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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马尔克斯只有一杯酒

 海葵April 2016-08-28

马尔克斯只有一杯酒,她心上只有一个人。



1
BLACK OPIUM ,YSL的一款新式香水,名为黑鸦片。
设计师将馥郁的香料与浓郁的咖啡味混合在一起,从而调出新式诱惑型香味。咖啡的味道,对于弥鹿而言,就是surprises。临出门前,她喷了新买的香水。
江弥鹿有一家咖啡馆,名叫马尔克斯。
到达城区中心吉比克Jolimon Center的酒店时,Leslie已经到了。
眼前的男人架着金丝边眼镜,戴着一次性的蓝色口罩,看上去很是文质彬彬。男人站起来,向她打招呼:“叫我Leslie就好。”
有一瞬间,江弥鹿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半晌,弥鹿才点点头,“你老板说你们有专门的委托机构。”
她看着Leslie的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如古潭般静谧,眼神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弥鹿感到迷茫。
“我要找的人,也是华人。他叫楚南,二十七岁,身高一米八三左右,职业……我不大清楚。”她盯着他的眼睛,失神地呢喃。
Leslie低下头记录信息,问道:“你们的关系是?”
“他是我的前男友。”
Leslie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她。良久,他问:“你怎么确定,他就在堪培拉?”
堪培拉,一座不大的城市,能成为澳大利亚的首都,也不过是因其位于墨尔本和悉尼两地的中心点。格里芬湖从此处发源,火车站就位于格里芬湖南的京斯顿,从机场到市中心只有十五分钟。而这里的年轻人,大多聚在迪克松地区。
国内留学生习惯叫它“堪村”。因为楚南,她才来了这里。
“你有爱过一个人七年吗?”她的手轻轻地捂在自己的胸前,妆容精致的脸上依然有着少女般的憧憬与梦幻,“我知道他在这里。我在这里,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Leslie的睫毛忽然颤抖了几下,没有说话。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吗?”她忽然飞快地问。
“我们不好保证的……”
“我快结婚了。”江弥鹿掏出一个信封,推给自己面前的男人,“帮我找到他好吗?”
江弥鹿从酒店出来时,灯火阑珊下的吉比克比白日要漂亮许多。可她无心欣赏,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位于澳洲议会大厦路口的圣安德鲁教堂。
红色毛毯从高台处绵延至她的脚下,多么喜庆的颜色,像极了婚礼殿堂的红毯。江弥鹿解开围巾,轻轻地踩上去。
她低着头,步伐很小,一步一步走向前,宛如对面迎接她的不是仁慈的真主,而是少年时代的楚南。她站在一排排桌椅前,双手合十,闭上眼,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似的。她于这昏暗的灯火下郑重而缓慢地对心中的那个少年说:“楚南,我就要嫁人了。”

2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当千年前的李白写下这样的诗句后,就好像历史上所有的青梅竹马都处在和睦相处的氛围之中。
江弥鹿蹲在冷饮店门口,偷偷撇嘴。古人讲话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好不好?她和楚南,虽说是青梅竹马,却常常闹得不可开交。。
刚想着,楚南就从路边的出租车上走了下来。他大概是从补习班赶过来的,牛仔裤,白T恤,简单利落的帅。
江弥鹿带着发展的眼光打量着楚南,眼里冒贼光。这小子要是再养上几年,估计会更拿得出手。
楚南递过水去,戏谑地取笑她:“弥鹿,迷路了啊,都叫成这名了,也怪不得你是路痴。”
弥鹿不说话,抬脚就狠狠地踩了下去。她忽略身旁少年痛到扭曲的脸,拍了拍手,元气满满地发号施令:“小楚子,带本宫回家。”
那是江弥鹿中考完的暑假,楚南已经念高一了。她在街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课外辅导室里写着数学题。

