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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毕业生辞了公务员去卖肉,“中国最著名屠夫”为何如此执着?

 xxjjsdt 2016-09-25
曾经的卖肉,或许是他人生路上一次错位,但成“家”之路并未走远。      


兜兜转转。从向往体制而不得,生计所迫去卖肉,到被请进体制“招安”,直至本月正式重操肉铺旧业——北大中文系1989届毕业生陆步轩,恐怕是中国最著名的“屠夫”用了27年时间,完成一个轮回。

 

所不同的是,陆步轩自称“不再桀骜迂腐、苦苦挣扎,而今豁达淡然”,曾被规则驾驭、摆布,而今能与规则和平共处。

 

9月,他正式常驻广州,投奔北大师兄陈生的食品公司。刚刚落脚的他对记者保守言,“一切都还悬而未决”,但公司上下皆在议论:陆老师的职务应是公司副董事长、联合创始人。

 

他依然是老烟枪、好喝酒,但绝不是用来解闷浇愁。当年,他的命运被大潮无奈裹挟,而“北大”的标签又如枷锁,如今50岁知天命,这位归来的屠夫,终于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选择

 

自嘲与众口


2002年前后,别人家的猪肉摊顶多卖出2、3头,陆步轩的“眼镜肉店”已稳定保持每天12-15头的销量,最疯狂是过年时,一天40头。

 

但名声大噪后,舆论为他痛心,认为是人才的巨大浪费,却乏人关心市场经济冲浪中,他在赚钱、数钱、正直地活着这件事上,有着纯粹的快乐。

 

几天前,放下屠刀12年的陆步轩在广州街头再现“宝刀未老”。他为某土猪品牌叫卖,顾客来捧场,他一刀下去,精确到两。

 

看他全身细胞都闪亮的样子,没人能想象1999年卖肉之初他的心理建设有多痛苦。那年肉店开张,他请的师傅站在店前服务顾客,他却羞得躲在店后,足足半年时间,才腆着脸皮见客。

 

刚开始,他衣着整齐地挥刀,后来发现太不方便,索性背心、短裤、拖鞋。他的孩子被唤作“卖肉娃”,他干脆顺水推舟,对外说自己是文盲久而久之,他觉得除了鼻梁上有副眼镜,自己跟其他肉贩真没啥差别。直到有一天,他的无证摊位被工商所没收,结果对方在得知北大背景后,将罚没的东西还给他。那时,他才从对方同情的眼光中意识到,自己曾是知识分子。

 

假如按眼下“先定一个小目标”的流行说法,陆步轩先赚200万元的计划早在2010年就实现了若不是成名后体制频频招手,他能挣更多。他觉得应该自谦自嘲一下,于是2013年,当他和同是猪肉佬的师兄陈生登上母校职业素养大讲堂时,开篇第一句便是,“给母校丢了脸,抹了黑”。

 

不料外界又揪着这句话不放。

 

原来,当完成自我认可后,还要熬过社会认可这道关。何况他出身北大。可他不禁要问:“北大是一所学校,难道社会就不是吗?”


陆步轩和他的北大毕业证书。

 

规则与屈伸

 

在社会这所学校,他学到的规则更多。

 

记者面前,陆步轩不紧不慢地点烟,忆往事,已激不起伤感。

 

他说,北大4年,毕竟象牙塔,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直到毕业,才知现实残酷。老父亲希望他留在身边,于是他先到西安找工作,可要想专业对口、稳定体面,光有“北大”招牌似乎远不够。几经碰壁,他回到长安县(2002年撤县设区),托关系。

 

曾是风云人物的八舅爷找到城建局,局领导一口答应,但没几天,被二流院校毕业的女生顶了名额。那女生的亲戚,是仕途冉冉上升的副县长。陆步轩认了。

 

他绞尽脑汁,找到大三放假时结识于火车的县房产管理所领导,觅到县计经委秘书一职,但需要“曲线救国”。也就是说,陆步轩暂时不能在编,档案先被放到计经委下属一家濒临倒闭的柴油机厂,日后再“搞出来”。因此他上午去柴油机厂报到,下午去计经委上班,主要是给主任写材料,一时很是吃香。可惜主任未“按惯例”升任副县长,被调走时也没法将陆步轩带走,才子失势。

