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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1】

 水云随缘斋 2016-10-02

我是读金庸长大的,在我看来,金大侠的书中,并不乏“孤独的人”。

可贵的是,金庸写“孤独”从不在表面上,而是使你越回味越油生苍凉之感。

他们中有的值得尊敬,有的使人同情,也足有些人活该如此。

或许个别人物会有朋友不认同,欢迎大家一起讨论。

我们按照“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顺序,一部一部说。

有的作品没有,有的作品,不止一位。

《飞狐外传》、《雪山飞狐》——苗人凤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盼望,缓缓站了起来,用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放在自己胸前。他非常非常的小心,因为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慈爱、这样伤心的父亲。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始终没说一句话,也不回头再望一次,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妻子那深情的眼色。

大雨落在他壮健的头上,落在他粗大的肩上,雷声在他的头顶响著。小女孩的哭声还在隐隐传来,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

他抱著女儿,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走著。他们没有回家去。这个家,以后谁也没有回去……

苗人凤是大侠,武艺绝伦,心胸坦荡,但他的人生,同样是孤独而悲剧的。

妻子南兰出轨,出轨对象偏偏是自己的“好兄弟”田归农。

唯一值得自己尊敬的人,偏偏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宿敌,而击败宿敌的方式,在世人看来竟是那样的“无耻”,尽管他自己真的一无所知。

胡一刀的死,让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为人光明磊落,偏偏屡遭暗算。胡一刀夫妇双双离世,身边再无可以信任之人。

唯一的爱女尚自年幼,不会理解,而他也不希望女儿理解这一切。

“打遍天下无敌手”?人生如此,纵然天下无敌,也是枉然。

他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又一个恶意的玩笑。

苗人凤——最失落的孤独

《连城诀》——戚长发



《连城诀》是我个人最喜欢的金书之一,彻头彻尾的悲剧。

全书只有狄云、丁典、梅念笙和凌霜华四个“彻底的好人”。而他们却也是最悲剧的四个人。

尽管如此,书中还是有一位“最孤独的人”——“铁索横江”——戚长发。

先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绰号的来历。

丁典道:“好吧!你师父外号叫作什么?”狄云道:“叫作‘铁锁横江’。”丁典道:“那是什么意思?”

狄云迟疑半晌,道:“这种文绉绉的话,我原本不在懂。猜想起来,是说他老人家武功了得,善于守御,敌人攻不进他门户的意思。”

丁典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自己才是忠厚老实得可以。铁锁横江,那是叫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老一辈的武林人物,谁不知道这个外号的含意?

你师父聪明机变,厉害之极,只要是谁惹上了他,他一定挖空心思的报复,叫人好似一艘船在江心涡漩中乱转,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你如不信,将来出狱之后,尽可到外面打听打听。”

戚长发可谓是《连城诀》中城府最深的一个人。

他都做了哪些事呢?

改“唐诗剑法”为“躺尸剑法”,错教弟子,对自己女儿都一样。

用比两位师兄更缜密的头脑偷走了《连城剑法》,且滴水不漏。

《连城剑法》遗失,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喜怒毫不形于色。

但我们可以想象,发现剑谱丢失的那天,他的内心有多么焦急,狄云和戚芳不在的时候,他一定无数次掘地三尺把家里翻个遍,还要赶在他们回来前恢复原状,并神态自若。

他这么又喜又跳的叫嚷,戚芳已然明白了大半,心想:

“这就是爹爹和公公所争的什么‘连城剑谱’?这么说来,原来是爹爹得了去,我不知好歹,拿来夹了鞋样?爹爹不见了这本书,怎么不找?

想来一定是找过的,找来找去找不到,以为是师伯盗去了。他为什么不问我,这真奇了!” 

如果是狄云,这时候就一点也不会奇怪。他知道只因为戚长发是个极工心计之人,即使在女儿面前,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不见了书,拼命地找,找不到,便装作没事人一般,暗暗察看,用各种各样的样子来侦查试探,看是不是狄云这小子偷了去?是不是女儿偷了去?只因为戚芳不是“偷”,不会做贼心虚,戚长发自然查不出来。

其实只要他问上一句,《连城剑谱》早已回来。

这样一个心思极深的人,时刻在忍受着煎熬和痛苦,他的人生是不幸的,是孤独的。

如果说苗人凤是因为人心险恶而无人可信,那么戚长发就是因为自己险恶而不相信任何人。

戚长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心想:“世上哪有人见到这许多黄金珠宝而不起意?狄云这小子定是另有诡计。”

他这时已沉不住气,大声道:“你捣什么鬼?这是一座黄金大佛,佛像肚中都是珠宝,你为什么不要?你要使什么鬼计?”