江弥鹿和楚南的缘分,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楚南比江弥鹿大一岁,两家关系不错,又住隔壁,江家父母有事就会把孩子放在楚家。楚南总是立在床头,用指头戳弥鹿的脸。他盯着那双黝黑的眼睛,戳一戳,再用力戳一戳,江弥鹿就扯开嗓子开始哭。她一哭,他就得挨打。
七岁,楚南的叔叔从国外给他带来一套变形金刚,擎天柱威武霸气,大黄蜂也能变换造型。他在茶几上玩得正兴奋,弥鹿就光着脚丫跑过来,一下子猛扑在他背上,因为惯性,他被向前推了一下,擎天柱摔在地上,胳膊折成了两截。楚南火大,把她从身上揪下来。江弥鹿“哇哇”大哭起来,楚南被大人揪着耳朵赶出了卧室。
十三岁,楚南迷上了打游戏,每天晚饭后背单词的时间就擅自挪用出来打游戏。期末英语考试他自然挂了红灯,楚南便谎称成绩单丢了。当晚江家人在楚家吃饭,江弥鹿在他的房间里乱翻。“阿姨,这小子的抽屉里绝对有惊喜。”她拉开中间的格子,里面就躺着不及格的英语成绩单。楚南被拉进卧室前,都快哭了,“江弥鹿,你就是故意的……妈,别揪耳朵。”
上了高中以后,楚南的个子比弥鹿高了半个头,他还是老爱捉弄江弥鹿,但很少去游戏厅了。最近又迷上了林肯公园的歌,偷偷攒钱买了一把吉他。家长不乐意他学音乐,给他报了理科辅导班。
江弥鹿吸着酸奶,一本正经地说教:“你现在好好学习就对了。”她拨弄着吉他,划出一串不成调的杂音,“我今年九月就上高中了,你妈让我在学校里好好监督你。”
楚南不理她,一把抱过自己的吉他,低头试音。
“江弥鹿?”楚南的动作稍有停顿,“你有什么梦想吗?”
江弥鹿捧了一本《I want》在看,闻言,抬头看着楚南,然后点头,“当然有啊,”她的声音很欢快,“首先,得成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
“然后,好好学习。”
“最后啊,”她狡黠一笑,“时时监督着你,再跟你妈告状。”
音响那边,是查斯特独有的声线,他高亢嘹亮的歌声一直在耳边回响。楚南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挑拨着和弦。
等到一曲终了,楚南才说:“我的梦想,很简单。”
江弥鹿抬头看楚南,他笑得誓在必得,“爱我所爱,不惧未来。”
3
江弥鹿马上就要上高一了,临开学的时候,楚南带着她去看了一场校社团自办的摇滚秀。
他们在人民公园的广场上,唱枪花,唱战车,唱痛仰。来的人不多,江弥鹿本来就不看好他们,蹲在地上拿手机看《海贼王》。
最后一场,楚南的歌,人还是很少。
江弥鹿站起身,跺了跺脚,然后抬头看向台上。
楚南面前立着话筒,他抱着吉他,缓缓开口:“我喜欢的一个作者说,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开始就决心,不要抱太大希望,不要有过高期许。”
“我们都是必须靠自己埋头苦干去换取一些价值的人。
“音乐是我的信仰,我热爱它,我不惧未来。”
台下聚集更多的人,都在仰头看着那个很普通的少年。
他缓缓开口,唱起《变形金刚》里的那首“彩虹光芒”。
夜晚的广场,灯光一盏一盏亮起,中心池的喷泉在红黄蓝绿夜灯的照耀下,如同蒙上一层七彩的光。正如歌里面唱的,这个地方有彩虹光芒。
楚南始终低着头,歌声具有魔力,让来往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Do you feel cold and lost in desperation?you build up hope but failures all you are known.Remember all the sandness and frustration.And let it go.(你是否感到寒冷无望?你满怀希望但最终充满绝望,记住这所有的悲哀沮丧,让它掩埋尘埃之下。)”

