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成新 刘洁 来源:社会学了没(ID: socialor) 小明:张老师,请问下这个题目怎么做? 老师:你等等! 小明:张大哥,请问下这个题目怎么做? 老师:这个题应该这样。。。 ● ● ● 为什么有越来越多的“X哥”“X姐”?
不仅在小品中,现如今日常生活里,在学校、单位、小区,当闲聊、购物、问路时,对待熟人、朋友乃至浅识者、陌生人,大概最普遍而常见的称呼就是“哥”与“姐”了。今天,既不是指传统意义上的血亲,也不是用严肃规正的“同志”,“哥”“姐”成了最流行、最被接受的称呼。 那么,怎样看待这种随处可闻的“哥/姐”之称呢? 为拉近距离、增强感情,本无亲属关系的人们,却用亲属称谓来论交,这种现象被称作“拟亲缘化”。过去的拟亲缘化,更多被用在双方相互熟识、常有交往的关系场合中,虽不是家人,却感情很好。而今的拟亲缘化则渐渐泛化,不仅对同学同事常这样招呼,就是在临时场景,买件衣服、吃一次饭、问个方向……也可以听到越来越多的拟亲缘称谓了。 顾名思义,拟亲缘化是对亲缘体系的模仿。亲缘联系由血缘和婚姻两条线交结而成,在安土重迁的农业社会,亲缘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人际关系,人们占据的地位、拥有的资本,绝大多数都是由血缘身份决定的。到了工业乃至后工业社会,业缘与趣缘关系的重要性自不待言,亲缘关系的地位则有所下降,在很大程度上它已不是资源配置的主导标准了。 但有意思的是,在业缘与趣缘等现代社会催生出的关系中,却出现了拟亲缘化,我们更乐于将和自己交流的人称为“哥/姐”,而不是用更显现代化的职务称谓或“先生/女士”等称呼。这,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呢? 为什么有越来越多的“哥哥”“姐姐”? 一事物存在,总会发挥一些功能,“哥”来“姐”往的拟亲缘化也是如此。 首先,对本无亲缘关系的两个人来说,拟亲缘化是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说得功利些,拟亲缘化也就是在经营“关系”。 由于规则运行的缺漏、人情文化的盛行,直到今天,“有人好办事,办事先找人”还是我们在不少情况下的第一反应,而如何才能“找人”、怎样才算“有人”呢?拟亲缘化就是一种策略。 亲属亲属,在称谓的外表下,包裹着责任和义务,这往往也是最值得信任、最少功利算计的关系。拟亲缘化,由亲缘纽带衍生开来,试图将亲属间的往来方式嫁接、扩大。 显而易见,在私人关系而不是正式场合中,有求于“哥/姐”,不仅让自己更易于提出诉求,也使对方更难以推脱拒绝。所以这种拟亲缘化,不论是为达成工具性目的而运用情感化手段,还是在情感联结的基础上进行目的理性活动,都是在弱化、淡化这种行为的资源交换本质。 这种情形下的“哥/姐”,很重要的作用就是粉饰。原本是违背公义的“走后门”,却被情谊的温情所掩盖,以模拟亲属称谓的拟亲缘方式来复制亲属来往的规则,使之合情合理。因为,兄弟姐妹毕竟是“自己人”,“抹不开面子不管不帮嘛”。 其二,拟亲缘化既然借用了亲属称谓,也就带有了亲属间的亲近感情。既然亲属们彼此密切、相互信任,那么拟亲缘化的“哥/姐”称呼,便是对彼此良好关系的一种概括,同时是对当下和未来顺畅互动的一种期待。 举例来说,现如今在单位中,相比于“李老师”的尊称,是不是“李姐”的称呼更加普遍、也更让人乐意呢?柯林斯认为,对高质量的情感获得的渴望,而非锱铢必较的经济利益,才是人际互动的真正驱动力。身处组织层层网络,我们都被抽象化为执行任务的一个职位,但让人感到亲近的“哥/姐”,则表明我们是在与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沟通往来。 这样的处理,更有利于情感劳动的实现。现实生活中,我们被期望能够正确处置、恰当展示自己的情绪表达,以便利秩序运行。“哥/姐”的称呼,将工作与生活中的互动放到了更加轻松、愉快的非正式氛围里,不论对谁来说,都是为人所喜的实践策略。 同样的还有大学校园中,同寝室依年龄互称“兄弟姐妹”、对辅导员等师长以“哥/姐”相称,这些拟亲缘化就拉近了彼此距离、消融了种种隔阂,从一板一眼的姓名或尊称,转化为了更少拘束、更多随意的拟亲缘称谓。 拟亲缘化称呼既能拉进关系,又能增加感情,这一切似乎在“自私的基因”那里便已埋下了伏笔。 进化心理学认为,传承相同或部分相同基因的生存目的,使具有亲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在本能上倾向于互亲互助,而这种潜意识里的亲缘偏好外化出来,就会对“哥/姐”等称呼形成更加敏感、灵迅的反应,从而更有利于亲密关系的形成。这意味着,拟亲缘化不仅有着现实的考量,更在其“亲缘称呼效应”中潜藏着生理因子的密码。 “哥”来“姐”往的前世今生 说到这里,我们不妨来回溯下“哥/姐”这样拟亲缘化称呼的历史沿革。 