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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医生,真是神一般的存在啊

 江海报览 2016-09-06


导读:艰难,漫长,充满挫折感的过程才是ICU医生的日常生活。


作者:罗震中

来源:“医学界”微信号


心烦意乱,心肺折腾,需要勉力而为的时候,我会听《心经》。千年后的今天,我们知道唐朝僧人最后走到了印度,在佛教发源地研习佛法,最终在中国传播大乘佛教。


但是那个时刻,烈日艳阳下的戈壁和沙漠中,玄奘却并不知道。眼前是无穷无尽的单调沙漠,炙烤下看似无望的行走。考验体力极限,考验意志极限,唯有虔诚的信仰可以支撑如此艰苦的生命历程。


那种无望,无尽,需要勉力支撑,突破极限的感觉,让ICU医生太熟悉了。感同身受。


说一段属于ICU医生的“苦行”。


一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发现科室的医疗组长李医生满脸疲劳地坐在电脑面前。他看到我就说:“主任快来看这个病人。”他嗓门黯哑:“家属嫌急诊医生跟他说得重,要签病危,不想在我们医院看,我跟他谈话已经从后半夜谈到现在了,意见很大,不想做任何操作。”


这是个体格强壮的青年人,体温39度,对答非常含糊,口角有明显的疱疹水疱。查体后,我很肯定地说:“病毒性脑炎。很可能是疱疹性的,和家属谈一下需要腰穿。”


监护室隔三岔五会有这样沟通困难的情况。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明确诊断,必须腰穿。


于是两个医生一起又去谈,一个多小时才把腰椎穿刺的字签下来。谈话耽搁太久,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做腰椎穿刺;紧赶慢赶盯着脑脊液的化验结果。所有临床证据完全符合病毒性脑炎的诊断。


病情进展的速度令人惊讶:入院几个小时病人陷入深昏迷,并且开始剧烈抽搐。


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大剂量镇静,联合止痫药物。治疗对ICU医生来说一点都不疑难。但是突发急病的青壮年始终是一类高危病人。病情高危,沟通高危。焦灼的家属深陷于一种泄气,抓狂,伤心,激愤的情绪中。这个2天前还能正常活动的年轻人,和躺在监护室里上着呼吸机的样子判若两人。父母在心理上无论如何不接受。于是:不断按门铃问病情,不断要求探视,不断认为治疗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用不满,不忿的语气诘问医生。


一堆人在监护室门口的地上坐着,乱糟糟地讨论筹钱,转院,有无特别好的疗法,谁家的亲戚可以帮忙等等等等。思维混乱地兜兜转转在“为什么会这样?”。


李医生带着几个轮转医生,排除万难做了一个头颅MRI。病变的广泛程度触目惊心,颞叶,岛叶,大脑皮层广泛的病灶。资深的ICU医生和神经内科医生,都极少见到这样被广泛波及的病毒性脑炎的片子。病人的诊断已经无需任何质疑,治疗也有明确的方案。但是凶险的程度,有经验的医生都觉得触目惊心,自然完全在常人的经验之外了。


病人开始持续剧烈地抽搐。象电流通过身体一样,手,脚,面肌,轮番交替,有时是全身一起抽。整日整夜地抽。


艰苦的治疗过程。旷日持久的癫痫大发作。经典的抗癫痫药物联用,持续加大用量,维持剂量再加上负荷剂量,仍然没有稳定严重的抽搐。抽了又抽,抽了又抽。


同样艰苦的是旷日持久的病情沟通,李医生和我,科室的几个高年资医生轮番上阵,谈了又谈,希望让家属懂得:疾病已经确诊,急性期很难有改善,很长的时间,巨额的费用,不能避免的后遗症是大家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脑细胞在病毒的作用下持续剧烈异常放电,四肢痉挛强直的大发作到挤眉弄眼的面部肌肉小抽动,24小时没有间断。静脉用药,口服药鼻饲,加用灌肠剂。没有半点可以缓解的迹象。


随着病人的抽搐,整个床在持续的颠动,震动,波动。监护仪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干扰波。


药剂科频频告急:ICU在干什么?安定针剂400支,已经两次给你们用断货了,你们有多少病人在用安定?!为什么这几天的镇静药物需要这么多?!


