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拉金(1922-1985),英国诗人。1922年8月9日生于考文垂。1943年毕业于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曾先后工作于威灵顿公共图书馆以及雷斯特、贝尔法斯特、赫尔等大学图书馆。1985年12月2日因喉癌逝世于赫尔。曾获女王诗歌金质奖章、美国艺术和文学学术院洛安尼斯奖、德国FVS基金会莎士比亚奖和W.H.史密斯文学奖等。拉金被公认为是继T.S.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 割草机 割草机熄火了,两次;跪下来,我发现 一只刺猬卡在了刀刃上, 死了。它一直呆在长长的草里。 从前我见过它,甚至还给它喂过食,一次。 现在我伤害了它悄无声息的世界, 无法弥补。埋葬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而它却不会了。 死亡后的第一天,新的缺席 总是如此;我们早该彼此 当心,早该心怀仁慈, 当一切还来得及。 爆炸 爆炸那天 阴影指向矿井口: 矿渣堆在阳光下沉睡。 沿着小路走来穿矿靴的男人, 咳嗽声混杂着粗话和烟雾, 挤走清新的宁静。 一个追撵着野兔;撵丢了; 回来手捧一窝云雀蛋; 炫耀着;轻放在草丛中。 他们就这样走过,胡子拉碴,棉裤臃肿, 父亲们,兄弟们,绰号,笑声, 穿过敞立的高高的大门。 午后,传来一阵颤动;母牛 停止咀嚼了片刻;太阳, 嵌在热气的烟霾里,黯然失色。 死去的人继续活在我们面前,他们 正安坐在上帝的屋子里, 我们会和他们迎面相见—— 清晰如刻在礼拜堂的被祷念的 文字,一瞬间 妻子们看见爆炸的男人 比在他们撑持的生活中更高大—— 像镀上金币的颜色,又好像 正从阳光里朝她们走来, 其中一人手里的蛋完好无损。 盛年 一种停滞的感觉……正如,我想像, 直到孤单的身体变得 疲倦,不真切; 然后开始感到一种向后的牵引 在替代,令人厌恶而专横—— 有人说,充满欲望。 这一定是生命的盛年……我闭眼, 仿佛疼痛;的确疼痛,想起 这场哑剧, 关于补偿与消解, 挫败与伪装,事实上,构成了 我生命的盛年。 岁月望远 他们说眼睛随着年岁清澈, 如同露珠滤净空气 夜晚变得澄明, 仿佛时光投下一道边框 环绕在事物最后的形状, 使它们因此凸显; 树木层叠, 绵长而轻柔的草浪 吹皱了金黄的 被风裹胁的波纹——所有这些, 他们说,都会骤然重现, 当我们老去。 为什么昨夜我又梦见了你? 为什么昨夜我又梦见了你? 此刻青白的晨光梳理着鬓发, 往事击中心房,仿佛脸上掴一记耳光; 撑起手肘,我凝望着白雾 漫过窗前。 那么多我以为已经忘掉的事 带着更奇异的痛楚又回到心间: ——像那些信件,循着地址而来, 收信的人却在多年前就已离开。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不要让它 引起灾难,变成苦痛。以往 总是有太多的月光和顾影自怜: 让我们将它结束:既然 日头从未在天空如此昂然阔步, 心儿从未如此渴望自由, 渴望踢翻世界,袭冲森林;你和我 不再容有它们;我们只是空壳,听凭 谷子正走向另一种用途。 是有遗憾。总是,会有遗憾。 但这样总归更好,我们的生活放松, 像两艘高桅船,鼓满了风,被日光浸透, 从某个港口分别,朝着既定的航向, 浪分两路,直至从视线跌落不见。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指间的抚触透露 爱的嬉戏我们多么稔熟, 在月光与霜露, 兴奋与感激的背后, 对于另一些相会,另一些爱恋, 我们的相会有多少亏欠。 别样生活的几十年 穿过你微合的双眼一一铺展 它属于另一人,浪掷,虚度; 我无法将你拥得太紧,紧到足够 将我在饥饿中挣扎的年月唤回 让你的嘴拓荒一般侵占。 无可否认:痛苦如此真实。 但是从何时起爱不再想去改变 这个世界,让它回到从前——没有代价, 没有过往,也根本没有其他人—— 只有这相会带给我们的感觉, 如此奇异,温柔而锋利,如此新鲜? 床上谈话 床上谈话最为轻松, 躺在一起追溯久远, 两人世界,诚实象征。 越来越多的时间默默流走。 屋外的风稍许纷乱, 将天空中的云聚拢,又将它们驱散。 地平线上黑色的城镇堆积。 这一切与我们不相干。