戚长发——最狭隘的孤独

《天龙八部》——玄慈方丈



《天龙八部》一书可谓是金庸的集大成之作,写尽人生百态。陈世骧先生评价“无人不冤,有情皆孽”,非常精到。

书中“可怜人”不少,段延庆、慕容复、阿紫、包不同,甚至第一男主萧峰。

但他们并不孤独。

段延庆虽为“恶贯满盈”,但为人却也算得顶天立地,身边又有“小弟”随从,其中不乏“南海鳄神”这样有趣的人物,再加上心中有“复仇计划”,仔细想想“生命的厚度”还真不薄。

慕容复这样“异想天开”之人,本应该是最孤独的。谁知,如此中二的“复国计划”居然有四位得力助手死心塌地追随,最终落得失心发疯,仍有阿碧和王语嫣(新修)相伴。

至于阿紫、包不同就不赘述了,究竟还是活得有滋有味。

但,“大宋光棍集团董事长”玄慈方丈的人生,却让我们回味无穷,为他感到无比痛心。

言归正传。

玄慈本是一位好方丈,但他一生做错了两件事:

1、听信慕容博谗言误杀萧远山之妻

2、与叶二娘私通生下儿子虚竹

这样的事,对于一位江湖草莽,固然无需过多指摘。

可他是少林方丈。杀戒、色戒,他都破了。后来,他儿子也破了。

命运的轮回啊。

但我们想想,玄慈这30年是怎么度过的?

起先几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忏悔那次误杀事件。后来,儿子出生了,他的身上又压上了更沉重的包袱。

可悲的是,儿子失踪了。这之后,情人也疯了。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是少林方丈,这个世界对他的要求太高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可又不得不如此。

无奈。

他在雁门关上当,误杀好人,让他知道自己做事不够谨慎,轻信他人。

他在紫云洞犯戒,铸成大错,让他知道自己心境不够高远,俗念仍在。

可这都是无法抹去的污点,倘若无人提起,则一生埋在心底,努力积德行善弥补罪孽。

而往事一旦昭告天下,他无法经受这样的打击,唯死而已。

而这一切,他只有一个人承受。

我猜玄慈方丈在知道虚竹是自己儿子的时候,感情一定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追寻几十年无果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另一方面,他内心为自己定的死期也到了。

让我们看看玄慈在众目睽睽下不等被萧远山指认,挺身而出自己是虚竹生父时的表现:

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虚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脸上充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声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

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

叶二娘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

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毫内咎于心吗?”

萧远山再冤,毕竟能眼看着儿子长大成材。

玄慈再错误,二十年孩子在眼前却不认得。

而玄慈的境界是很高的,按理说,换了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抱头痛哭,不顾一切了。

但玄慈没有,因为他究竟看淡了一切,这一刻,他解脱了。

一位德高望重,一生受世人尊敬的高僧,几十年有苦说不出,可能一生仅有的两次大错,在整个武林的重大集会上被昭告天下,第一次见到儿子,却也是最后一次。

死亡,或许真的成为了他的最佳归宿。

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

“方丈,得罪了。”

随即站直身子,举起刑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

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给旁人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方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棍棍打将下去,拍拍有声,片刻间便将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血溅僧袍。

玄慈朗声说道:“多谢众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

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方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

玄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血流得满地,玄慈勉提真气护心,以免痛得昏晕过去。

玄慈伸出手,右的抓住叶二娘的手腕,左手抓住虚竹,说道:

“过去二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母子二人,自知身犯大戒,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日却能一举解脱,从此更无挂恐惧,方得安乐。”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

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祥和微笑。

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解脱没错,但这一生的孤独,再也无法补救。

玄慈——最无奈的孤独

《射雕英雄传》——黄药师



黄药师本不该是个孤独的人。

在多少读者心里,他居住的小岛,应该是这样的光景。

桃花岛上的四月春,桃花纷纷,香气宜人,黄药师携着妻子的手,肩上坐着年幼的小黄蓉,漫步在沙滩上,他们吟诗作对,谈笑风生,女儿的头上插着一朵美丽的桃花,笑吟吟地听着爸爸妈妈的对话,似懂非懂,煞是可人。