很久以后,见识过太多男孩的江弥鹿还是很怀念楚南当时的模样。他很帅气,那种帅并不是偶像剧里技能满分的男一光环。楚南的帅,是那个时间段的男生认真做某一件事情时自身发出的光芒。
回去的时候,舞台上的发光少年又成了毒舌楚南,他骑自行车载着江弥鹿,“你今天晚上偷吃了什么?”
“哪有偷吃,”弥鹿反驳,“我一直在给你加油好不好。”
“什么都没吃还这么重,”楚南忧心忡忡,“你体重是三位数吧?”
弥鹿刷着市高中的校内网,头条就是人民广场的楚南。她满意地打量着照片,颜值还不错嘛,到了高一,就可以贩卖学长资料了。
后知后觉的江弥鹿突然在楚南腰上狠狠一掐,“你才三位数的体重!”她手上持续用力,又补上一句,“是公斤数。”

回去以后,楚家的气压很低。
下午辅导班的老师打电话来询问家长:“一天的假期够吗?这种事情,大人更要节哀。”
楚家父母一听,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假期?楚南请假了?”
老师一听,更是坦诚相待:“楚南说他外婆快不行了,就请了一天假。”
江弥鹿和楚南刚进小区,两家家长都在门口花坛处坐着,“去哪儿了?”
楚南从车筐里拿出书包,“辅导班啊,今天做了好几张卷子。”
“你呢?”江家大人看着楚南身后的江弥鹿,“你也去了辅导班?”
江弥鹿摸摸鼻子,眯眼一笑,“我在外面等他来着。”
当晚,两个孩子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回家审问。江弥鹿趴在阳台上,她什么也不肯交代,被禁令吃晚饭。不一会儿,隔壁传来楚南的声音:“妈,咱把那鸡毛掸子放下,鸡毛……都飞了一屋子。”
“妈,别激动,啊——疼!”凳子被踢到倒地的声音,“真的,昨天晚上我梦到我外婆生病了,我就想着,请假去……”随之而来的是楚南的各种惨叫声。
江弥鹿心生怜惜,算了,今晚肯定没有楚南的零食吃了。
4
九月份的时候,江弥鹿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高中生。
每天,楚南都会在楼下等她,“傻鹿,你快点。”
江弥鹿跑下楼,反戴着一顶荧光粉的帽子,提着书包跑过去,“好看吗?”
楚南拿着两盒牛奶,简约的蓝T恤隐约透露着男生青春的轮廓,他一脸茫然,“你有哪里不一样吗?”
江弥鹿抬腿就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公交车慢慢驶来,楚南拖着废腿给身后的弥鹿让道。后者满意地上车,厚颜夸赞:“不错啊,很有绅士风度。”
新生招待会上的演讲,楚南衣冠楚楚地走上台去。
身边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高二的楚南啊,就是在广场上唱歌的那个,很有才的。”江弥鹿抬头,瞅了旁边的女生一眼。
果然啊,树大招风。
“其实楚南他也就那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周围一大群女生投来不善的目光,一个短发女生嗤之以鼻:“说得你好像认识他一样。”
江弥鹿连连摆手,“不,我当然,不认识他了。”
演讲结束后,校领导又开始了长篇大论。楚南走下来,把身上的黑色小西服脱下来扔给江弥鹿,“晚上回家等我,你们放学放得早。”
江弥鹿明显看到那个短发女生对身旁的几个女生做无声的口型,骗子。她缩了缩脖子,抱着外套就往外溜。

