厨师照样不例外。


学厨师先从打杂开始,端盘子洗碗,洗菜拖地,样样都是大哥的事情。大哥也不发牢骚,闷着头努力地干着。后来,大哥开始学配菜,练习面点和刀功,大哥好学,人又实诚,师傅很喜欢他。


不忙的时候,师傅就叫大哥跟他回家,吩咐师娘做几个菜,在家里跟大哥喝几杯。师傅对大哥好,大哥记在心里,大哥认准一个理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的事儿就是自己的事儿。


大哥跟着师傅学了两年,虽然时间不长,但厨艺已然得到了师傅的真传,师傅干脆把后厨交给大哥管理,大哥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终于不再是哪个人人都瞧不起的打杂工了。


这种场景是父亲最希望看到的,我们全家都以大哥为傲,可好景不长,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是大哥因打架被拘留了,让家人去一趟。


父亲撂下电话,火急火燎的买了通往保定的大巴,等到了派出所才了解到,大哥的师傅开车发生剐蹭,对方全责,但对方非但不配合,还不依不挠,大哥的师傅气不过,两个人吵了几句,结果吵着吵着竟然动起了手。


师傅打电话给了大哥,大哥正在后厨忙活,他把炒锅给其他厨师,简单安排了一下,匆匆赶到事故现场。到了现场,大哥看到师傅鼻青脸肿的模样,二话不说,三拳两脚把对方踹到在地,拳头发着狠往对方身上招呼。


大哥学武多年,又得过省级比赛冠军,三五个大汉靠近他都难,别说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结果没几下,大哥就把对方揍得没动静了。围观的人吓坏了,有人打了110,有人打了120,不一会警车就来了,从车上下来几个警察扭住大哥就带回了派出所。


大哥央求警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家里,说自己犯得错自己承担,认打认罚。


警察不吃大哥这一套,最终还是给父亲打了电话。大哥气得在派出所又嚷又叫,踹翻了好几张桌子,几个警察围上来,大哥一拳放到一个,剩下的也不敢上前,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父亲后来回忆说,在他接到电话之前,非常生气,恨不得上前给大哥几个耳光,但等他赶到派出所,看到大哥和几个警察僵持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升起莫名的自豪感。


父亲大喊一句,干什么呢?父亲的喊声把几个警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父亲大步向前走到大哥身边,厉声说,究竟怎么回事?


大哥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清楚楚,父亲也不说话,沉默了半晌,父亲说,我打个电话。


父亲的电话是打给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副局长是父亲读大学时的同学,父亲的电话刚挂断,派出所所长就满脸堆笑的出来了。


就这样,父亲在前,大哥在后,两个人在大家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在回酒店的路上,父亲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父亲说,你学的差不多了,跟我回县城,在县城自己承包一家饭店,自己当老板。


不知是什么缘故,大哥这一次竟然没有反对,竟然乖乖地跟着父亲回来了。


回到县城,大哥在县一中附近,租了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共三层,一层为大堂,二层为包厢,三层则是员工宿舍。


大哥把酒楼进行简单装修,在门口放了鞭炮,算是开门营业。因为没有多余的钱,大哥只招聘了一个学徒,炒菜做饭的事都是大哥一个人包揽,不忙的时候还好一些,可一旦忙起来,大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尤其是掌勺的右手,长时间劳作,总是浮肿着。


那时候我在县一中读高三,学校对高三学生管理非常严格,一个月才允许外出一次。虽然大哥的酒楼就在学校旁边,但我仍是在他开业一个月后才第一次踏进酒楼大门。


酒楼要比我想象中寒酸的多,大哥怕我笑话他,搓着双手,惶恐地笑着。我把酒楼里里外外都转了一个遍,再次回到大堂的时候,我对大哥竖起了大拇指。我说,大哥,你真棒,终于有自己的事业了。


大哥脸上紧张的表情松懈下来,他高兴地说,晚上别走了,哥给你炒几个菜,咱哥俩聚聚,这么多年都没好好说过话。


直到晚上九点多钟,酒楼里用餐的人才走干净,大哥炒了满满一桌子菜,荤素搭配,都是我爱吃的。


我和大哥围着桌子坐下,一个穿着服务员衣服的姑娘给我们倒酒,我仔细观察了下,姑娘看大哥的表情很复杂。


我开着玩笑,我说,大哥,这位是嫂子吧?


