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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大师经典 ‖菲利普·拉金: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

 昵称34263437 2016-08-22

菲利普·拉金(1922-1985),英国诗人。1922年8月9日生于考文垂。1943年毕业于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曾先后工作于威灵顿公共图书馆以及雷斯特、贝尔法斯特、赫尔等大学图书馆。1985年12月2日因喉癌逝世于赫尔。曾获女王诗歌金质奖章、美国艺术和文学学术院洛安尼斯奖、德国FVS基金会莎士比亚奖和W.H.史密斯文学奖等。拉金被公认为是继T.S.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

割草机

割草机熄火了,两次;跪下来,我发现

一只刺猬卡在了刀刃上,

死了。它一直呆在长长的草里。

从前我见过它,甚至还给它喂过食,一次。

现在我伤害了它悄无声息的世界,

无法弥补。埋葬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而它却不会了。

死亡后的第一天,新的缺席

总是如此;我们早该彼此

当心,早该心怀仁慈,

当一切还来得及。

爆炸

爆炸那天

阴影指向矿井口:

矿渣堆在阳光下沉睡。

沿着小路走来穿矿靴的男人,

咳嗽声混杂着粗话和烟雾,

挤走清新的宁静。

一个追撵着野兔;撵丢了;

回来手捧一窝云雀蛋;

炫耀着;轻放在草丛中。

他们就这样走过,胡子拉碴,棉裤臃肿,

父亲们,兄弟们,绰号,笑声,

穿过敞立的高高的大门。

午后,传来一阵颤动;母牛

停止咀嚼了片刻;太阳,

嵌在热气的烟霾里,黯然失色。

死去的人继续活在我们面前,他们

正安坐在上帝的屋子里,

我们会和他们迎面相见——

清晰如刻在礼拜堂的被祷念的

文字,一瞬间

妻子们看见爆炸的男人

比在他们撑持的生活中更高大——

像镀上金币的颜色,又好像

正从阳光里朝她们走来,

其中一人手里的蛋完好无损。

盛年

一种停滞的感觉……正如,我想像,

直到孤单的身体变得

疲倦,不真切;

然后开始感到一种向后的牵引

在替代,令人厌恶而专横——

有人说,充满欲望。

这一定是生命的盛年……我闭眼,

仿佛疼痛;的确疼痛,想起

这场哑剧,

关于补偿与消解,

挫败与伪装,事实上,构成了

我生命的盛年。

岁月望远

他们说眼睛随着年岁清澈,

如同露珠滤净空气

夜晚变得澄明,

仿佛时光投下一道边框

环绕在事物最后的形状,

使它们因此凸显;

树木层叠,

绵长而轻柔的草浪

吹皱了金黄的

被风裹胁的波纹——所有这些,

他们说,都会骤然重现,

当我们老去。

为什么昨夜我又梦见了你?

为什么昨夜我又梦见了你?

此刻青白的晨光梳理着鬓发,

往事击中心房,仿佛脸上掴一记耳光;

撑起手肘,我凝望着白雾

漫过窗前。

那么多我以为已经忘掉的事

带着更奇异的痛楚又回到心间:

——像那些信件,循着地址而来,

收信的人却在多年前就已离开。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不要让它

引起灾难,变成苦痛。以往

总是有太多的月光和顾影自怜:

让我们将它结束:既然

日头从未在天空如此昂然阔步,

心儿从未如此渴望自由,

渴望踢翻世界,袭冲森林;你和我

不再容有它们;我们只是空壳,听凭

谷子正走向另一种用途。

是有遗憾。总是,会有遗憾。

但这样总归更好,我们的生活放松,

像两艘高桅船,鼓满了风,被日光浸透,

从某个港口分别,朝着既定的航向,

浪分两路,直至从视线跌落不见。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指间的抚触透露

爱的嬉戏我们多么稔熟,

在月光与霜露,

兴奋与感激的背后,

对于另一些相会,另一些爱恋,

我们的相会有多少亏欠。  

别样生活的几十年

穿过你微合的双眼一一铺展

它属于另一人,浪掷,虚度;

我无法将你拥得太紧,紧到足够

将我在饥饿中挣扎的年月唤回

让你的嘴拓荒一般侵占。  

无可否认:痛苦如此真实。

但是从何时起爱不再想去改变

这个世界,让它回到从前——没有代价,

没有过往,也根本没有其他人——

只有这相会带给我们的感觉,

如此奇异,温柔而锋利,如此新鲜?