江弥鹿认识高二楚南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就被传了出去。经常有女生拿着零食来找她,说要跟她一起回家。面对女生柔弱的目光,江弥鹿往往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路上的三人行,通常都是楚南跑来,在江弥鹿头上敲个栗暴,“傻鹿,你头上的犄角呢?”这种亲昵的行为让江弥鹿说话都在颤抖。她努力握紧旁边女生的手,安慰人家:“他老是觉得我傻,才看不上我呢。”
这时,楚南才发现还有外人在,等到女生鼓足勇气跟他搭话,“听说你喜欢听林肯公园?”
“嗯,大家对他们最大的误解就是以为他们只是一支摇滚乐队,其实他们的音乐是由很多类型的音乐交错而成的。他们的乐风融入重金属的另类摇滚、嘻哈节奏,他们乐队的音乐俨然已成为摇滚乐E世代的精神堡垒。”
女生茫然地看着江弥鹿,完全不知所措。
江弥鹿张大嘴巴,又默默合住。她在心里默念,不关我事。女生抓着书包带,努力寻找话题:“学长好像在校足球队当中锋吧?”
楚南一听,精神一振,立马滔滔不绝起来:“今年是世界杯年,我预测的世界杯四强为:巴西、西班牙、英格兰和意大利。守门员当选塞萨尔,毕竟他的反应度是有目共睹的。”他说到得意之处,转头问女生:“你觉得呢?”
江弥鹿身子晃了晃,差点站不稳。女生无助地看向弥鹿,说在学校里落下了东西,要回去取。
看着女生慌忙离开的身影,江弥鹿凑到楚南跟前,“你故意的吧?”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对付这种狂蜂乱蝶就该这样。”楚南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弥鹿挑眉。
“她突然走了,是不喜欢塞萨尔吗?”
这种不近女色的家伙,哪里值得人喜欢?江弥看着一脸严肃的楚南,咬牙切齿。