大哥哈哈大笑,笑毕在姑娘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姑娘娇嗔地骂道,流氓。


饭一直吃到很晚,我和大哥都喝了酒,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借着酒意,我仿佛看到幸福的大门正在向我们打开。


     


大哥和姑娘恋爱的消息被乡亲们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父亲这才恍然大悟,大哥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父亲要面子,无论什么事情,一辈子都要与人争个高低。在读书这件事上,大哥已经让他丢了颜面,结婚这事,是万万不能有任何差池的。


父亲托人把家里闲置的二楼仔细的装修了一遍,买了上好的家具,只等着儿媳妇进门。可事情就偏偏这么凑巧,就在我们一家人欢天喜地准备迎娶新娘的时候,父亲这里却出事了。


张家庄四面环山,在没有发现金矿之前,村里静悄悄地。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一夜之间,山里有金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于是开始有机器开进村子里来,轰隆隆的,到处都是炮仗声和机器轰鸣声。


赚钱的机会父亲怎么会错过,父亲请专家对我家的后山进行了勘测,勘测结果出来,父亲心里乐开了花,后山果然有金子。


于是父亲和二伯、三伯一起出资,购买了设备,准备对后山进行挖掘。老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三个人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直到挖出金矿来才突然醒悟,利润分成竟然从未谈过。


父亲说,后山是我家的,事情又是由我挑头做的,我要分大头。


两位伯伯不满意了,他们说,我们是你大哥,这事听我们的,三人均分。


父亲像是受了莫大委屈,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竟然受了两个农民的算计,更何况算计父亲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两个亲哥哥。


父亲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结果急火攻心,被家人送进了医院,检查报告出来,父亲得了冠心病。


冠心病是大病,治标不治本,只能靠药物维持,尤其是不能让病人情绪过于激动,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父亲病了,全家人都慌了。大哥是家中长子,担子自然落在他的身上。母亲和大哥商量,年底结婚,为家里冲冲喜,也了却父亲一块心病。


大哥满口答应,可谁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哥喜欢的姑娘要回山东老家,家人为她说了一门亲事,死活不同意姑娘嫁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姑娘的家人放出话,想娶我女儿也行,必须入赘山东。


大哥为难了,一边是自己生病卧床的父亲,一边是自己恋爱多时的女友,孰轻孰重,大哥在心里掂量了好久,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不敢面对,狠不下这个心来。


父亲一天比一天消瘦,每天都要打点滴,大哥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大哥在父亲病床前,咬着牙说,您别担心,我再给您找一个儿媳妇。


大哥与姑娘分手后,很快就结了婚。大嫂是邻村的,是父亲曾经教过的学生,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面打工,因为这门亲事才刚从城里回来。


大哥长得帅气,做人又踏实,姑娘和家人自然满心欢喜。我们全家人也都很高兴,除了大哥一脸阴郁外,所有人都洋溢在幸福的氛围里。


结婚当天,大哥喝了很多酒,入洞房都是被乡亲们抬进去的,把他放在床上就跟死猪一样沉沉睡去。大嫂贤惠,心里委屈,嘴上也不说。


因为这桩婚礼,父亲的病情竟然神奇的好转,脸色也开始变得红润。就在大哥结婚半年后,得知大嫂怀孕的消息,父亲的病情神速的见好起来,后来到医院一检查,就连医生都连连惊呼神奇。