 

随后,“原先的‘二把手’上位,让我写讲话稿,却不采用”。陆步轩很快被发配到农村搞了半年教育活动,郁闷得大部分时间自己跟自己下棋。适逢1991年机关酝酿人员分流办实业,刚退居二线的副主任拉着陆步轩等7、8人办了3家工厂,但原单位答应的300万元资金迟迟不来。一帮对市场经济懵懂的人在“下海”8个月后几乎“溺亡”。有编制的人纷纷回机关,另一位从企业借调而来的女同志大闹一场,被安排去小厂当工会主席。唯独没有编制的陆步轩,又抹不开脸面闹,就此无人问津。

 

他告诉记者,“2013年北大演讲时,我告诫学弟学妹们,干事业要去大都市,混生活可到小地方”。细问之下,他展开,“大都市的人来自五湖四海,竞争相对公平;小地方相对封闭保守,裙带关系盘根错节,容易深陷泥潭……”

 

他承认,曾狂妄自大。中学时,他只考过一次第2名,常因忍受不了老师的水平而逃课;大学毕业时,一所省级钢铁企业学校录用之前要他试讲,他扭头就走;后来在长安工作,他有篇文章拿了奖,颁奖大会上,一见证书上某领导和编辑的名字写在他前头,当场撕了证书……

 

然而,后来他选择了妥协。他钻过矿洞、开过商店等,手上原本有些积累,“不过人家是先养了鸡,卖了钱养羊,卖了再养牛,资本越滚越大。我是倒着来,牛变羊,再缩成鸡”。

 

不过,开小卖部时,当发现进的5号电池都是假货,他宁愿亏本也不卖,因为“做人的底线不能破”。

 

或许,没人能真正了解,是什么信念支撑他潦倒岁月。但在记者面前,他着重强调了“能伸能屈”。他说,1989届北大中文系4个班,迄今已有5名同学离世,其中一位诗人身负石块自沉河底,一位记者罹患抑郁症纵身一跃。“所以师兄陈生在北大演讲时自封北大‘丑角’,但他又说,我们身体健康,还是正面的!”


人生总有妥协、屈从,这何尝不是一种以退为进?


今年9月,50岁的陆步轩现身广州菜市场,重执屠刀。

 

游走与坚守


1999年陆步轩在妻子怂恿下开始卖肉,父亲气得上门,“不上大学也能卖肉,那你上大学有啥用?”

 

陆步轩当时无语,父子相对,默默抽烟。

 

当年,他和大多数屠夫一样熟稔,屠宰场拿来剖成两半的猪,他卸猪油、猪腰,取大骨,分割小块,堆放整齐,不用10分钟。但他后来发现,除了多戴一副眼镜,他跟普通屠夫的区别其实还挺多。

 

关键是他懂钻研。

 

记者面前,他不谦虚,“我在全国应是较顶尖的猪肉专家,你可以拿教授来跟我比”。

 

谈到此,他又摸口袋,抽起第8根烟,且换了个坐姿,双腿转向记者这边。

 

他说,普通猪贩,多只关心如何将肉卖得只剩猪毛,而专家则多专注于养殖和防疫。可他发现,同是猪肉,颜色、肥瘦、斑点,千差万别。他想探究,于是拿一小本,每日进的猪肉皆详细描述,也常主动找兽医同吃同住,刨根问底。后来渐渐明白,有些猪,膘呈黄色,应是得了肝炎;有些猪在即将病死前被宰杀且及时放血,屠体反应并不明显……好研究、能表述、擅总结的优势外加实践经验,促使陆步轩自编一书,2008年担任师兄陈生“屠夫学校”名誉校长时,变成了教材。

 

陈生与陆步轩是2008年结识的。陈生瞧出了陆步轩与其他屠夫的差别,“他干1年相当于别人干10年。任何行业做极致了,就是文化”。

 

但陆步轩来不及沉浸于“猪文化”了。2003年出名后,各地怀着拯救之情,或傍名之心,纷纷前来“挖人”。陆步轩所在长安区的当家人坐不住了,“说是给我安排工作,啥部门都行,就是不要离开长安”。思来想去,陆步轩去了档案馆,如今道出原因,“那年眼看要不惑,不再像小年轻那般意气风发,因此不望仕途”。