5
江弥鹿上高二那年,换了语文老师。
语文课上,新老师在讲《牡丹亭》,汤显祖隔着千年的历史,墨迹淋漓地写下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江弥鹿从书包里没掏出自己的语文课本,反而拿出一本楚南的物理练习册。她一边听着老师读作者的生平,一边在楚南的书上信手涂鸦。蜡笔小新的眉毛有些淡,江弥鹿趴在桌子上,一笔笔地填色。
想了想,她换了支钢笔,歪头写下一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爱一个人,不疯魔,不得活。她最爱《牡丹亭》里的这一句。
回家的时候,楚南抱怨物理课上没交作业,结果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
“我妈做了红烧鲳鱼,叫你过去吃。”江弥鹿把满是涂鸦的练习册还给他,笑容甜美。
冬天的时候,高三学生的早自习提前了二十分钟。那也就意味着,江弥鹿如果要和楚南一起上学的话,就得早起半个小时。
等公交车的时候,江弥鹿不停地打着哈欠,楚南看她瑟缩着身子精神萎靡,敲了她一下,“这叫世人昏睡独我们清醒。”
江弥鹿支持不住,靠在楚南的肩上,“那我宁愿当世人。”
江弥鹿的高中在其他朋友看来,基本上就是和楚南厮混在一起的。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有同学开她的玩笑,她一脸义正词严:“楚南对我来说就是同一阶级的同志,绝不能染指。”
有路过的男生听到后,朝着隔壁桌的楚南喊:“革命尚未成功,楚同志仍需努力啊。”惹来众人一阵大笑。
时光不等人,江弥鹿快上高三的时候,楚南结束了高考。
他发挥得很稳定,江叔叔考虑让他选报皇城帝都的一所政法高校,听说从那里出来的,都是法律界的精英。
江弥鹿坐在地板上,看楚南抱着吉他不说话,她看不惯楚南沉默,“你就跟你爸说,你想学音乐。”
楚南转头看了她一眼,双眸漆黑不见戏谑,“算了,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他走的那天,江弥鹿原本打算将前几天买的林肯专辑送给他的,可中午放学迟了,等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楼,“砰砰”地敲开门后,江阿姨才告诉她,楚爸爸刚送楚南去了机场。
江弥鹿喘着粗气,抱紧了那张专辑。
没关系,来日方长。
那是萧瑟的十月,大雁南飞,树叶开始凋零,楚南去读大学了。
江弥鹿窝在自己的卧室里,兴趣缺缺。
她还没吩咐他大学里不准谈恋爱呢。
就像是含辛茹苦的农夫,花了一年的心思打理麦田,可不能让那些螳螂什么的害虫给糟蹋了。
江弥鹿开始了一个人上学的日子。
楚南每次打电话说起,她偏要嘴硬,“没人来催,我每天都能多睡半个小时。”
楚南参加了音乐社团,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所接触的圈子不再局限于高中时代。他跟着自己的信仰,走得很快,也很远。
江弥鹿看着满满一书桌的试卷,突然萌发了一种很强烈的欲望。
她也要变得更优秀、更出色,最好就是让楚南惊讶地张大嘴巴,刮目相看。
弗洛伊德心理学里说,当你将一个人开始归纳进自己未来的蓝图时,你该正视自己的感情,但江弥鹿不知道。
只是一想到自己把楚南惊艳到的模样,她就会爆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6
时光的年轮转了半圈时,楚南回来过寒假。
从大学回来的他,轮廓也更坚毅。见到江弥鹿,依旧是拍她的头顶,“傻鹿,你头上的犄角呢?”江弥鹿佯装恼怒,却看到楚南掏出一个大大的红包。
江弥鹿拿着大红包,笑得合不拢嘴,“客气,客气了啊!”
两个人照旧窝在地板上,楚南给她讲有意思的朋友、他参加的社团活动、他办的乐队。江弥鹿托着下巴,盯着楚南帅气的脸,发誓自己也要去北京。
其实她的成绩,报省内的大学会更保险一点,果然是色令志昏。
自己开垦的麦田地,跪着也要守下去。
三月模拟考,四月办证件照,到五月末的时候,楚南回来了。
江弥鹿为了方便复习,办理了学校住宿,半个月才回一次家。楚南来学校找她,脸色很差。他解释说,回来办点事情。
江弥鹿抬手看了一眼表,“我的选择题还差两道。”
楚南“嗯”了一声,踢着路旁的小石子,“那你回教室吧。”
江弥鹿才走了几步,楚南又叫住了她:“傻鹿。”
男生穿白格子衬衣,单手插兜。他的目光澄澈又宁静,望着江弥鹿,声音很轻,“你知道宇宙热寂理论吗?”不等江弥鹿回答,他就笑了,温柔的笑意让弥鹿心中一乱,“十的好几次方年后,宇宙里再没有可以维持运动或生命的能量,一切都是同样的温度。”
“是吗?”她完全心不在焉,回去迟了听力就来不及检查了。
楚南看着她,“到那个时候,我们都会化为尘埃,却可以一起飘浮于寂寞的宇宙。”
“到那时,我会找到你。”楚南仰头看天,说了莫名奇妙的一句话。
江弥鹿又看了一眼手表,楚南见她焦急,摆摆手,就走了。
晚自习的时候,江父又打来电话,吩咐弥鹿多吃饭,然后又问:“小南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
挂电话时,她听到妈妈在那边叹气:“他们家现在就指望着小南了,估计老楚是没办法了。”
敲这话说得,江家还得指望我呢。江弥鹿正在解一道方程题,直接关了手机。