身体见好的父亲和往常一样,包揽了所有庄稼活,大嫂怀了张家骨肉,父亲和母亲欢天喜地,什么家务都不让大嫂做,小心翼翼伺候着。


大嫂也争气,第一胎就生了男孩。


就在全家欢天喜地被幸福包围的时候,忽略了大哥的感受,尤其是婚后以来,大哥的心里已经慢慢产生了变化,只是这个变化过于细微,大家又沉浸在欢快中,很难察觉和捕捉。


最先察觉到大哥变化的是大嫂,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在与大嫂结婚的第一年,不管大哥之前愿不愿意,这门亲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大哥也确确实实尽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与大嫂结婚后,大哥依然在县城打理酒楼,一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会给父母带礼物,有父亲爱喝的二锅头,有母亲爱吃的蛋糕,当然也会顺带给大嫂带一些化妆品、衣服之类的。


那个时候的父母觉得生活很有奔头,很知足,两个女儿已经出嫁,都已生儿育女,最小的儿子在读大学,勤工俭学已经够日常花销。老两口马上就要退休,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大嫂跟父母说了大哥的变化,父母才恍然大悟,仔细回味,透过日常的蛛丝马迹,所有感觉不对的地方都一一浮出水面。比如说,大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久,问他原因,则推说酒楼生意忙,父母倒也没有在意,男人在外面赚钱天经地义,忙点好,忙点说明生意好。


大嫂说,刚结婚前,夫妻生活每晚都要好几次,现在好几个月了没有一次。


父母听完大嫂的话,彻底震惊了。父亲心里有点犯嘀咕,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儿子心里究竟怎样想的,父亲竟然一点都摸不透。


父亲安慰大嫂,没事,放心,有我在,他掀不起多大浪来。


等大哥再次回家,父亲特意留心观察了大哥的变化,但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同,父亲仍然不放心,话里带话,给大哥敲边鼓。父亲说,你也是做爸的人了,也该知道承担责任了。


大哥嗯了一声,也不多言,闷头吃饭。


父亲觉得尴尬,干咳了几声,也只好作罢。


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就在大嫂生下第二个孩子的那年冬天,大哥和大嫂之间的战争爆发了。


那是一个冬夜,我寒假放假在家,大约夜里1点多,我突然听到从大哥的房间传出孩子的哭声,起初声音很小,我没在意,翻个身迷迷糊糊的继续睡去。


没过多久,哭声开始大起来,我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在寂静的暗夜里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父亲和母亲也被这个声音惊醒了,我听到母亲在和父亲说话,随后,看到院子里的灯光亮起来。


大哥和大嫂住厢房,屋子里亮着灯,当我和父亲、母亲走到大哥房间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大哥和大嫂显然是动了手,孩子被丢在一旁,大嫂披头散发,嘴角淌着殷殷的鲜血。


见父母进来,大嫂像是看到了救星,大嫂指着大哥的鼻子说,爸、妈,他在外面有女人,您二老可得为我做主。


大哥没说话。父亲气得直喘粗气,在父亲心里,他一直不明白,家里一切都好好的,大哥有什么理由不满意,他为什么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不是造孽么。


父亲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把之前的事扯在一起,父亲骂了一句,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父亲骂完,脱下脚上的布鞋,劈头盖脸向大哥身上打去。


大哥也不躲,没几下,后背上便留下红红的鞋印。父亲不解气,发着狠继续打了好几下,才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停下来。


那一晚,大哥和大嫂没睡,父亲和母亲也没睡。我躺在床上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在我的记忆里,大哥一直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是我学习的榜样,是什么原因让他变化如此之大?我想不明白,直到天蒙蒙亮,才混混沌沌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大哥已经不见了。


我问父亲,父亲说滚回县城了。我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却传到了大嫂娘家人耳朵里。大嫂的父亲和兄弟气势汹汹来到我家,叫嚣着讨说法。


父亲自然没好话,三言两语就把亲家打发走了,但这个疙瘩却是结下了。


我去大哥的酒楼找过他,大嫂说的没错,大哥的确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之前在他酒楼工作的服务员。平心而论,我并不讨厌这个女人,与大嫂相比,相反,我更喜欢她多一些。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大哥已经是结婚的人了,况且又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按常理人伦,就应该担负起责任,可大哥这样一个把责任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却在“责任”这个事情上栽了跟头。