大弟子曲灵风手把手为师弟陆乘风演示“弹指神通”的诀窍,他的脸上得意洋洋,就在前一天,他的弹指神通功夫在师父的指导下灵光一现,功力突飞猛进,还破天荒地得到了师父的表扬。

上一次师父表扬他还是在十五年前,那天他第一次独自绘制出了桃花岛上的地形图。和师父的那份一模一样。

那时,岛上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

陆乘风一脸羡慕地看着大师兄,亦步亦趋地学着他的动作,动作笨拙而可笑。远处的山坡上,一对风华正茂的男女青年正微笑看着他们练功。

“师哥,你看大师兄的武艺又精进了,下次我们也请他教教咱们,免得师父总说我们偷懒~”

“我看大师兄武艺已经胜我们十倍,师父就更是天下无敌啦。超风,你知道吗,师父近日从牛鼻子老道那得了《九阴真经》,未来咱们能学的武功就更多了!听说这世上江湖险恶,处处是算计、陷阱,哪比得上咱们桃花岛快活?”

“我真想一辈子不离开这里,陪着师父、师娘,陪着你。。。”

说话间,两个孩子的身影一晃而过。“毕竟还是孩子,练轻功,比脚程,也不知避着点咱家的桃花”黄药师远远地笑骂道,一口气提到丹田上,“默风,罡风,下盘再稳些,莫要绊倒了自己!”

夕阳西下,一家人摆开了桌椅,吹着海风,一边吃饭,一遍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来。

黄药师给弟子们讲述魏晋先贤嵇康打铁弹琴的故事,武罡风顽皮,趁着大家聚精会神听师父讲故事时,一把夹走了冯默风盘中的蟹黄吞下。

师娘冯蘅抱着女儿,笑着“告诫”弟子:罡风可要小心,小偷小摸让师父看到了,要打断你的小腿的~!

众弟子想起师父发脾气时的样子,不禁纷纷敛容。

倒是黄药师自嘲道:“我哪有那么迂腐,自己的弟子,也下的去手?蘅儿说笑了。来来来,我们继续说“竹林七贤”的故事。”

世外桃源,何其美哉?


可惜,现实是这样的。

那时候,我已十八岁了,明白了他眼光的含意,而且,我已经跟贼哥哥好了。

一天晚上,贼哥哥在我房里,在床上抱着我,窗外忽然有人喝道:陈玄风!你这畜生,快给我出来!”

是曲师哥的声音。曲师哥冷冷地道:饶了你们?这是谁写的字?我饶得你,只怕师父饶你们不得! 

第二天,师父把我们三个叫去,师父只是问: 为什么?

陈师哥说:大师哥见到我跟小师妹好,他吃醋,要打死我!

师父说:曲灵风,你为什么要背“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两句词?为什么要责问超风,说她欺骗我,说她答应了一辈子服侍我,却又做不到?我有什么气要出,要出气,难道我自己不会?我可没派你去打人!我如派你打人,是我吃醋了。

就这样,师父用一根木杖,震断了曲师哥的两根腿骨,命哑仆将他送归临安府。

黄药师自与夫人结离之后,夫妇情爱深笃,对梅超风话也不多说一句。


有一次中秋节,师父喃喃说醉话:‘再没人胡说八道,说黄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吧?灵风呢?我不怪他啦。

我将这番醉话跟贼师哥说了,他说:中秋节那晚,师父流露了心声,可能让他重归师门。大师哥一回来,我就没命。贼妹子,我们这次真的做一次贼,把师父那部《九阴真经》去偷来,练成了上乘武功,再归还师父,这贼师哥当真胆大妄为,当晚就去将经书偷了来,当晚我们就离开了桃花岛。

当年师父为了我们二人盗经叛逃而大发脾气,陆师弟、武师弟二人劝告时又出言不慎,师父狂怒之下打断了他们脚骨。

师父大怒,喝道:我花这许多心血,辛辛苦苦教你们功夫, 到头来你们一个个都反我。我黄老邪还是去死了的好!