楚家出事的消息,江弥鹿是最后才知道的。
她刚被收卷出了考场,从门卫处拿到手机就给楚南打电话。她迫不及待想告诉他,高考以后,未来就是自己的了。
但楚南的电话停机了。
待江弥鹿吃了散伙饭,酒足饭饱之后,就去敲隔壁的门。一下,两下,三下,门后一片死寂。她不依不饶地跪坐在地上继续敲。
江妈妈开门出来,叹了口气,“他们家搬走了。”
江弥鹿一脸愕然,“去帝都了?”
没关系,她马上也会去的。
江妈妈把她扶起来,表情郑重,“以后不要找楚南玩了。”
楚南的父亲是土地局的科长,大楼工程不合格,造成楼层多处坍塌,住户围着建筑公司要钱。包工头已经卷着钱跑了,局里严查,上一任科长刚好被调走,于是楚南父亲被追究连带责任。
他们家赔了不少钱。
楚南的父亲暂时被隔离调查了,不过多半是会被判刑的。
“妈,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江弥鹿给楚南打电话,机械的女声一直重复着“sorry”。对着那个冰冷的系统声音,她破口大骂。楚南,你浑蛋。
你怎么不跟我讲呢?
不,他来找过她,可她为了两道该死的选择题,只给了他几分钟的时间。
她以为他们会来日方长的。
江妈说,不瞒着她,她的考试肯定会受影响。
那晚江弥鹿没有睡觉,她整理好长长的计划表,她要去找他,就算花尽时间也罢。
第二天上午,快递员来送快递,江弥鹿拆开来看,是一张汇款单。对方没有详细地址,全英文的单子上,只有两个关键词。
澳大利亚,堪培拉。
吃饭的时候,她假装无意地问爸爸,楚家是不是跟他们家借过钱。
江父不以为意地说了个数字,刚好和汇款单上的数目一样。然后江妈敲了一下桌子,不太自然地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江弥鹿从房间里拿出那张汇款单,在父母错愕的眼神中信誓旦旦地宣布:“我要去澳大利亚。”

7
江弥鹿在十一月后办理好了出国的全部相关手续,在机场,江妈红了眼眶,“我之前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小南这孩子是不错,可你也不能把心思都用在他身上啊。”
江弥鹿拥抱了妈妈,又对一旁的江父挤出一丝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飞机起飞时冲破了云层,阳光从云层缝隙间溢出来,晃得江弥鹿一脸的亮光。
想起楚南唱过的那首歌,她多想问一问那个少年,Do you feel cold and lost in desperation ?
没关系,我来了。
她的成绩单递交澳国立,平时去上学,周末就混迹华人街。她相信,既然楚南和他妈妈来了国外避风头,短期内就不会回国。
周末的江弥鹿通常很早就起床,在学校对面搭乘361巴士,前往北桥路北部的迪克松地区。那边有许多华人,俊朗的男生拉着女朋友的手,在巴洛克建筑物前拍照留念。江弥鹿总会走上前去,目光虔诚地问人家,认识一个叫楚南的男生吗?
他很高,皮肤也白,长相很帅气,应该会背着一把吉他。他穿白色体育或深色系运动衫,不是左撇子,但手表习惯戴在右手上。
可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对方摇着头说“Excuse me”。
江弥鹿开始跑澳大利亚的各大城市,长途巴士在城区中心吉比克的Jolimont Center。她从那里坐车,去悉尼。或者在前往堪培拉北方的Yass巴士上,转乘墨尔本的快车,一待就是一天。
和江弥鹿合租的是个韩国男生,每次当江弥鹿深夜无功而返的时候,胖胖的男生都会在桌子上放一碗泡饭。
几个公寓的学生约着去看老电影,《英国病人》十分动人,韩国男生在散场时等她。
“你很像电影里的那个护士。”
“怎么这样说?”
“你们看起来都是活在回忆里的人。”
她的往事,有三分之二都有楚南的影子。被戳中心事的江弥鹿陷在黑暗中,彻底沉默了。

