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凡有文明,必有“礼”的存在。然百王之礼,至周而备。三百三千之仪,皆文王周公精神之所寓。故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在华夏礼乐文明形成的过程中,“元圣”周公是最重要的开创者和奠基者,他不仅将远古至殷商的礼乐加以总结和发展,形成系统化的典章制度和行为规范,并以“礼”为社会秩序的基础和核心,与此同时并注入“敬德保民”德治思想的因素,使其具有道德伦理的深刻内涵,这也是中华文明最耀眼的地方。周公居位涵德,鸿业著彰,其制礼作乐的大旨,其实正是要从制度上追慕尧舜之治,以期建设道德礼制为主要目的。诚如王国维先生在其《殷周制度论》所说:“周之制度、典礼,实皆为道德而设。”“周之制度、典礼,乃道德之器械。”周公之后,宗周礼乐文明在春秋战国之际遭遇了最大的危机,规范被践踏、秩序被破坏、德治被抛弃,礼乐失去了旧日的尊严与力量,成为了当权者夸示与享乐的工具。文武之道,礼乐之制此时已濒临消亡之际,中华文化很有可能像后来的罗马帝国那样在享乐、堕落和战争中消亡。而在这样一个严峻的时刻,一个存亡继绝的伟大人物出现了,那便是先师孔子。“至圣”孔子是周公之后发展中国古代礼乐文明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其贡献一是继承、推广和宣扬礼乐文明,整理和传播了记载古代礼乐文明的经典文献;二是以礼乐为解说对象,着力彰显礼乐文明的精义,强调礼乐文明的人伦教化和治世之功,以期重建周代的礼乐文明。周代的礼仪、典章、制度取法乎夏、商并发扬光大之,非独是后世儒家心中孜孜以求的终极理想制度,更是中国礼乐文化的成熟期。从历史上来看,宗周文明更始终是古代中国的终极理想和指导。诗书礼乐是周代的王官之学,又称古之四教,教育的权利掌握在王官手上,为当时极少数的贵族所独享。而正是孔子的“有教无类”,才打破了这种贵族教育,开创了人类历史上平民教育的先河,这是对人类文明的巨大贡献。 清华大学教授、国内著名礼学大家彭林先生也认为:
周公制礼作乐,成为华夏千古之规范,时虽变迁,然其主旨不变,其精髓已深入中华民族之骨髓;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业”[2]。他正是看到了三代文化的精髓才会发出“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3]的感叹。《释名》云:“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礼”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与“仁”密切相关,他主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德治。《论语·八佾》篇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后来《礼记·曲礼上》所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礼器》“君子欲观仁义之道,礼其本也”,此皆承袭孔子之意而来。孔子认为,一个人如果具备恭、慎、勇、直、知等品质固然很好,但还不完备,此即《论语·卫灵公》上所说“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人只有在各种品质之上再加上礼,这样才能算“成人”。故《礼器》云:“礼也者,犹体也。体不备,君子谓之不成人。”对于个人来说,礼,是一个人为人处事的根本,也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标准,故《冠义》曰:“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孔子称尧颂舜,寄寓着他希望在现世实行有如上古那样的仁德之政,以实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4]的社会理想。孔子在史上首倡“仁者爱人”,又以“爱亲”为“仁”之本,正是呼应着三代之文化传统精髓,这也是儒家以上古文化传统为“历史基因”与内在理论的主要依据。由“仁”而“德治”,这个思想观念是中国儒家思想的主要政治理论,也是中国古代占主导地位的政治伦理。