梅超风说:师父,求你再象从前那样待我好。我太对你不住了, 我错尽错绝。我要留在你身边。永远……永远服侍你,我快要死了,来不及了,满脸尽是祈求之色。

黄药师含泪说道:好,好,我仍象你从前,小时候那样待你, 今后你可要乖乖的,要听师父的话。

梅超风背叛师门,实是终生大恨。临死尽能得师父原谅,又得师父从叫昔日小名,不禁大喜。

双手拉师父右手,轻轻摇晃说:若华要永远听师父的话,师父,我要练回去,做十二岁、十三岁时候的若华。

师父,你教我。勉力爬起,要重行拜师之礼,磕道几个头,身子僵硬,再也不动了。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打造了这艘花船,准备驾船出海。与妻子一起葬身于,万丈洪涛之中。

原本和谐美好的武林大家族,因为黄药师的几次“愤怒”,而成了这幅样子:

妻子临盆焦虑,难产而死。

大弟子曲灵风两条腿骨被打断,赶出师门惨死牛家村。

二弟子陈玄风逃离师门,在北方大漠惨死,埋尸戈壁。

三弟子梅超风逃离师门,漂泊一生,为黄药师受致命一掌,临死才得到师父原谅。

四弟子陆乘风双脚脚骨被打断,被逐出师门,自称“五湖废人”,做起强盗,庸碌致死。

五弟子武罡风双脚脚骨被打断,被逐出师门,从此下落不明,早亡。

六弟子冯默风左脚脚骨被打断,年老驼背,成为一名铁匠,惨死蒙古大军中。

小女黄蓉因为和父亲闹矛盾离家出走,与郭靖私定终身。

除去傻姑和《神雕》中的程英不算,黄药师一生最亲近的八个人,都直接因为他的“愤怒”而改变了命运,除了黄蓉,都不是正向积极的。


我想,在黄蓉离家出走的那段日子里,黄药师的“孤独感”达到了顶峰。

他放下了自己的骄傲,破了誓言离岛寻女

黄蓉笑道:“爹,你怎么来啦?刚才那个姓裘的糟老头子咒你,你也不教训教训他。”

黄药师沉着脸道:“我怎么来啦!来找你来着!”黄蓉喜道:“爹,你的心愿了啦?那好极啦,好极啦!”说着拍掌而呼。

黄药师道:“了甚么心愿?为了找你这鬼丫头,还管甚么心愿不心愿。”

金庸全书从未写黄药师认为自己“孤独”。因为他骄傲,骄傲到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以及这失败所带来的寂寞。

他有他的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他有他的弹指神通、玉箫剑法、落英神剑掌、旋风扫叶腿,有他的“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但他所骄傲的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他孑然一身的事实。

纵然达到了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却没能得到最普通的幸福。

黄药师——最骄傲的孤独

《射雕英雄传》——穆念慈



严格意义上说,穆念慈与杨康,这段恋情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射雕英雄传》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并不夺目,却细致入微,戳中无数人心事。

黄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颐,在灯下呆呆出神,似是满腹心事,于是闭上了眼,假装睡着。

过了一阵,只见她从随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块东西来,轻轻在嘴边亲了亲,拿在手里怔怔的瞧着,满脸是温柔的神色。

黄蓉从她背后望去,见是一块绣帕模样的缎子,上面用彩线绣着甚么花样。突然间穆念慈急速转身,挥绣帕在空中一扬,黄蓉吓得连忙闭眼,心中突突乱跳。

只听得房中微微风响,她眼睁一线,却见穆念慈在炕前回旋来去,虚拟出招,绣帕却已套在臂上,原来是半截撕下来的衣袖。她斗然而悟:“那日她与小王爷比武,这是从他锦袍上扯下的。”

但见穆念慈嘴角边带着微笑,想是在回思当日的情景,时而轻轻踢出一脚,隔了片刻又打出一拳,有时又眉毛上扬、衣袖轻拂,俨然是完颜康那副又轻薄又傲慢的神气。她这般陶醉了好一阵子,走向炕边。

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

你喜欢的人无意间留给你的一样东西,你便当它做至宝,时时放在身边,一刻不离。

如同陈奕迅《你的背包》——你借我而我不想归还,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却成为我身体另一半。

在一个人独处时,脑海中想象着和喜欢的人幸福地在一起,甚至会模仿他的样子“对自己说话”、“和自己谈情说爱”。

这是多少少男少女的青涩回忆。


在义父壮烈殉情后,杨康就成了穆念慈唯一的精神依靠,就像杨过天然地认为父亲杨康是个好男人一样,她也不由自主地为心上人扣上了不少高尚的帽子。

因此当她发现杨康原来只是“完颜康”时,才会万念俱灰。

穆念慈叹了口长气,呆呆不语。

她自与完颜康比武之后,一往情深,心中已认定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

完颜康不肯认父,她料来必是另有深意;他出任金国钦使,她又代他设想,他定是要身居有为之地,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大宋扬眉吐气。