二零一二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没有来临,她大学毕业,继续待在堪培拉。
她在吉比克开了一家咖啡馆。如果没记错的话,“马尔克斯”是楚南最喜欢的作家。
新的留学生来,将“马尔克斯”当成树洞,将自己的梦想写在大大的背景墙上。最上端的位置,是江弥鹿的字迹。
她学会了调酒,却从来不卖酒。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在找一个人。
有一天给老同学打电话,当初被楚南用林肯公园和足球提问得哑口无言的女生已为人妻。她劝江弥鹿,趁早回国再找个人吧。
老同学劝她:“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呢。”
她喝醉了酒,晃荡在路中央。路边有一个男生抱着吉他在唱歌:“你还要怎样,没怎样,你千万不要出现在我婚礼的现场。”
江弥鹿停下脚步。她找不到楚南,能怎样。
爱一个人,没爱到又怎样。那么大个人,说找不到就找不到,她越来越绝望。
江弥鹿鼓起掌来,带着酒劲喊:“唱得好。”下一秒,她把脸埋在双手间,“呜呜”地哭了起来。
8
七年后的江弥鹿和仟宿在一起了,那个深夜唱歌的男孩。
那时,仟宿一抬头,就见一个中国女生满脸都是泪。她笑着流泪,仟宿把她送回了公寓。
仟宿知道了楚南的事情,却同时被江弥鹿所打动。七年来,他帮着江弥鹿找人,在他所能接受的最后期限里,他给了她一张堪培拉在华私人侦探的名片。
“一个月的时间,你找不到他,就换我来照顾你吧。”
一个月时间到了。
最后那晚,她喝醉在房间里。楚南国内的号码早已成为空号,手机传来忙音,她笑出了眼泪,却仍对着手机说:“你会祝福我吗?楚南。”
第二天下午,江弥鹿去找Leslie。她化着浓妆,对Leslie摆出公式化的微笑,“这是请柬。”
临走的时候,江弥鹿提出一个要求。
“你方便把口罩摘下来吗?”
Leslie并没有拒绝。他缓缓摘下口罩,那双熟悉的眼睛下,是一张江弥鹿完全陌生的脸。
她有些失望,点头报以歉意。

江弥鹿结婚那天,堪培拉的天气很好。
Leslie去了医院,他先是询问了母亲的情况,然后去住院处拿药。签字的时候,根据规定必须是有关证件上的有效名字,Leslie写的是中文名,楚南。
Leslie就是楚南。
只有他的眼神会让江弥鹿感到熟悉,所以,她请求他摘下口罩。
可那张脸,早已不复从前。
楚南七年前逃难般地来到这里,和母亲居住在西餐厅的地下室里。他平时就在西餐厅帮忙,做几份兼职,将每月固定的工资寄回国内。出事那天是六年前,餐厅莫名失火,他本来已经跑了出来,但想起地下室里的母亲,他又从楼梯处跑了下去。
那场火灾被澳警判为意外性火灾。
他的母亲因吸入过多二氧化碳导致脑部神经系统受到重创,再没有清醒过来。而他的脸,也被烧毁了三分之一。
背负重债的楚南,从来都很从容,只有当做整容手术的医生为他注入麻醉剂时,他第一次埋怨起命运的不公。
会有一个女孩,再也认不出自己来。
那是一个月前,他看到江弥鹿来西餐厅找自己的老板,他的华人老板在堪培拉有一家私人侦探所。
他分明听到,她要求老板帮她找的那个人叫楚南。所以他讲了自己的故事,换来老板的动容。
Leslie是假的,楚南是真的。
真的楚南有着残损的面容,背着一身的债,丢弃了音乐梦想,甚至不敢回国。
他怎么敢被她认出来。
楚南处理好医院的事情后,打车去了吉比克区,那里有一家很奇怪的咖啡馆。他们说店主是个漂亮的中国女孩;他们说那女孩调得一手好酒,却从来不卖。他们还说,那个中国女孩在等一个人。
他走进去,抚摸着满是涂鸦的墙壁。潦草的字迹下,有一句是她写的,“等你来,我请你喝酒。”
谁都知道马尔克斯只有一杯酒。这一杯酒,慰藉他风尘仆仆地迟到,慰藉江弥鹿的心上从此再无他的那一席之地。从此山高水长,君不必知。
远处的教堂传来了钟声,白鸽被放飞。他心爱的姑娘,和她选择的良人交换了戒指。

*文/朝歌   模特/白敬亭  摄影/moon文子

*本文载于《爱格》杂志201606A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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