没有迹象表明为什么 距离隔绝非比寻常, 要马上找到话语越加困难, 真实的友善的 或者既非不真实,也非不友善。 晨歌 我整日工作,夜里喝得半醉。 四点钟醒来,我凝望着无声的黑暗。 窗帘的边隙变亮为时尚早。 是什么一直在那儿,那时才能看清: 不安的死亡,一整天此刻最近, 使所有的想法变成不可能,除了何时 何地怎样我将丧命。 无趣的问讯:然而死亡的 恐惧,与死亡的情景, 再一次掠过,将我惊骇地抑止。 凝视中头脑变得空白。不是懊悔 ——未做的好事,未给予的爱,未利用的 被撕毁的时间——也不是沮丧,因为 唯一的生命花去漫长的时间才爬到 错误的起点,也许永远不能; 只因永恒是这虚空, 我们的旅程必将走向毁灭, 时时陷入迷蒙。不是在这儿, 不是在别处, 它很快来到;没有什么更可怕,没有什么更真。 这是恐惧的一种特殊方式, 没有诀窍能够驱赶。宗教曾经尝试, 那庞大的被蠹虫蛀坏的音乐锦缎 制造出我们永远不死的假像, 那伪善的家伙也说,理智的人 不会害怕他感觉不到的东西,却不知道 这正是我们的惧怕所在——无视,无声, 无法辨嗅、品尝或感触,无所思考, 无所爱与关联, 无人从麻醉剂中醒转。 于是它呆在视线的边缘, 一片小小的未聚焦的污点,一阵持续的寒战 使每一次冲动减缓变成犹疑难断。 大多数的事情也许永远不会发生:这一次不同, 它的盛怒勃然呈现, 在熔炉般的恐惧里当我们被攫取,没有 美酒与同伴。勇气一无是处: 仅仅意味着不惊吓他人。勇敢 不能使任何人逃离坟墓。 哀诉比之抵抗,死亡无所不同。 慢慢地光线变强,房间显出了形状。 它突兀地站立,像个衣柜,我们所知的, 始终知晓,知晓我们无法逃离, 也不能领受。总有一条路不得不走。 此时电话蜷伏,在紧闭的办公室里 铃声正欲响起,整个漠然 纷繁的租用世界开始苏醒。 天空如陶土一样苍白,没有太阳。 工作还得完成。 邮差如同医生,在屋舍间穿行。 (以上舒丹丹译) 日子 日子是干什么用的? 日子是我们活着的地方。 它们到临,它们一次又一次地 唤醒我们。 它们是要快乐度过的: 除了日子我们还能活在那里? 啊,为了解答这个问题 使得牧师和医生 穿着长长的外袍 在田野上奔跑。 (陈黎 译) 家 家是悲哀的。它没有改变, 还为最后离开的人保持了舒适, 似乎在想他回来。长时间 它没有一个人可以讨好,很泄气, 没有勇气去丢掉偷学来的体面 而回到当初开始时的决心: 痛痛快快,来一个归真返朴, 当然早已放弃。你了解这类事情。 瞧瞧这些画,这些银刀叉, 这钢琴凳上的乐谱。还有,那花瓶。 (王佐良 译) 在消失中 我原以为可以保我这一辈子—— 总能感到在城市尽处 有草地和农田, 村子里会有二流子, 在爬那总会没砍尽的大树, 虽说也会有虚惊式的预言 登在报上,说老街都将拆掉, 改成错层式的商场, 毕竟还有几条保存了下来; 即使旧市区继续缩小, 冷冰冰的高层建筑登场, 我们也总能驾起车逃开。 东西比人坚强,就像 大地总能长出一点什么, 不管我们怎样在它身上乱搞一气; 把垃圾倒在海里,如果你要这样, 远处的波涛总会是干净的。 ——可是现在我又有什么感觉? 怀疑? 还是因为我老了? 公路旁 咖啡店里尽是青年, 他们的孩子在喊叫, 要求更多屋子,更多停车场, 更多拖车营地,更多钱。 商业版上登了一条 新闻,相片里戴眼镜的笑脸 表示赞成公司合并,会带来 百分之五的利润 ( 还可以高到百分之十,在港湾那边) 。 把工厂搬到还没破坏的风景地带, ( 还有搬迁费!) 而当你想抽身 去海边走走,过暑假…… 没想到,就在现在这一会, 事情变得这么快! 虽说还有一些地区没给糟蹋, 我第一次感到有点不对, 看样子什么都难保存下来! 可能在我还没入土的时候, 这整个热闹国家就会四面筑墙, 除了少数的旅游点—— 欧洲第一贫民区,这一角色倒可接受, 也许不太费力就能演得很像, 早已有骗子和妓女组了班子开戏院。 这样,英格兰也就消失, 连同树影,草地,小巷, 连同市政厅,雕花的教堂唱诗台; 会有一些书收进画廊传世, 但是对于我们这一帮, 只留下混凝土和车胎。 许多事情并非有意造成。 这事也可能不是;可是贪婪 和垃圾已经到处成堆, 现在无法清除了,也无法借个好名, 把它们说成是必需而原谅。 反正我认为会消失,而且很快。 (王佐良 译) 改变阅读,由我们开始官方微信:xxsk1957 传播诗意生活 展示品质文化 做文化生活的创造者 不做网络信息的搬运工 |
|
来自: 昵称34263437 > 《待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