孔子继承前代思想精髓并发展之,使“仁”成为一种重要的道德规范,但又超越各种道德规范,成为各种德性的源头,更是“礼”的基础。通过其言“礼”论“仁”,具体来说就是以仁释礼、以礼节仁,把“礼”从外在的规范约束解说成人心的内在要求,提升为生活的自觉和人情日用之常。“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无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5]。到了孟子更把仁、义、礼、智作为人基本道德规范的“四端”,礼为“辞让之心”,成为人的必备德行之一。后儒王船山先生有论“礼者,仁之实也”,正可谓抓住了孔子仁礼思想之核心。所以,礼的教化作用是从看不见的地方入手,其禁止邪恶是在邪恶萌芽状态的时候,它使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日积月累地弃恶扬善。《礼器》云:“君子欲观仁义之道,礼其本也。”中国文化正是这样,抓住了人性的本原,启沃道德,行“德治”于无形。世界各国各民族间的文化自有相异,而中国文化精神最主要的就是教人怎样去做一个人。把“仁爱”作为终极目标引领人类向善,以期天下之大同,这同样正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共同追求和愿景。 礼,节外而“治躬”;乐,节内而“治心”。 在中国文化里,和“礼”同样重要的还有“乐”。《乐记》云:“知乐则几于礼矣。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仲尼燕居》:“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达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在中国文化里,礼和乐相辅相成,二者不可偏废。在孔子的阐述中,“成人”的终极条件就是“文之以礼乐”,若无此限,则只能以一智一勇而称之。故“礼乐皆得”,方“谓之有德”。根据《周礼·保氏》、《大司乐》、《乐师》,《礼记·内则》、《王制》、《月令》、《文王世子》诸篇的描述,我们可知古人把礼乐作为教育的必修之课。《内则》云:“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二十而冠,始学礼,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悌,博学不教,内而不出。”《内则》此言,清晰的说明了古人礼乐教育的完整。 《乐记》云:“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同时,在儒家看来,声、音、乐是三个不同层次的概念,分别对应禽兽、庶民和君子。乐的大节是德,这是有着严格价值取向的、道德教化功用的乐曲,故而“德音之谓乐”。 儒家极为看重“乐”对人的影响和教化,认为以君子之道作为主导的乐音有益于人类文明;而以满足感官刺激作为主导的乐音,会将社会引向混乱,孔子批评“郑声淫”就是这个意思。而高层次的乐音是天道的体现,使人享受音乐的同时,受到道德的熏陶,涵养心性,这是入德之门,更起着教化之功。所以,在儒家看来,只有合于道的音,才能称为“乐”。是故“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6] 乐道通乎天人之际,与礼平行而治世。周公功成作乐、事定制礼,此“天地之和、天地之序”也,更是中国人文精神的重要开端。周公之后的3000年不断延续了这种礼乐概念,使中国传统文化也有礼乐文明之谓。在中国文化里,礼与乐,一体两面,都是德教之体现。《孟子·公孙丑上》:“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左传·文七年》:“义而行之,谓之德、礼。无礼不乐,所由叛也。若吾子之德,莫可歌也,其谁来之?盍使睦者歌吾子乎。”《成公二年》:“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乐记》有“审乐以知政”,可见礼乐皆可知政。“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据礼乐而知政治德教,即使在百代以后去评价百代以来的君王,“莫之能违也”。