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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的浣纱河

 真友书屋 2016-08-29

         隐匿的浣纱河

记得小学一年级的开学典礼是母亲领着我去的,就读学士路小学,旧时的弘道女子学校。195891日早晨,母亲把我穿戴整齐、斜背着新书包从吴山路的家里出发,离家门口几十步路就是平海街,右拐朝东穿过板桥路,在浓郁的梧桐树阴下,沿着路北杭州市总工会有几十根方柱的青砖墙走到墙的尽头就是横跨浣纱河的平海桥。浣纱河由南往北过了平海桥就朝左急拐,在市一医院大门口一直往西延伸而去。这儿的河水水流很急,在拐弯处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漩涡,漂在河面上的柳叶像正在举行一场百舸竞渡大赛,弯曲的柳叶在微风的鼓吹下“嗖、嗖”地你追我赶,到了拐弯处统统被漩涡吞没了。我趴在红砖砌实的桥栏上看得出了神,经母亲的敦促才回过神来朝不远的学校走去。

我们家的四周被水包围着的,西面是西湖,其余三面都是被浣纱河怀抱着,坐在家里就能够闻到季季不同的水的气息。

我去学校上学,一定要跨过浣纱河,为了图新鲜,我会经常变换上学的路径。我可以从仁和路朝东走,为了看鞔鼓桥(涂了沥青的木头平桥)西堍消防大队的队员操练,“铃~~”铃声响起,生龙活虎般的消防队员敏捷地跃出二楼的窗户,抱着窗外的铁管“嗖”地滑到地面,蹦到事先布置好的雨靴、雨衣上,双手一伸展的瞬间个个是全副武装的站在已经启动的救火车上了。在马路上操练的负重跑,单杆登楼、越障碍等,“荷枪实弹”的比看杂技还精彩。

假如沿着浣纱河鞔鼓桥至平海桥段的西岸走,一定要经过钱士青老先生的家门口(杭州友好饭店前身),民国遗老钱老先生与我父母相熟,非常和蔼,常常会和我们讲一些通俗易懂的杭城轶闻、掌故。记得有一会经过他家门口,钱老把我邀到屋里,告诉我案桌上的文房用具叫啥名称,派啥用场,还拿出一只色泽乌黑的长方形木盒让我猜是什么用途的,转而又告诉我说,这是去有身份的人家探望时要把自己的名号、身份、探望目的等文本放在此盒中呈递给对方以示尊重,俗称“拜盒儿”。遗憾当时年少、愚笨,啥都不懂。

近日,母亲还告诉我一件往事。她说,那年初夏(1950年)新鲜荔枝刚上市的季节,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我去上海探亲。回杭州的火车上母亲给我吃了一些新鲜荔枝,在旅途上就开始又吐又泄,火车一到城站,母亲就雇了一辆车把我直接送到平海桥南侧浣纱河西岸邬榜奇(音)开设的私人诊所就医,在那打针吃药三天才痊愈回家。我问母亲,市一医院和省中医院就近在二侧的咫尺之间为何要送私人诊所就医?母亲说,当时私人诊所的收费确实很高,但邬医师是留过洋的,名声在外,医术也高明、服务也周到,在那有吃有住就在家一样舒适。

假如我跨板桥(其实是单孔石桥)去学校,就能看到家住板桥新邨的京剧表演艺术家鲍毓春先生在前院里指点长子练功习艺的场景,鲍先生一家都是京剧界的亨角儿。

平海桥附近好看好玩的真多,现在市一医院院内的那棵大香樟树,原先是在马路当中央的。许多民间杂艺人都集中在那儿卖艺,有吞宝剑、睏钉板,耍猢狲、变戏法、小热昏卖梨膏糖等,大型的杂技表演如齐齐哈尔马戏团、沈阳杂技团或者露天电影等都是在杭州图书馆浣纱馆的前身的围墙里演出的。龙翔桥(钢筋混凝土平桥)北岸,原杭州公交公司月票办理处周围是浣纱河畔一块大大的空地, “皮德福”、“王福根”的飞车走壁等大型民间艺术表演常在那里搭棚出演的,那些精彩的表演我几乎都看过,也是我经常逃学的缘由。

我的童年和少年的大多数光阴是伴着浣纱河的河水流逝的,很小的时候就在浣纱河里学会了游泳,我的游泳启蒙教练是隔壁邻舍罗家二阿哥,也就是奥运会蛙泳冠军“罗罗”的二伯。他的教练方式有点简单粗暴,只告诉我在水里屏气,然后把我往河里一扔,等我屏不住气开始呛水时就抓我的头发往上提,然后换气,再放入水里,几次三番这般练习,我很快就能闷头从这边的河埠游到斜对岸的河埠头了。但父母严禁我到河里游泳,有一次我在鞔鼓桥西南面的河埠游泳(省中医院东墙外),看见母亲唬着脸来找我,我惊慌地闷着头游到对岸,等母亲赶到对岸,我又从对岸游到这边,气得母亲咬牙切齿,看见一辆三轮车过来,就央三轮车师傅合作,一人守住一边的河埠,我无处可遁只得乖乖地就范,被母亲押在三轮车上回家。等父亲有空带我到玉泉游泳池教我游泳时,我已经可以从三米跳板上做出优美的“镰刀式”、“燕子式”的动作入水了。