吸痰以后抽,翻身以后抽,口腔护理后抽,任何一点点动静都会让病人从挤眉弄眼的小抽变成四肢强直痉挛的大发作。简直是毫无办法。护士做任何操作都小心翼翼。


安定,咪唑安定,丙泊酚,丙戊酸钠,一支又一支,维持下继续加负荷量,咪唑安定针抽好在针筒里,随时准备着剧烈抽搐的时候给他推注。


“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样多种超量使用。药物的副作用开始明显,写在药品说明书上的各种各样不良反应相继出现:病人开始出现大片皮疹;出现肝功能持续恶化;血小板的异常下降,下降到危险的程度;出现凝血功能的显著异常表现;肌酶升高。化验指标频频出现危机值。主要疗效:抗癫痫作用,却只能把不持续强烈发作作为一个比较低的目标。


家属每天探视的时候茫然地看着不停抽搐的病人,面色发黄,出满红疹,脱屑,淤青,出血点。简直是面目全非。舌头咬破,面目浮肿。


三次请上海华山医院神经内科的专家会诊。随着长时间焦虑的等待,家属慢慢已经有点绝望。看见这样药石无灵的状态。手机百度已经翻烂。乡间求来的符水,耳闻的民间灵医都已经求到。每天任何时候只要门一开,往监护室里看一眼,就可以看到这张床在不停颠动,波动,震动。


几个血气方刚的堂兄弟,最初几天气势汹汹,质问这个质问那个,到此时,也已经不敢来看。只剩下老父老母在请求医生救救他。“30岁的独子啊!即使是傻了,我们也认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毫无进展。全都是坏消息,持续高热,持续抽搐,复查MRI进一步扩大的病变范围。大剂量药物使用后危险的化验指标。已经半个月过去,面如土色的家属,医生也快面如土色了:主任,怎么办?抽到什么时候是尽头?


不知道,这样危重的病例以前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没有多少先例可循。不过我在这个专业中浸淫更久,更知道重症医学专业的定律:时间治疗一切。只要脑子没死掉,就有继续下去的希望。撑住,艰难地撑住。或许就有机会。


时间过去了三个星期。莽莽苍苍的时间,象徒步穿越沙漠一样的严酷,三个星期是这样的难捱。抗癫痫药物逐渐轮替。只要没有四肢强直剧烈抽搐连续5分钟以上,就不加负荷量。


做了三次腰椎穿刺,做了三次MRI。谈了无数的话,谈到后来,连病人的父亲也说:转到随便哪个医院去,也难得有医生会用这样的耐性来对他和对这个病人。


终于有一天,风暴慢慢过去,抽搐停了下来,药物减量的过程中,大发作不再出现。挤眉弄眼的面肌小抽搐也停止了。病人还在昏迷状态,但是瞳孔有反应,肢体有痛觉,自主呼吸还在。连续3个星期的剧烈消耗后,体重已经明显减轻,肌肉萎缩。皮肤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色素沉着和蜕皮。


父亲和叔叔小心翼翼地叫他,唯恐又引来一阵剧烈的抽动。但是没有,病人的眼睛睁了一睁,似乎睡醒的样子,又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小的一个动作,引来了亲属们狂喜:啊,谢天谢地,他会醒。


到第四个星期,病人真的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我在电脑系统上统计了一下这个病人几周内抗癫痫药物的使用剂量。李医生问我:主任,你干嘛呢?



呃!我就看看。这个几次把药库的安定针用断货的纪录。够我睡上5年。


再过半个月,他封掉了气管切开套管,开始讲话,混沌混乱中居然还记得昏迷前的时间。智力和肢体能力的恢复也令人刮目相看。如果继续很好的康复疗程,倒也有可能恢复生活自理。


这真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整个过程对医生对家属,都还要好忍耐得多。但是这见鬼的三个星期啊!


其实,我不是想说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艰难,漫长,充满挫折感的过程才是ICU医生的日常生活。三个星期的拼耐力,就像在旷野戈壁中无尽行走,同严酷的压力,无望的前景较劲。


……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

无苦集灭道,

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

(心经)


唯有信仰可以支撑这样考验极限意志力的艰苦过程。


医生都是是信徒,信仰生命无价。



(本文为医学界微信号原创文章,转载需经授权并标明作者和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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