《论语·子路》云“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中国史上,每“乐”失“礼”则弊,“礼”弊则天下乱。而在《乐记》里,又尤其说明“乐”对于人心和政治的内在作用:“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在儒家看来,天下问题,归结皆在于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民生,什么是情操,什么是美。“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致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7]这便是儒家所信奉的治理之道。儒家积极倡导礼乐的相互作用,正是从尊重人性和陶冶人性的功能方面,总结了人类精神文明进程中的一种无所行踪、且又不可忽视无可替代的渗透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核心就是道德教化。“礼”、“乐”相提并论,就是因二者之结合,才能起到平衡与调和的作用。 礼,讲的是秩序;乐,讲的是和谐。《乐记》云:
《文王世子》亦云:
中国文化就是这样通过礼与乐的相互配合作用,实现了秩序性与和谐性的统一。礼乐交互为用,正是这种教化之力,遂成中华文明于大成。华夏先民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形成了高尚的道德准则、完整的礼仪规范和高贵的民族基因,早已融入这个民族的血脉之中。礼乐文明在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发展史上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至今仍有其蓬勃而强大的生命力。 礼乐文明,乃中华文化之主题与肯綮,古代的礼乐制度被记载在三本书里: 一是《仪礼》(原名《礼经》或《礼》,《仪礼》之名是晋代以后始有。)。她用17篇3000多条条文,详细记载了先秦时期饮食起居、揖让进退的礼仪。这是礼之本经,更是中国最早的礼学文献,她蕴含先秦时期的宗法制度、伦理思想、生活方式、社会风尚于其间,是研究华夏上古信息不可或缺的典籍。 二是《周礼》(原名《周官》或《周官经》)。宗周文明盛极一时,她记录了周代政府的六个部门——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的典章制度,此“六官之纲”成为后世中央政府的框架基础。同时,《周礼》的“五礼”系统更是后世王朝礼典的原则。《仪礼注疏》云:“《周礼》、《仪礼》,发源是一,理有终始,分为二部,并是周公摄政大平之书。《周礼》为末,《仪礼》为本。”“《周礼》言周不言仪,《仪礼》言仪不言周,既同是周公摄政六年所制。题号不同者,《周礼》取别夏、殷,故言周;《仪礼》不言周者,欲见兼有异代之法。” 三,《礼记》。礼记,顾名思义,就是《礼》之记。《礼记》就是解释《仪礼》所未明和补充《仪礼》所未备,其多数篇章可能都是“七十子后学者所记”[8]。她博采孔门弟子讨论礼制的文字,其许多文字牵涉到个人的修身,是三本书中至今最多有可取的一本。《礼记》最切近人们的生活,她离今人并不遥远。流传至今的汉儒所编《礼记》有二:《大戴礼记》据传是戴德编撰,计85篇(今残);《小戴礼记》据传为戴圣所编,49篇。二人为叔侄关系,故世人称戴德为“大戴”,称戴圣为“小戴”。《礼记》和《仪礼》、《周礼》这三本书合起来,通称为“三礼”[9](古人也曾有以此三礼加上《大戴礼记》曰四礼者)。《朱子语类·卷八十四》云:“《仪礼》,礼之根本,而《礼记》乃其枝叶。《礼记》本秦汉上下诸儒解释《仪礼》之书,又有他书附益于其间。……今士人读《礼记》,而不读《仪礼》,故不能见其本。”朱子关于《仪礼》、《礼记》关系之说,可谓精辟。 宗周文明始终是古代中国的终极理想和理论指导。在中国文化里,“礼”的内涵最广、产生亦最早,且包罗万象、无所不具。虽然周公“制礼作乐”,但站在学术的角度上,至孔子之时,“礼学”方得以形成。子夏、孟子、荀子继孔子之后而发皇,对礼学的研究趋向深入,使之更具有理论性和系统性,对后世的礼学之发展定下基调。而战国之际,《三礼》的次第编撰成书,实是儒家为挽救“礼崩乐坏”的现实、振兴传统礼乐文明而所作的努力。此三者之间又有着严密的系统性,其内容主要是说的正是宗周礼乐传统。自秦汉魏晋以来,后世礼学者莫不以此为宗。三礼之中,《仪礼》乃礼之本经,《周礼》乃礼之纲领,《礼记》则为礼之义说。