床上谈话

床上谈话最为轻松,

躺在一起追溯久远,

两人世界,诚实象征。

越来越多的时间默默流走。

屋外的风稍许纷乱,

将天空中的云聚拢,又将它们驱散。

地平线上黑色的城镇堆积。

这一切与我们不相干。没有迹象表明为什么

距离隔绝非比寻常,

要马上找到话语越加困难,

真实的友善的

或者既非不真实,也非不友善。

晨歌

我整日工作,夜里喝得半醉。

四点钟醒来,我凝望着无声的黑暗。

窗帘的边隙变亮为时尚早。

是什么一直在那儿,那时才能看清:

不安的死亡,一整天此刻最近,

使所有的想法变成不可能,除了何时

何地怎样我将丧命。

无趣的问讯:然而死亡的

恐惧,与死亡的情景,

再一次掠过,将我惊骇地抑止。

凝视中头脑变得空白。不是懊悔

——未做的好事,未给予的爱,未利用的

被撕毁的时间——也不是沮丧,因为

唯一的生命花去漫长的时间才爬到

错误的起点,也许永远不能;

只因永恒是这虚空,

我们的旅程必将走向毁灭,

时时陷入迷蒙。不是在这儿,

不是在别处,

它很快来到;没有什么更可怕,没有什么更真。

这是恐惧的一种特殊方式,

没有诀窍能够驱赶。宗教曾经尝试,

那庞大的被蠹虫蛀坏的音乐锦缎

制造出我们永远不死的假像,

那伪善的家伙也说,理智的人

不会害怕他感觉不到的东西,却不知道

这正是我们的惧怕所在——无视,无声,

无法辨嗅、品尝或感触,无所思考,

无所爱与关联,

无人从麻醉剂中醒转。

于是它呆在视线的边缘, 

一片小小的未聚焦的污点,一阵持续的寒战

使每一次冲动减缓变成犹疑难断。

大多数的事情也许永远不会发生:这一次不同,

它的盛怒勃然呈现,

在熔炉般的恐惧里当我们被攫取,没有

美酒与同伴。勇气一无是处:

仅仅意味着不惊吓他人。勇敢

不能使任何人逃离坟墓。

哀诉比之抵抗,死亡无所不同。

慢慢地光线变强,房间显出了形状。

它突兀地站立,像个衣柜,我们所知的,

始终知晓,知晓我们无法逃离,

也不能领受。总有一条路不得不走。

此时电话蜷伏,在紧闭的办公室里

铃声正欲响起,整个漠然

纷繁的租用世界开始苏醒。

天空如陶土一样苍白,没有太阳。

工作还得完成。

邮差如同医生,在屋舍间穿行。

(以上舒丹丹译)

日子

日子是干什么用的?

日子是我们活着的地方。

它们到临,它们一次又一次地

唤醒我们。

它们是要快乐度过的:

除了日子我们还能活在那里?

啊,为了解答这个问题

使得牧师和医生

穿着长长的外袍

在田野上奔跑。

(陈黎 译)

家是悲哀的。它没有改变,

还为最后离开的人保持了舒适,

似乎在想他回来。长时间

它没有一个人可以讨好,很泄气,

没有勇气去丢掉偷学来的体面

而回到当初开始时的决心:

痛痛快快,来一个归真返朴,

当然早已放弃。你了解这类事情。

瞧瞧这些画,这些银刀叉,

这钢琴凳上的乐谱。还有,那花瓶。

(王佐良 译)

在消失中

我原以为可以保我这一辈子——

总能感到在城市尽处

有草地和农田,

村子里会有二流子,

在爬那总会没砍尽的大树,

虽说也会有虚惊式的预言

登在报上,说老街都将拆掉,

改成错层式的商场,

毕竟还有几条保存了下来;

即使旧市区继续缩小,

冷冰冰的高层建筑登场,

我们也总能驾起车逃开。

东西比人坚强,就像

大地总能长出一点什么,

不管我们怎样在它身上乱搞一气;

把垃圾倒在海里,如果你要这样,

远处的波涛总会是干净的。

——可是现在我又有什么感觉? 怀疑?

还是因为我老了? 公路旁

咖啡店里尽是青年,

他们的孩子在喊叫,

要求更多屋子,更多停车场,

更多拖车营地,更多钱。

商业版上登了一条

新闻,相片里戴眼镜的笑脸

表示赞成公司合并,会带来

百分之五的利润

( 还可以高到百分之十,在港湾那边) 。

把工厂搬到还没破坏的风景地带,

( 还有搬迁费!) 而当你想抽身

去海边走走,过暑假……

没想到,就在现在这一会,

事情变得这么快!

虽说还有一些地区没给糟蹋,

我第一次感到有点不对,

看样子什么都难保存下来!

可能在我还没入土的时候,

这整个热闹国家就会四面筑墙,

除了少数的旅游点——

欧洲第一贫民区,这一角色倒可接受,

也许不太费力就能演得很像,

早已有骗子和妓女组了班子开戏院。

这样,英格兰也就消失,

连同树影,草地,小巷,

连同市政厅,雕花的教堂唱诗台;

会有一些书收进画廊传世,

但是对于我们这一帮,

只留下混凝土和车胎。

许多事情并非有意造成。

这事也可能不是;可是贪婪

和垃圾已经到处成堆,

现在无法清除了,也无法借个好名,

把它们说成是必需而原谅。

反正我认为会消失,而且很快。

(王佐良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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