我童年时曾在浣纱河里放水鹞儿,最简单的水鹞儿是用乌贼鱼的骨头作船身,中间插入棒冰棒粘一片硬纸板当风帆,后尾插一根洋火棒当船舵,然后系一根棉纱线,就可以伏在教仁街上有镂空桥栏的洪福桥(也是涂了沥青的木桥)上将水鹞儿放入水中,释放手中的棉线看着水鹞儿随着水流远去,等手中的洋线团的线放光了,水鹞儿也看不见了,然后再收回来,有时还会在船上搭载一些小玩具或小昆虫,或许是童年的憧憬和自己的化身。

暑假里去武林门外古新河畔(现杭州市政府附近)冬瓜地捉蛐蛐儿,有一段路是可以沿着浣纱河走的,从延龄路过龙翔桥,随浣纱河渐渐北折,经长生桥、小车桥(突出地面石条门桥)、大车桥,从西大街(今武林路)里街长寿路,经长寿桥、教场桥、狮虎桥至斜桥、洗马桥(万寿亭),浣纱河就进入涵洞不见了。那段浣纱河的两岸都是枕河人家,悠悠水巷,市井味很浓。

杭城内的浣纱河自涌金门引入西湖水由西往东沿途有营门口吊桥至开元桥北折经泗水坊桥、井亭桥、洪福桥、鞔鼓桥、平海桥、板桥、龙翔桥、长生桥、小车桥,这些都是浣纱河在旧旗营内的河段,是杭城的腹地即如今的湖滨地区。浣纱河尽管从未承担交通运输的功能,却担当着对杭城至关重要的水利功能和生活所需的实用功能。沿岸种植的垂柳、枫杨、女贞、蔷薇、桃树等多样性的植物使原本平常的市井味伴入了些许诗意,同时也滋润和调节了沿途的小气候。

尽管我们居住在被水源怀抱的地段,但这里的居民缺的还是水,缺的是饮用的纯净水,除了我家以外,很少有独门独户使用自来水的住户,大多数人家的饮用水要从稀疏地设在路旁的公共自来水供应点买水、挑水。

西湖是明文规定不准洗涤、游泳、垂钓等活动的,附近有限的几口水井也满足不了居民的日常需求,浣纱河成了沿岸居民赖以生存的命脉。也成了左邻右舍家庭妇女经营副业的场所。湖滨地区是杭城的闹市中心,分布着杭城多家餐饮、服务、娱乐、旅店等行业的老字号。洗涤旅店、餐饮等行业的床单被套,餐饮的桌布、毛巾是居住在附近的家庭妇女副业来源。物资匮乏,附近的企业、工厂为了重复使用“油回丝”,洗涤“油回丝”也发包给辖区的家庭妇女。浣纱河的两岸和河埠成了经营和劳作的场所。此起彼伏的棒槌声不再是邻家姑娘故意敲出的带有挑逗性的节奏了,家长里短的是是非非替代了河埠上的嬉笑声,河岸边布满了白晃晃的床单被套,树上挂满了“油回丝”,河水变混了,鱼虾不见了,水面上漂满了五彩的油花,难闻的气味迫使我宁愿舍近取远绕开了河岸。

1966年夏天,我和初中的同学围坐在井亭桥西南岸畔的学校门口,都在为不用参加升学考试而高兴,然而未曾料到我的求学生涯就是在浣纱河畔被终结了。随着潮流发了三年的“疯”,还是听从了父母的决定和选择,我回到故乡务农。

1972年是一个十分动荡的年份,待我从无锡回杭州探亲时,离家一箭之遥的浣纱河正在被渐渐地隐匿到地下成了“备战”、“备荒”的防空洞。

伴随我度过金色童年的浣纱河也只能深深地埋进我的心中。

水是人类最亲密的物体,也是最难伺候的伙伴。河水好比一面明镜,也是世象的写照,世道太平,国泰民安,河水自然而然地流畅、洁净,乱世,人躁河水就会被糟蹋得臭不可闻了。

旧藏老照片:约1958年摄,浣纱河井亭桥西北岸河埠头的洗衣妇,都是我家的邻居长辈

隐匿的浣纱河

旧藏老照片:约1958年摄,井亭桥西南岸杭州上城区某机构在浣纱河畔合影。1966年,我的求学生涯就在图左侧洋楼前的浣纱河畔被终结了。

隐匿的浣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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