 

在他看来,档案馆是文化部门,专业能扯上点干系。自2004年起,在体制内的前后12年,他的工资从1000多元涨到5000多元。他想认真做事,但12年里真正忙碌的也只有2007年和2011年编了年鉴、2012年后编地方志。其余时间,多琐碎事,也喝茶聊天打牌,消磨时光,令他浑身不自在。

 

而他还牵挂着卖肉。“眼镜肉店”2个档口起初由妻子打理,后一个转给徒弟,一个转给弟弟。对弟弟那个档口,陆步轩尤其上心,双休日就去店里监督,“我对我弟说,你用我的牌子,就得按我的经营思路”。


2016年7月26日,浙江省杭州市,陆步轩在杭州一家超市里为其新书《北大屠夫》举行签售活动。


不负与成“家”

                           

2010年,行业环境不佳,陆步轩关了肉店。但他依然关注着猪产业。

 

陈生是见证者。陆步轩曾经特地请业内人士帮忙到某死猪暴发地取证化验,还暗访黑心养殖场、屠宰场,要花钱买病死猪、黑心猪做试验。陈生说,陆步轩以前还会说些“命运基本不掌握在我手里”之类负能量的气话,但这些年,曾自怨自艾的陆步轩早已不见。陆步轩每年要去“屠夫学校”讲课,每次口干舌燥地讲7、8个小时。求活的营生,渐成了痴迷。

 

陈生不断试图说服陆步轩再卖肉,“我跟他说,在档案馆的工作,许多人都能替代你。但如果你进入猪肉行业,将其提升成一个规范化行业,这才叫不可替代”。

 

陆步轩知道,师兄是看中他的认真劲和名气,但他没答应。起初是不看好陈生的土猪生意,“黑毛明显,肥肉多,价格还偏高”。

 

不料2年后,陈生的高端、品牌猪之路愈走愈宽,北上广档口越开越多。与此同时,陆步轩对体制萌生退意,但档案馆一位新领导刚到任,他怕这时走人是不给人面子。恰巧这年7月,新一轮地方志编修又启动,卖猪事被搁置。

 

陆步轩说,他负责地方志中最难的经济部分,“公开我也敢讲,我干得最好”。如他所料,长安地方志今年7月通过终审。“不出意外的话,接下去还能拿个国家大奖,全国也就十来个。”说这话时,陆步轩特得意。

 

今年5月陆步轩为陈生的土猪与电商签约“站台”一事引发争议,直接促成他离开体制。几位关系较好的官员劝他,“再混3年,搞个提前退休,着啥急?”他抽烟不响。人生苦短,既然地方志大功告成,未来3年猪肉行业这个万亿市场呼之欲出的精彩,他再不想错过。

 

辞职信终获通过,本月他落定广州。他告诉记者,整个猪肉产业链,他要全部摸透,“问题不少,譬如疫苗不消毒,猪要发炎起脓包;疫苗打到脂肪而非肌肉,吸收不了。需要修正的环节太多”。他还要去高校办小型演讲,为“屠夫学校”招揽刀手。这所学校,大专毕业生已占七成,今年有志将门槛提高到本科。

 

“演讲时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孩子们醒醒吧!大学过去是精英教育,现在是旨在提高劳动者素质的普及教育。大学生应该把自己定位成普通劳动者!”如此宣讲,不是要为曾经的自己挣面子。

 

他只是想证明,有些大势,你左右不了。

 

但也并非无能为力。

 

这个自我介绍“北大毕业,曾经在西安街头干着张飞的营生,与樊哙、郑屠之流抢饭碗的角色”,现在立志要改变猪肉行业“低端、血腥,像镇关西那样欺行霸市的形象”。

 

记得31年前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时,陆步轩那节省的老爹高兴得大摆筵席,乡亲们都说,陆步轩,长安文科高考状元,今后必是高官厚禄,为党中央国务院培养人才。那时,陆步轩的确野心勃勃,暗自发誓,要成“家”,而不是“匠”。

 

卖肉或许是他人生路上一次错位,但成“家”之路并未走远。陈生对他说:“你终于要找到一代宗师的感觉了。”

 

题图来源:受访者提供 图片编辑:项建英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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