然《三礼》其文古奥,其事繁缛,为儒学其他经籍所不能伦比。加之以古制茫昧、经籍残缺;汉兴以来,各种注说又纷如聚讼。东汉末年,郑玄注《仪礼》、《周礼》、《礼记》,打通今古文,发明义例,去取谨慎,裁断得当。郑注三礼出,而各家注本尽废。“三礼”之名始得确立,此皆归功于郑玄出色之注,郑玄因之而为孔子之后礼学“不祧之祖”。三礼自有郑玄注,使人方能卒读。三礼之学,在整个经学中又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先秦典籍中的“记”与“传”,其实都是相对于“经”而言。晋张华《博物志·文籍考》:“圣人制作曰经,贤人著述曰传。”《释名·释典艺》曰:“传,传也,以传示后人也。”《仪礼·士冠礼》贾疏则定义“记”曰:“凡言记者,皆是记经不备,兼记经外远古之言。”除此之外,后世又有了“注疏”、“正义”、“集解”等注释体裁的名称:“注、疏”原本是两个概念,“注”是训诂字词,对难解的字句加以解释疏通;“疏”者通也,就是疏释文意,解注并解原文。这是始于南朝而兴于唐代的一种注解之名,亦曰“正义”。而“集解”则是汇合经传,为之而解,聚集诸家义理并断以己意,发微而成。 关于三礼的流传情况,大致是:秦皇焚书,《礼经》缺失。至西汉初,高堂生传《士礼》17篇(即今《仪礼》)。汉景帝时,河间献王得《古文礼》56篇,《记》131篇,其中有70篇与高堂生名同而文异。后来传授《士礼》的情况大致为:萧奋传孟卿、卿授后苍,然所传仅十七篇,所余三十篇曰《佚礼》;后苍说《礼》作《曲台记》,授戴德、戴圣、庆谱,二戴为叔侄,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庆谱授夏侯敬,数传至曹充,曹充传子褒。戴德授徐良,戴圣授桥仁、杨荣。戴德删《古礼记》(即孔门弟子所编)240篇,得85篇,曰《大戴礼记》;戴圣再删《大戴礼记》得46篇,是为《小戴礼记》。后马融复增益三篇,合为49篇。《周官经》为河间献王之时,李氏献《周官》五篇,惟缺《冬官》一卷,后以《考工记》补之。刘歆于新莽时始立《周官经》于学官,名为《周礼》。后来有贾徽、贾逵作《周礼解诂》,而卫弘、马融、卢植、张恭祖均治之,而尤以郑玄集其大成。 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为东汉末年、也是汉代最伟大的经学家,史载其弟子数千之众。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说,遍注群经,著有《天文七政论》、《中侯》等书,共百万余言,世称“郑学”,为汉代经学之集大成者。唐贞观年间,列郑玄于二十二“先师”之列,配享孔庙。如前言,汉代以前,本无“三礼”之名,《周官经》、《小戴礼》本是与《礼经》相辅之书,而不得称之为“经”。自郑玄注三礼,“三礼”之名“遂一定而不可易”。[10]
东汉末年,凡说“礼”者,皆宗郑玄之注。自从魏王肃《三礼解》出,又作《仪礼丧服传》,专与郑玄立异。王肃,字子雍。东海郡郯县人。三国时曹魏著名经学家,王朗之子、司马昭之岳父。王肃所注经学在魏晋时期被称作“王学”,唐代时亦作为二十二先贤配享孔子。晋代说礼者,多宗王肃。 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治礼学者,如徐遵明、刘献之、沈重、李炫、熊安生等人,谓之“北学”;而何佟之、王俭、何承天、崔灵恩等人,谓之“南学”。其间,尤以崔灵恩之《三礼义宗》为精。此际,一时门户之见纷纭。 再至隋唐,孔颖达出,摒弃南北二学之地域偏见,兼容百氏,融合南北,其《五经正义》宗郑学,被李唐颁为经学解释之标准,中国经学历史上之从纷争到统一遂告终。略晚于孔颖达的唐人贾公彦之《周礼义疏》、《仪礼义疏》,亦宗郑学。《周礼》和《仪礼》的十三经注疏本就是郑玄注、唐贾公彦疏,这是清代以前周礼研究的最高水平。 宋儒治礼学者,有张淳《仪礼识误》、李如圭《仪礼集释》、杨复《仪礼图》等,而其集大成者,实属朱子无疑。北宋之时,王安石独尊《周礼》,废黜《仪礼》。朱子之《仪礼经传通解》因时而出,以《仪礼》为经,以《周礼》诸书为传,惟篇目不从《仪礼》。朱子之后,是书由朱子门人黄斡、杨复续成,此书实成于三人之手,但其观点却尽属朱子一人。此编可称为古礼之大观,其所诠释说解,亦较为详尽,为宋代研究礼学之集大成者,与陈祥道之《礼书》及司马温公之《书仪》互为表里,足备考索有宋一代礼学研究之全貌。我们需要明白的是,在中国经学史上,除了周公、孔子、子夏、荀子等先秦人物外,后世最具有典范意义者,非郑玄与朱子莫属。