我和大哥有过一次促膝长谈,我问大哥原因。


大哥那天酒喝得有点多,他跟我说,这么多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我学厨师、结婚,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我觉得很累,我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大哥说,父亲一辈子要强,一辈子好面子,可我想过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成为父亲面子的牺牲品。其实,就在我答应父亲结婚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大哥继续说,我对不起这个家,但我更不想对不起自己。


大哥的话让我久久难以释怀,我不知道大哥的选择是否正确,我只是很清楚的知道,大哥走的路会伤害很多人。


大哥和大嫂最终还是离婚了。离婚后的大哥变卖了酒楼,和山东的姑娘一起去了保定。如果说之前大哥对这个家庭还有留恋,那么现在开始,没有任何瓜葛了。


大哥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家庭生活过一样,与过去彻底一刀两断。大哥去保定后,再也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别说父母,就连亲生儿子都不闻不问。


母亲为此事整日以泪洗面,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每次出门,都把头低下来,大哥的事让他们在村子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父母在人前荣耀了大半辈子,这个变故彻底要了他们的命。父亲借故跟村里的包工队外出打工,只留下母亲带着大哥的孩子孤苦伶仃的过日子。


我曾经打过大哥电话,似乎永远处于关机状态,我发信息也不回,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2008年,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领到了第一份薪水。春节放假,我买了很多礼品,这么多年来,父母破天荒的露出了笑容。大哥已经成为我们家庭的禁忌,他的名字谁也不敢提起,我们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但作为家庭一员,又怎么能绕的过去。


我安慰父母,家里还有我呢,我一定争气,不让您二老失望。


父母慈祥的看着我,他们说,家里幸亏还有你,要不,我们连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


那天天气很好,夕阳斜斜的扫进屋子里,听了父母的话,我扭过头去,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2009年初春,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接听后才知道是大哥打来的。我很生气,在电话里对大哥一通咆哮,大哥也不反驳,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他说,我过得不好,借些钱给我。


我上一秒恨不得把大哥撕碎,下一秒却又心酸的感觉快要活不下去。大哥告诉我,他和山东的姑娘分手了,分手后,自己一个人到处打零工,生活的很辛苦。他向身边的朋友借钱,没人肯借,迫不得已才给我打了电话。


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存款,我咬咬牙,把银行卡里仅剩的1000元转账给了大哥。我说,哥,回家吧,父母都等着你呢。


大哥没有说话,过了几秒钟,我听到电话里传来挂断时嘟嘟地声音。


这件事我没敢告诉父母,我给两个姐姐打了电话,结果她们告诉我,大哥也给她们打了电话,每个人也多少给了大哥一些钱。


通过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对话,我发现大哥彻底的变了。我从书本上学到,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可大哥的性格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哥生性执拗,要强,工作拼命,不服输,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工作,都会做的有声有色,但现在,大哥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混蛋,成了满口跑火车的大骗子。


大哥曾经到我工作的城市找过我一趟。几年未见,我差点认不出他来,头发凌乱的蓬松着,身体消瘦的不成样子,衣服很邋遢,像是沿街乞讨的乞丐。


看到大哥的样子,我差一点就掉下眼泪来,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被我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大哥告诉我,这几年他干过饭店,开过医药公司,但都以失败告终。他说他欠了一屁股债,急需要一个翻身的机会。


大哥听说做运输比较赚钱,特地跑来找我借钱。


我问,多少钱?


两万。大哥说。


我生气的说,我从哪里给你弄两万块钱来?


大哥没说话,我口气又软下来。我开始劝说大哥,我说,你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别说挣不挣钱,你现在已经很多外债,这两万块钱你从哪里来?