首先,与特定的经济、文化等相吻合,封建社会的宗族观念强烈,亲疏有别、尊卑有序、长幼有礼,形成了十分丰富发达的亲戚称谓系统。即使现在,每逢春节拜年,复杂的血亲姻亲、直系旁系、还有姑表姨表舅表,大家族树上的每根枝每片叶,都各居其位、各有其名,仍然马虎不得。 过去,在流动少、资源缺的传统社会,亲属关系之所以重要,乃由于它是地位、权威和财富等要素分配的首要原则。这也使得差序格局成为基本模态,每个人都会依据对方与自己关系的远近,来采取不同的态度和做法。 正因如此,所以那时便出现了尝试借亲属之名、行亲人之实的拟亲缘化,譬如对官员和主人的“老爷”尊称、刘关张三人在桃园义结金兰的故事等等。但无疑,彼刻的拟亲缘化等级色彩突出,尊卑高低都需恪守,要求做老爷就需有老爷的威严,当兄长就应负兄长的责任。 待到了1949年后,传统称谓中的脉脉温情和礼制秩序都被统一的、革命化、义正言辞、带有使命感的“同志”所荡平取代,阶级成分成了最重要的关系依托和认同归属。而后当单位制逐渐确立并稳固,从工人阶层蔓延开去的“师傅”一词,则又多了几分尊敬和平易。 不论“同志”还是“师傅”,都是不分性别、不论年龄、不看等级、不划职业的概括称呼,毫不复杂,其中体现出的对阶级与工业的重视,则深刻烙印了国家现代化建设的轨迹。 当然这一时期,依然也存在有拟亲缘化。例如“农民伯伯”和“工人叔叔”,那更多的是教育中培养下一代阶级感情和身份的一种方式。 再往后,随着改革开放幕起,政治挂帅时代退场,单位制也渐趋解体,市场经济、消费社会、官僚体系、个人主义的引入和渗透,又一次改变了国人的称谓生态。 一方面,职业分化使得红道(从政)、黄道(经商)、黑道(治学)等群体都有了相应的专属称呼;另一方面,陌生人社会中,让人倍觉亲切熟悉、使用模拟亲属称谓的“哥”“姐”,和以无条件赞美为原则的“帅哥”“美女”等称呼也越来越普遍了。 60年代生的人,在国企工作一辈子,所经历的称呼兴替恰好见证了称谓的变革史:刚进厂时,听到老辈称呼某位早进厂的大姐为“小妹”,便尊称为“mei 师傅”,后才知道原本师傅们很多从上海等南方城市来支援内陆建设,“小妹”其实是他们对家中最小子女的爱称,并非其姓。及至近几年,自己也到了要被后辈称为“师傅”的年纪,却在刚进厂的小姑娘们那里,收获了“姐”的招呼。 就这样,起初的不适应、不自在,渐渐在越来越普遍的“姐”长“姐”短中,不再特别在意“年纪大了,有代沟”的事实,与年轻人的互动也越发惬意活泼了起来。 称谓的改变,折射出时代的变迁。包括模拟亲属在内的语言使用,既蕴含着传统的文化基因,又跳动着现时代的新鲜脉搏。拟亲缘化,就可以看做是在高流动、匿名性的世界动摇、颠覆传统社会资本的过程中,人们创新出的一种应对。 你“哥”已不是那个“哥”, 你“姐”也不是那个“姐” 社会的车轮滚滚向前。就如同人们彼此间的问候从“吃了吗”“下海了吗”,到“炒股了吗”“上网了么”,再到“有对象了吗”“生二孩了吗”;我们相互间的称呼,也从阶级为纲时代的“同志”演化到了多元异质社会的“哥/姐”,而且“哥/姐”的内涵,也从纯粹的亲缘对象,扩大到与自己年龄相差至多不过几载的同辈人,又泛化到了将原本的“叔叔/阿姨”也包括在内。 就如前文所言,在过去,“哥哥”“姐姐”称谓的背后,是与宗族、血缘、辈分相对应的,法理和情理上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和更重的责任。而现在的“哥”“姐”,很多只是拉进距离的象征符号,不论是相互陌生的“的哥”、“快递小哥”、“空姐”,学校或单位略有交情的“学姐”、“王姐”,还是更熟稔、更有好感的邻里朋友间的“哥”、“姐”,称谓内涵的扩展延伸,都可以看做是人们面对充满流动、多变与复杂的社会,借用拟亲缘化方式而做出的一种回应。 拟亲缘的“哥/姐”的燎原之势,反映出个体化时代人们对人际关系的重视。齐美尔指出,社会的发展使个体有机会在不同的群体中分别投入有限情感、开展更多互动,从而大大扩展了个人的自由。 但辩证来看,自由选择增加的背后,也意味着归属与认同的变动不居,加之在动辄言利的大环境下,人际信任匮乏,因而虽然可能包含有功利因素,但“哥/姐”的称呼无疑有助于营造信任与放松的亲切环境,多多少少体现了我们对更亲密的人际关系和更融洽的生活共同体的向往。 不仅如此,原本与父母同辈的“叔叔”“阿姨”被小辈人称作“哥”“姐”,还体现了80、90后们将人际关系轻松处理的心态——细想想,“哥”“姐”这两个字,原本叫起来就有一种自在、随意的感觉吧。对于今天的80、90后来说,“叔叔”“阿姨”的称呼,可能就与“大爷”“大妈”一样充满了年代感与代沟,而有意无意地将他们统一拉入“哥/姐”范畴,就让彼此的互动更能忽略年龄界限,利于情感与信息的顺畅流动。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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