元明至清前期,礼学即以朱子为宗。 元儒吴澄作《仪礼逸经传》,汪克宽亦作《经礼补佚》,定为《仪礼逸文》,然其体例不佳。 以《仪礼》、《周礼》、《礼记》为代表的三礼之学,是儒家经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及东亚、东南亚泛儒家文化圈的文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但唐宋以降,三礼之学式微,元明积衰,几成绝学。明清易代之际,学者激于时变,从儒学经典中寻求出路,于是一时礼学大盛。在此学术潮流蕴育之下,孙奇逢、陆世仪、顾炎武、张尔岐、黄宗羲等大儒发其端绪,遂揭开一代礼学复兴之序幕。有清一代礼家辈出,清季礼学之研究更是臻于极盛。清代经学的复兴,正是以礼学的兴起而发端,同时又以三礼之学的成就为最著。这其中,秦蕙田《五礼通考》可谓集“三礼”之大成;自胡培翚《仪礼正义》、黄以周《礼书通故》、孙诒让《周礼正义》、朱彬《礼记训纂》出,三礼新疏之学术价值,已超越前人旧疏矣。此实乃清儒巨大之贡献。 然需注意者,有清一代考据风盛,于文化整理上清儒诚谓集大成者,然与文化之新开创毕竟不可等量齐观。 中国古代礼仪制度内容浩繁,除了三礼和研究三礼的著述的之外,历世的礼书(礼志)也相沿不辍、蔚为大观。后世比较著名的还有:唐萧嵩等编撰的《大唐开元礼》一百五十卷;唐杜佑的《通典》是历世礼典的集大成者,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体例完备的政书,凡二百卷;宋欧阳修编撰《太常因革礼》八十三卷,郑居中编撰《政和五礼新议》二百三十卷;金代张玮编撰《大金集礼》四十卷;明徐一夔编撰《明集礼》五十三卷,郭正域编撰《皇明典礼志》二十卷;清代来保撰《大清通礼》五十卷等。除此之外,礼乐制度在中国正统的历史体系中,更是有着重要的地位。这一点,从《二十五史》中就可以看出:《二十五史》中,除了《三国志》、《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新五代史》这八史没有《礼》、《乐》志之外,其余十七史均有之。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介绍制度史的时候,就把《礼书》、《乐书》放在首篇,并强调其对于社会功用的基础意义和基本价值。
《礼记·乐记》云:“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儒家认为,社会秩序的维持需要礼乐教化为先,刑法为后,而行政手段则是推行教化的手段。在华夏民族长期的历史发展中,礼乐文明,作为中国社会的道德规范和生活准则,对中华民族的人文素养和民族精神的塑造起到了决定作用。两千多年来礼乐文明成为儒家思想和中华文明的最根本支撑,在国家社会的总体发展中体现出其理论价值与核心作用,因之非但是中国文化最主要的理论基础和价值标准,更是中国人文精神最完美的体现。王国维《殷周制度论》云:“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诚如有学者所说:“没有周公,就不会有传世的礼乐文明,没有礼乐文明就没有儒家的历史渊源。而没有儒家,中华文明则就会是另一番精神状态。”而百年前的那场所谓“打倒孔家店”的闹剧,其目的则正是要“全盘西化”,这“对于孔子而言是一项冤案、对于民族而言是一项怀念、对于国家而言是一项国耻。”[11] 文化,乃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和生命之所在,一个失去了自身文化的民族,所面临的注定将会是一个漂泊无根。 钱宾四先生有云:
—————————— [1] 彭林:《妇好偶方彝与青铜时代的礼乐文化》。 [2] 《史记·孔子世家》。 [3] 《论语·颜渊》。 [4] 《论语·公冶长》。 [5] 《礼记·经解》。 [6] 《礼记·乐记》。 [7] 《礼记·乐记》。 [8] 《汉书·艺文志》。 [9]需要区别的是,上古之时以“天地人”为三礼。如刘师培《古代之六经》云:“上古时,社会蒙昧,圣王既作,本习俗以定礼文,故唐虞之时以天地人为‘三礼’。” [10] 刘师培语。 [11] 陈立夫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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