我给大哥算了一账,我说,你现在有厨师的本领,你找一个饭店,凭你的本事,每月最少赚4000块,一点一点来,过几年就缓过来了。


大哥说,那样太慢,再说,这几年,我一点工作的心思都没了。


我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上前一脚把他踹翻,直到把他打醒才罢手。但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我说,大哥,你好自为之,我帮不了你。


我给大哥买了返回保定的车票,看着车子越走越远,最后从视线里消失,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在张家庄类似于大哥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个全家族视为仇人的人,在他们身上我总结出成长轨迹,幼年时期好学上进,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家庭的重担和荣耀都压在他们身上,作为家中长子,自然而然聚集了全家乃至全村的目光,这个时候他们的生活方式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而是完完全全成为家族荣耀地位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这种陋习是不是跟村子里的风气有关,越是贫瘠落后的地方,越会出现一种病态,这种病态就是拿金钱衡量一切,有钱就是成功,没钱就是失败,道理简单粗暴。


现在,我只知道,我的大哥已经在与这种病态的抗争中失去了自我,我当初认识的大哥再也回不来了,反而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悲剧一生。


     


2011年夏天,我正在为工作的事情忙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接到了大姐打来的电话。


母亲住院了,需要手术,取出脖子上的甲亢肿瘤。


挂断电话,和单位请了假,买了最早一班车票,急匆匆赶往医院。到了医院,父亲和两个姐姐都在。


我给大哥发了短信,把母亲手术的消息告诉了他。我以为,不管怎样,大哥肯定都会赶过来的,结果直到把母亲推进手术的那一刻,始终都没有见到大哥的影子。


我在手术室门前嚎啕大哭,许多患者家属纷纷侧过头来看我。父亲和姐姐们也安慰我,说母亲这是小手术,没事。


他们哪里知道,我是被大哥的绝情伤透心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哥已经死了。


母亲出院康复疗养的第三个月,大哥突然回家了。


回到家后的大哥对母亲的病情不闻不问,每天除了吃饭,就是闷头大睡。


父亲和母亲的心早已被大哥伤透,当对一个人失望透顶的时候,已经懒得动手打骂了。


大哥回家的消息被村里人知道了,要债的纷纷堵在我家门口,父亲是要面子的人,把所有的积蓄全都替大哥偿还了债务。母亲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板凳上,气得嚎啕大哭。


替大哥偿还了债务,父母手里只剩下几百块钱了。父亲迫于生计,只好外出打工,家里凄凄惨惨,一片萧瑟。


没过几天,大哥又消失了。母亲在电话里说,她从地里回来,大哥已经走了,还带走了藏在母亲卧室枕头下面的100块钱。


家里的日子已经过不动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家里又发生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父母唯一的小孙子在上学途中突然晕倒。大哥的事情已经让父母伤透了心,这个小孙子是父母活下来的最大精神寄托。


孩子被送到了省儿童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全家人都蒙了:先天性心房发育不全,左心房有一个明显的漏洞,必须手术,否则日后可能危及生命。


医生说,国家有政策,可减免部分手术费,不过申请程序很复杂。如果完全自费,手术费大概6万元。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砸在父母的头上。我慌忙托医疗机构工作的朋友查询相关政策,万幸的是,政策马上就要结束,现在刚好赶上。


父亲向乡亲们借了2万元,连夜办理了住院手续。我因工作原因走不开,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医院忙前忙后。


手术很成功。2015年春节回家,小侄子看到我回来,很是亲切,围着我又蹦又跳。


我给父亲买了很多营养品,又专程到县城为他定制了一辆带雨棚的机动车。小侄子在外地读小学,父亲要每天接送,有这样一辆车,刮风下雨都不怕。


父亲责备我乱花钱,但看着父亲脸上露出的微笑,我心里乐开了花。


我对父亲说,爸,苦日子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前不久,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告诉我,父亲又外出打工了。


挂断电话,我心里难过了许久。父亲今年63岁,原本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光,却没想,因为大哥,始终奔波劳碌,一刻不得安宁。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哥突然就回头了,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梦醒来后,泪水已经把枕巾湿透。


也许,真的有奇迹发生呢?


我要用一辈子期待着。








作者:张学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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