岂知这一切全是家的痴情呆想,这人哪里是甚么英雄豪杰,原来直是个贪图富贵的无耻之徒。她想到伤心之处,只感万念俱灰。

类似痴情的描写还有很多。


穆念慈此时于这繁华景象自是无心观赏,找了个隐僻所在,先将完颜康嘱咐的那十三个字在腰带上细心刻好,抚摸腰带,想起不久之前,这金带还是围在那人腰间,只盼他平安无恙,又再将这金带围到身上;更盼他深明大义,自己得与他缔结鸳盟,亲手将这带子给他系上。

痴痴的想了一会,将腰带系在自己衣衫之内,忍不住心中一荡:“这条带子,便如是他手臂抱着我的腰一般。”

霎时间红晕满脸,再也不敢多想。

可惜,他们的结局,并不美好。

报应还是降临到了杨康的头上,而他留给穆念慈的,只是一个遗腹子,甚至连度日的盘缠也没有。

最终落得贫病交加,郁郁而终,临终仍不忘与杨康合葬一处。

杨过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身亡。

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杨过遵奉母亲遗命办理,从此流落嘉兴,住在这破窑之中,偷鸡摸狗的混日子。

其实,同一本书中,同样是好姐妹,黄蓉也有过一段非常精彩的“少女心”描写。

郭靖虽早料到必是黄蓉,但这时听到她的声音,仍不免喜悦不胜,心中突突乱跳,听她要了店房,心想,蓉儿爱闹着玩,我且不认她,到得晚上去作弄她一下。

睡到二更时分,悄悄起来,想到黄蓉房里去吓她一跳,只见屋顶上人影一闪,正是黄蓉。

郭靖大奇:“这半夜里她到哪里去?”当下展开轻功,悄悄跟在她身后。

黄蓉径自奔向郊外,并未发觉有人跟随,跑了一阵,到了一条小溪之旁,坐在一株垂柳之下,从怀里摸出些东西,弯了腰玩弄。

其时月光斜照,凉风吹拂柳丝,黄蓉衣衫的带子也是微微飘动,小溪流水,虫声唧唧,一片清幽,只听她说道:“这个是靖哥哥,这个是蓉儿。你们两个乖乖的坐着,这么面对面的,是了,就是这样。”


郭靖蹑着脚步,悄没声的走到她身后,月光下望过去,只见她面前放着两个无锡所产的泥娃娃,一男一女,都是肥肥胖胖,憨态可掬。

郭靖在归云庄上曾听黄蓉说过,无锡泥人天下驰誉,虽是玩物,却制作精绝,当地土语叫作“大阿福”。她在桃花岛上就有好几个。

这时郭靖觉得有趣,又再走近几步。

见泥人面前摆着几只粘土捏成的小碗小盏,盛着些花草之类,她轻声说着:“这碗靖哥哥吃,这碗蓉儿吃。这是蓉儿煮的啊,好不好吃啊?”郭靖接口道:“好吃,好吃极啦!”黄蓉微微一惊,回过头来,笑生双靥,投身入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过了良久,这才分开,并肩坐在柳溪之旁,互道别来情景。虽只数日小别,倒像是几年几月没见一般。黄蓉咭咭咯咯的又笑又说,郭靖怔怔的听着,不由得痴了。

同样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同样深爱着一个男人,命运却是如此不同。

即便杨过日后名声再大,武功再高,口碑再好,那终究是身后事了。

穆念慈,终究只是历史的沧海一粟,不会再有人提起。

而郭、黄夫妇,却成了千古节烈,甚至能与文天祥、史可法同级别的殉国级佳偶,被后世所敬仰。

最后,让我们再来一起回味一下,穆念慈第一次对黄蓉敞开心扉的那段往事。

穆念慈见她问得天真,又是一往情深,握住了她手,缓缓说道:“妹子,你心中已有了郭世兄,将来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千倍万倍的人,也不能再移爱旁人,是不是?”

黄蓉点头道:“那自然,不过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穆念慈笑道:“郭世兄要是听到你这般夸他,心中可不知有多喜欢了……那天爹爹带了我在比武招亲,有人打胜了我……”

黄蓉抢着道:“啊,我知道啦,你的心上人是小王爷完颜康。”

穆念慈道:“他是王爷也好,是乞儿也好,我心中总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我总是他的人了。”她这几句话说得很轻,但语气却十分坚决。

穆念慈,多好的姑娘,可惜,爱错了情郎。

穆念慈——最无助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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